一瞬間,秦湘身上所有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她下意識就要站起身來,可就在這時,一把冷硬而鋒利的刀抵在了她後腰之上。
「別動——」
男人的聲音暗啞而冷漠,如同藏在黑暗之中隨時都能將秦湘吞噬掉的魔鬼,秦湘背脊挺的直直的,明明身體僵硬一片,卻又止不住的開始顫抖。
秦湘的廂房也分了兩進,見秦湘氣哼哼的進了內室,晚荷並未貿然跟進來,往常秦湘發脾氣之時不願旁人近身,晚荷今日便守在了外間。
「你……」
秦湘的聲音也一下子啞了,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嚨一般,她剛出聲,後腰處的冷硬便更用力的抵住了她,秦湘頭皮一麻,幾乎能感受到那刀刃快要割破她身上浩渺的粉色綃紗裙裳,拳頭一攥,秦湘半點聲音也不敢發出。
內室黑漆漆一片,只有入口處透進來一星外面的昏光,秦湘絕望的看著那一點光亮,大滴大滴的冷汗從她額上流了下來。
秦湘開始無比的後悔,她不該回來的,她應該聽晚荷的話。
內室隨時漆黑一片,秦湘卻能聽到窗戶處的風聲,她是帶著晚荷走的,這屋子裡還留著秀梔,而她回來之時秀梔守在外屋,見她一臉怒意還頗有幾分意外和疑惑,秦湘知道,身後之人是從後窗處翻進來的。
秦湘死死地咬著牙,因為害怕一顆心狂跳不已,想到這內室只有她一人,又想到晚荷說起的宅子里死掉的兩個人都被砍掉了手腳她鼻腔便一陣陣的發酸,此時此刻,除了無聲的流眼淚,秦湘根本不知道還有什麼法子。
「小姐?」只過了片刻,晚荷的聲音忽然在內室入口處響了起來,秦湘心頭一跳,又聽晚荷道,「奴婢進來給您點燈?」
站在外面的晚荷只能依稀看到秦湘坐在床邊,似乎微微低著頭,卻是看不出半點異樣的,秦湘如今的脾氣,若是沒有她的命令便進去,是會惹她發更大的火的。
話音落定,秦湘一時沒有回答,晚荷嘆了口氣,已經料到了這般的場面。
秦湘生氣之時要麼暴怒要麼不搭理人,晚荷這些日子已經習慣了,見狀她心底又輕輕一嘆,也不多說什麼,只是無聲無息的守在門口。
裡面,秦湘已冷汗如雨而下,而那把刀,有意識的更用力了兩分。
秦湘身子一顫,自然知道身後之人的意思,她咬著牙開口道,「別管我,退下——」
晚荷聽著秦湘聲音都變了,只覺得秦湘是氣得狠了,又一嘆便朝屋子裡走去,「小姐,當心氣壞了身——」
「子」字還沒出,秦湘忽然歇斯底里大喊道,「滾出去!不準進來!」
秦湘忽然的大吼嚇了晚荷一大跳,秦湘這樣的嬌小姐,便是真的暴怒起來也極少有這樣大喊的時候,晚荷侍候了秦湘多年,此時更是詫異,也因為這聲略有些凄厲的喊叫,讓她心中生出了幾分畏色,晚荷忙點著頭連連往後退了兩步——
「是是是,奴婢這就出去。」
說著話,晚荷眸光下意識又一抬,她本是要看秦湘到底怎麼了,可這般看過去只看到秦湘直挺挺的坐著,同一時間,她眼角划過了一絲寒光。
晚荷心中雖覺奇怪,卻一時沒想明白,只是疾步退了出來。
一出來,外面秀梔便疑問的看著晚荷,晚荷苦笑一下,一邊往堂中走了兩步一邊疑問更甚,剛才,秦湘似乎做的太過筆直僵硬了些,那模樣,倒像是有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一般,這麼一想,晚荷的腳步忽的一頓,寒光……那是……
一股子寒意從晚荷腳底漫上,繼而她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眸子,秀梔在一旁看著,眼底也升起了幾分疑竇,「你怎麼……」
「噓。」晚荷猛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秀梔話語一斷,人也僵了住。
雖然不知道秦湘為何發怒,也不知道晚荷這般樣子是為了什麼,可素來持重的晚荷這般表現只讓她下意識的覺得危險覺得不安,晚荷緩緩轉身,眸子一動不動的看向安靜無聲的內室,看了大抵十息左右,晚荷忽然銀牙一咬。
她左右看了看,眼底有幾分害怕慌亂,卻是強自鎮定下來,朝內室喊道,「小姐,您別生氣了,奴婢去世子那裡拿些吃的來,免得您待會兒餓。」
她忽然這般無頭無腦的說著,秀梔在一旁眉頭一挑,秀梔看著她欲言又止,晚荷拉著秀梔往門口走了幾步,然後才壓低了聲音道,「不要進去,在這裡等著。」
秀梔一愕,只因晚荷的話背脊微微一涼,晚荷卻是等不及她點頭便轉身朝外面走去。
夜幕已經沉沉落下,外面一片冬夜的深寒,晚荷踩著地上還未化完的積雪,連燈都忘了打,她卻顧不得那麼許多,只借著一點點的昏光,深一腳淺一腳的往秦琰的院子去,短短几步的距離,晚荷卻覺得走了幾個時辰那般久,她不知不覺出了一身的冷汗,被外面刺骨的寒風一吹更覺出徹骨的涼意,待她他進了秦琰的院子時,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寒冷,總之牙齒已經開始上下打起顫來……
「晚荷?你怎去而復返了?」
周懷站在正房門口,語氣微微詫異,適才他守在暖閣門口,一回頭秦湘主僕便不見了,等追出來,便見她二人已經走到了院子門口,周懷忙轉身進來和秦琰稟報,秦琰一聽秦湘招呼沒打一聲便走,只淡聲道讓秦湘回去歇著也無不可。
因此周懷並未追出去,然而這才回去一盞茶的時間不到,晚荷怎又來了?
「周管家——」
晚荷疾步往正屋門口走,開口之時語聲顫顫巍巍的,周懷聽著,也在第一時間發現了晚荷奇怪的面色,他當即一擰眉,「怎麼了?」
晚荷雙眸微紅,「周管家,快告訴世子,我們……我們院子里好像有人。」
晚荷語聲極快,話音落下,卻是宋利和秦琰一起從暖閣之中走了出來,宋利眼底大亮,「什麼?你們院子裡面有人?!」
晚荷不看宋利只看著秦琰,「世子,小姐回了內室之後就不對勁了,也不讓奴婢進去,奴婢站在門口看著,似乎看到小姐被人挾持了,奴婢借故跑了出來,請世子快去救小姐……」晚荷說完這些,眼淚無聲的流了下來。
宋利狠聲一笑,「難怪到處都找不到,卻原來是躲到了有人的宅子里,走!我們這就去把秦姑娘救出來——」
宋利為何忽然的踴躍並沒有讓晚荷放下心來,相反的,她甚至還有幾分擔憂,而秦琰看了周懷一眼,也大步的朝院門口走去,晚荷見狀連忙跟上,秦琰轉眸看著晚荷,「你看清楚了?你們小姐屋子裡當真有人?」
這麼一問,晚荷便一時之間沒了個作準的答案,「奴婢……奴婢沒有看清楚……只是。只是小姐的表現十分奇怪,奴婢隱約看到了小姐身後架著一把刀。」
秦琰和周懷對視一眼,眸色立刻沉了下來,而秦莞和孫慕卿也從暖閣走了出來,她二人還沒聽清楚晚荷的話,見大家一起朝外走去,便也一道跟上,秦霜落在了最後,幾步跑了上來道,「她又鬧什麼?我才不信她屋子裡有人!」
……
……
聽著晚荷要出去給自己拿吃的,秦湘心中一片冰涼,她只想出聲讓晚荷不要走,可後腰處已經被利刃抵的有些疼,她根本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很快,開門離開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聽著晚荷的腳步聲出門走遠,秦湘忍不住眼淚橫流。
雖然秀梔是林氏給她的人,可她終歸還是最信任晚荷的,晚荷一走,她便連最後一點希望都沒了,秦湘的眼淚越流越多,只覺得自己已經是斷手斷腳的死人一個了。
秦湘咬著牙,只覺得連呼吸都呼吸不過來了,整個宅子都在搜查,可誰能想到被搜查的人竟然躲在她的屋子裡?秦湘淚眼模糊,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的道,「你……你若……不走……待會兒……便走不了了……」
秦湘壓低了聲音,和哭聲和起來,叫人聽著無比的可憐。
身後人卻沒有說話,然而一瞬之後,身後傳來一道窸窸窣窣的聲響,同一時間,抵在秦湘後腰處的刀也鬆了半分,秦湘心中微微一松,「我的……侍女很快就會回來,你若不走,她們一定會覺得十分奇怪,她們早晚要進來的。」
見自己的說辭起了作用,秦湘不由得又繼續說起來,身後人的刀仍然比在她後腰之處,卻又一時之間沒動,秦湘喉頭好似被一塊硬鐵堵住,見男人沒有動作便不敢貿然再說,而她身後的男人正在側耳聽外面的動靜。
沒多時,男人忽然推了秦湘一把,秦湘面色當即一變,緩緩的起身站了起來,這片刻之間,她的腿已經麻了,可看到男人終於有了行動,她心中既是激動又是害怕,她只希望這男人看在她不是這宅子之人的份上不要傷她,至於他要跑去哪裡秦湘卻是顧不得許多,可她又怕男人殺人殺紅了眼,想在離開之前將她也殺了。
秦湘微微低著頭,腳步僵硬的被男人用刀推向了後窗處,本來緊閉著的後窗此刻敞開著,外面的殘雪被帶到了窗沿上此刻化成了一片泥濘的雪水。
秦湘一步步的走過去,看著越來越近的窗欞只覺得越來越緊張,她不知男人會做什麼選擇,而如果男人想殺了她,也幾乎是片刻之間的事,秦湘雙拳緊緊攥著,腳步越來越沉重,男人似乎在觀察窗外有無人埋伏,竟然一時之間也不催促,幾瞬之後,秦湘距離後窗已經只剩下幾步之遙,也就在這時,屋內落針可聞的寂靜被一聲粗莽的開門聲打破。
宋利一把將門推開,「你們小姐在哪裡?」
忽然出現的人聲將秦湘嚇了一跳,也讓男人剛剛鬆懈了幾分的身體一下子緊繃起來,特別是當男人聽到了接踵而至的沉重而繁多的腳步聲之聲,男人忽然猛地一把將秦湘朝近在咫尺的窗欞推去,忽然出現的人聲讓秦湘心旌搖動,男人這猛地一推她更是猝不及防,所以,她下意識的喊了一聲,外間的宋利正愁不知秦湘在哪裡,這一聲喊卻讓他找到了方向!
「宋捕頭不可急躁——」
秦琰也聽到了秦湘的驚呼,他幾乎肯定了晚荷說的是真的,而秦湘如果真的被人挾持,這般貿然的衝進去只怕會讓秦湘血灑當場,所以秦琰急急的叮囑了一聲。
宋利本想直入內室,秦琰的話卻讓他腳下一頓,他倒是沒有衝進內室,只是大聲的吩咐道,「快去通知董叔,讓他把其他人叫過來,將這裡團團圍住!萬萬不可放了兇手走!」
宋利搜了一天的宅子又累又滿是火氣,晚間時分到了這邊來不過是想借著詢問秦莞等人來撒撒火氣的,可他萬萬沒想到竟然因此得知了兇手的行蹤!
這般吩咐一聲,宋利和跟進來的捕快對視了一眼,幾個人當即朝著門口走去,內室之中無燈,宋利一把端過了桌案之上的油燈,而晚荷進門便和秀梔站在一處,秀梔也明白過來晚荷適才的話是什麼意思,一時間二人皆是怕的紅了眼眶。
而秦湘還在內室,當秦琰和宋利一起走入內室的時候,只看到正前方的後窗之下,一個身著府內下人衣裳的男人正將一把鋒利的砍柴刀架在秦湘的脖頸之上。
秦湘滿臉是淚的被男人挾持著,她粉色的裙裳凌亂褶皺,臉上的妝容也花了,因是如此,此刻尤其顯得狼狽又凄慘,秦琰的瞳孔微微一縮,宋利則是眼底大亮,他肥肉盤桓的臉上生出一抹得意的笑意,繼而指著男人道,「讓我們好找,原來躲在了這裡。」
說著宋利上前一步,正要再說,秦琰卻越過他走到了最前面。
「你挾持的人不是此處住著的人,你怎麼才能放了她?」
秦琰語聲冷漠而矜貴,已將侯府世子的氣勢全部拿了出來,宋利見狀哪裡還敢多言,只得暫時縮在了後面,男人著一身灰布棉襖,頭髮有些亂糟糟的挽在頭頂,面目在昏暗的光線之中幾乎看不清楚,可他比在秦湘手中的刀,卻是鋒利的閃著森森寒光。
「讓這府里的神醫死在我面前……」
男人開了口,冷漠的語聲和小松子以及大成慘烈的死狀十分相配。
秦琰眯眸,自然想到了白日里孫皓月說過的話,「你的仇人是孫神醫,不是我妹妹,我妹妹和你女兒的年紀一般大,你覺得你女兒死的冤枉,我妹妹也是如此。」
「讓他過來,讓他來這裡。」
男人後退一步,身子抵在了牆上,刀也更為緊的卡在了秦湘的脖頸之上,秦湘被帶的也往後一退,可因為退之不及,脖頸一下子撞在了刀刃之上,只一瞬間,血便流了出來,秦湘眼淚如玉珠滾落,卻緊緊抿著唇滿是祈求的看著秦琰。
秦湘知道,如今只有秦琰能救她。
「好,我這就讓他們去傳話。」
秦琰說完,轉頭警告的看了一眼宋利,宋利也看到了秦湘受傷,他一時不敢大意,忙也往後退了一步,秦琰從內室離開,門口秦莞幾人已經看到了兇手的樣子。
她隨著秦琰後退了一步,表情分外的沉重,「是我們救回來的那個人!」
秦莞說話之時呼吸有幾分不穩,她白日里沒有想到,這幾日也幾乎忘記了那個人,可當她站在門口借著宋利手中幽燈的昏光看過去的時候,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她依稀記得,那人面目黝黑,看起來便是一個做了多年苦活的莊稼漢,他幾乎快要被凍僵了,被他們救回來之後分明醒了卻也不說話,後來便失蹤了。
他太過尋常,太過普通,普通的只能被當做一個因為害怕受到懲處才匆忙逃走的偷葯賊,西邊的院門被打開了,誰也沒想到他不僅沒有逃走,還留下殺了人。
秦莞唇角緊緊抿著,隱隱覺得事到如今似乎有她的責任,她早該想到的!那一塊黑色的棉布絲兒,當日被救之時,他身上穿著的不就是那黑色的棉襖?!
第一次殺人之時他還沒有換上宅子下人的衣裳,因死了人,宅子中的人都開始戒備,所以他才生出了換衣服的念頭,甚至,在前夜她和他碰見的時候她也一時沒能認得出來,秦莞不信這是巧合,這個表面憨厚到樣貌都模糊的莊稼漢其實有著玲瓏之心,也或者,當一個人想作惡,特別是有預謀的作惡,他便會下意識變得奸詐。
「是啊!是他——」孫慕卿比秦莞的反應更慢,可他照顧了那人大半日,還是想了起來,這念頭一出,他不由蹬蹬後退兩步,那一日是他要帶秦莞她們去看葯園的,後來也是他將他治好的,也是他看管不力……
「怎麼會是他?他分明是來偷葯的!且,且他差點被凍死了!」孫慕卿搖著頭,「他是本來就想著殺人,還是只是因為誤打誤撞進了宅子才殺人?」
秦琰已吩咐了周懷去找董叔,聞言轉過身來道,「如今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惡人存了惡念無論何時都是惡人,沒有這個機緣也還會有別的機緣,眼下要將五妹妹救下來。」
秦琰神色冷峻起來,秦莞也滿眸凝重,無論如何,誰都不想看到宅子里有人再出事,更何況還是秦湘,秦莞移步,走到了內室門口去,秦琰也回到了內室之中。
「已經吩咐下去了,他馬上就會過來。」說著,秦琰眉頭微微一皺,「你在宅子之中躲了這麼多日,便是為了去找孫神醫報仇?」
秦琰以一種局外人的口氣問話,也不顯得和孫皓月多麼親近,男人聽了目光朝秦琰看過來,片刻之後才漠然的道,「他不是神醫,他是在害人。」
秦琰自然不信這話的,他看著不遠處的男人,昏光掩映之下,他甚至看不清男人的眉眼,只依稀記得那一日救他回來時候他的長相十分普通,而他此刻明明在看著他,可他的視線卻毫無迫人之力,秦琰感受不到憤怒和痛恨,就好似他那雙眸子只是兩個黑幽幽的窟窿一般,然而便是這樣一個人,那般殘忍的殺了小松子和大成。
「孫神醫救了很多人。」秦琰語氣也漠漠的,若是尋常痛恨孫皓月的兇手,聽到這話只怕會被激怒,可男人聞言卻沒什麼反應。
秦琰一時分不出他到底是心智強大還是他眼下已如一具行屍走肉。
秦莞和孫慕卿站在後面看著,心中皆是微微一緊,旁人或許忘記了,可她二人沒有忘記,那一日此人醒來之後的眼神幾乎和現在並無差別,當時他們只覺他毫無生氣精神還未恢復過來,如今秦莞卻是明白了過來,並非是男人還未恢復精神,根本是他本來就是如此。
「我女兒,生下來便無法行走,人人皆言她是怪物,可她卻是我和她娘身上掉下來的肉,這麼些年,我拼著一身的病做活,為的便是能讓她吃飽穿暖,她只是手腳無法使喚而已,她不會死的,可從這裡出去,她卻死了。」
男人語聲刻板而冷漠,說到最心愛的女兒才聽見了些微的輕顫。
微微一頓,男人繼續道,「她娘回去之後哭了幾天,後來跌進赤水河死了,我們養女兒不易,女兒讓我們一家都很苦,可我們不想她死,她一死她娘和我便都不想活了。」
秦琰眉頭微微皺著,宋利也有幾分怔愣,男人說話之時語氣平淡,他的這些說辭,他們這些正常人家富貴人家出來的根本無法理解,只有秦莞,心底忽然被輕輕的扎了一下,將一個怪物女兒養大,若秦琰這般出身的人或許永遠無法理解這對一個本就貧苦的家庭而言是多大的苦難,可他們從未想過放棄這個讓一家人都墜入深淵的女兒。
秦莞看著男人模糊不清的面容,一時之間分不清他是因為失去愛女而後走火入魔的癲狂,而是在極度理智而剋制的說這些話,秦莞心底生出隱秘的念頭,她的女兒到底得的什麼病?
秦莞見過太多的兇徒,行兇之時殘忍無情,被抓之後要麼痛哭懺悔要麼憤世嫉俗,可若男人這般的秦莞極其少見,她絕不同情一個殘殺了兩個無辜生命的人,可心底卻又著實生了更多的猜想,一個不放棄怪物女兒的父親,和一個見人便殺的惡魔,實在矛盾極了,在這極度的矛盾之中,因為前者,秦莞在慎重的搜尋男人所言之中那些話可以相信。
秦琰不知道貧苦世界的苦有多苦,他只知道這些粗魯蠻橫的暴民一旦惡起來只會認死理從而做出最為殘忍的事,秦湘和他相處不到一月,可因為她姓秦,他便決不能讓她出事,若是連一個秦姓之人都保護不了,那他還有何顏面做侯府世子?
「你有何證據證明是神醫醫治不力?」
秦琰緩聲而問,男人搖了搖頭,「沒有,我從礦場回來的時候,她娘和她的屍體都爛了,可我知道我女兒,她殘活了十多年,不會隨便死去。」
這個答案讓秦琰十分不滿,男人一看便沒進過學堂不知世間道理,只是靠著這一番猜測便來行兇,秦琰更為肯定了他是個暴民,「你覺得孫神醫才是你的仇人,卻為何殺了那兩個年輕人?他們比你女兒大不了幾歲。」
「他們擁戴他,該死。」
男人的聲音忽而更為冷漠,連外面的冷風都被他的話侵染。
秦琰看著男人,眼風忽而一閃看向了男人身後。
男人身後是打開的軒窗,在那裡,漭漭的夜色猶如墨海一般,可以掩映任何的殺機。
秦莞看著男人說出這話,適才心底那一絲絲悲憫立刻散了,男人心中是有仇恨的,只是這仇恨到了極致,反而不會表現的歇斯怒罵,他只將最深的仇恨壓在心底,而後發泄在刀鋒刺入血肉之時,哪怕他面對的人也是無辜之人。
「他什麼時候來——」
似乎發現了秦琰和他說話轉移了他的注意力,男人忽然警覺起來。
他一下子收了收刀,然後,秦湘便又低低的痛哼了一聲。
「少主人來了——」
秦琰還沒說話,忽然,董叔的聲音響了起來,這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一下子將男人的注意全數吸引了過來,同時,他也緊張的緊緊按著秦湘,秦琰轉身,秦莞等人也往門口的方向看,卻只看到了董叔一個人走進來。
秦莞眨了眨眼,只見董叔步履緩而穩的走到了內室入口處。
他站定,看了看盡頭的男人,而後轉身也看向了門口,似乎是在等待孫皓月走過來,裡面的秦琰和宋利看不到,可站在外面的秦莞和孫慕卿幾人卻看得到,外面屋子裡空空如也,哪裡有孫皓月的影子,秦琰在等孫皓月,宋利也在等孫皓月,男人就更在等。
他雙眸直直的看著內室入口,他在這宅子里潛行了這幾日都沒見到的仇人,終於要正面的出現在他的面前了,男人握緊了手中的柴刀。
秦莞眉頭越皺越緊,正不知道董叔這一出是為何,可忽然之間,她隱隱的聽到了一聲破空聲響,秦莞心中一跳,這破空聲響那般熟悉,幾乎立刻就激起了她心底最深處的恐懼,下一刻,「吧嗒」一聲鐵器掉在地上的脆響驚的秦莞回了神!
「三哥——」
「五妹妹——」
「誰的箭法這樣准?!真是好樣的!」
「白少主回來了,應當是他。」
秦湘的哭叫,秦琰的安撫,秦霜的驚詫,董叔鬆了口氣的解釋。
秦莞獃獃的站在原地,一轉身便看到了後腦勺中箭的男人,他已經倒在了地上,腦袋上流出的血和小松子大成的血一樣,順著地磚的縫隙蜿蜒成一條小溪,晚荷和秀梔都沖了進去,一邊將秦湘扶起來一邊安撫,秦琰站在窗口,似乎和窗外的人說了幾句什麼,周懷從窗外一躍而入,幾個捕快一起將地上的男人往外拖去。
秦莞心跳忽然變的極緩,眼前的畫面卻在急速的變幻,只等男人的屍體經過她身前她方才被血腥味激的回了回神。
這邊廂,秦霜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往裡面走,一邊走一邊哭腔道,「雖然她平日里過分可這一次也是遭了罪了,真是嚇人,你平日里膽子最大了,可怎麼也被嚇呆了?」
秦莞並不是被嚇呆了,只是此情此景,不知為何一下子將那夜的血火冷箭勾了出來,那是她心底最深處,最隱秘的也是唯一的恐懼。
同樣是危急時刻,可上一次在秦府她差點被秦琛殺死的時候,和差點在麗水河畔被倒塌的燈樓砸死的時候卻又沒有這樣讓她害怕的感覺……
秦莞手腳有些發涼,看著哭成淚人的秦湘心中也生出了幾分凄愴,這一次雖然不是她經歷了生死關頭,可她竟也有些低迷凄愴之感,這麼一想,秦莞腦海之中不由得滑過了一道身影,是了,上一次和上上一次,燕遲都在她身邊。
秦莞的心頭忽然被什麼刺了一下似的,幾乎是不能自己的生出了一大片綿綿的酸澀來,這一路行來,她回想侯府和擔心姚心蘭的時候遠遠要比回想和燕遲相處的時候多,可到了這會兒,她腦海之中卻全都是他的影子,秦莞搖了搖頭,耳邊轟轟嘈雜,呼吸都艱澀了幾分。
「好了好了,沒事了,和他說話的時候,董叔和周懷已經去外面安排了,自然是一定會救下來你的,只是他到底拿著刀不敢貿然……」
「是,沒想到白少主的箭法這樣好。」
秦琰的聲音和秦湘帶著啜泣的有些聽不清的聲音混雜在一起,秦莞正站在一邊出神,卻見內室門口的方向忽然走進來一道著銀袍的身影,秦莞看過去,只覺進來的人身量高挑勁瘦,通身一股幹練之風,再看五官也頗為俊朗,秦莞心中一定,先往來人身後看了一眼,見再無旁人進來,方知道這位便是白少主無疑了。
「看,這就是白家少主,長的倒是不錯!」
秦霜站在秦莞身邊,給秦莞指了指,然而秦莞眼下卻沒心思看。
這件駭人的案子結束了,她甚至還不知道那男人的名姓,她心底微微鬆了口氣,卻在這個檔口想到了燕遲,她心中情緒有些複雜,一時有些懵然。
這是從未有過的,她這是怎麼了?
秦莞還在發怔,秦霜便迅速的搗了搗秦莞的手臂,「看看看,你看五姐那個眼神……」
此刻屋子裡人極多,秦莞和秦霜反倒是站在了一旁圍看,只見秦湘仍然是淚眼婆娑的,可是白非鈺一進來,她卻將目光一下子落在了白非鈺的身上,整個人精神一振,待白非鈺低聲問候,她眼底的光又有些不同,秦莞雖然不懂情事,可卻善於觀察細節,何況她自己也是女子,到底還是懂幾分姑娘家的心思的,秦湘只怕是對白非鈺當真動了心。
「看到沒有看到沒有,她這模樣,白少主怎麼可能看不出來?」秦霜說著,也不知聽到秦湘說了一句什麼,她忽然牙酸似的倒抽一口涼氣,「你聽到了嗎?她還說她剛才還在想白少主何時回來,剛才那麼危險,她竟然……可真是應了那句話……生死關頭想到的都是摯愛之人……」這麼說著,秦霜自己先做嘔狀,「真是麻死了……」
秦莞聽著這話,心思不由得又偏了,「生死關頭嗎?」
秦霜輕哼了一聲,「她可真敢說,走吧,這屋子住不成了,咱們先出去。」
秦湘的傷口已經做了簡單的處理,秦莞聽到了秦琰吩咐秦湘換個屋子,晚荷和秀梔此時已經收拾起來,秦莞被秦霜一拉,便同她走了出去。
一邊走秦霜一邊道,「不然呢?自己都要死了,自然想的是最挂念之人,五姐啊五姐……」
秦莞聽著秦霜的話,心底又起了一絲漣漪,她下意識去摸袖袋,當下便摸到了安安靜靜躺在袖袋之中的寒月,她使勁的握了握,心底不由的微安。
她二人走了出來,不多時秦琰也來到了她們面前,「五妹妹今夜受了驚嚇,這院子她自己住怕是不行了,待會兒讓她去六妹妹此前的屋子住如何?」
秦琰看著秦霜,秦霜倒是不會在這些小事之上計較,當即點了頭。
秦琰說完又進了屋子,很快秦湘被扶了出來,見要換地方,秦霜便拉著秦莞先行往自己院子里走去,秦湘這片刻都在忙著和秦琰說話,等白非鈺來了,更是看不到旁人,秦霜雖然早前有些擔憂,可眼下危機已除,卻是不想站在一旁礙眼,便轉身拉著秦莞回了她二人的屋子,進了門,秦霜看著秦莞道,「你怎麼懨懨的?當真不是嚇傻了?」
秦莞苦笑一下,搖了搖頭,「沒有的事,你不必擔心。」
秦莞坐在窗邊出神,秦霜「切」了一聲當真不再管她,也不知秦莞坐了多久,只聽到院子里吵鬧了許久,只等秦湘安頓在對面的廂房才安靜下來,而後房門又被敲響。
茯苓開了門,卻是秦琰站在門外,他進的屋子來道,「六妹妹,九妹妹,咱們後日一早出發吧,這件案子了了,明日宋捕頭他們就要走,咱們等雪化的多一些,也就是後日再走。」
秦霜早就等著走了,立刻應聲,秦莞也答應著。
正說著話,秦霜卻見院子里進來了兩個人,抬著一隻小箱子朝秦湘的房子走去,秦霜微訝,「那是誰……」
秦琰轉身,自然也看到了,他神色一默,「是白少主的人,我們後天走,白少主後天早上也走,只怕比咱們還要早些,說是要回益州。」
秦霜立刻「哈」了一聲,「可惜咯,不能同路。」
秦琰知道秦霜說的是什麼意思,一時也沒有怪罪,只見那兩個男僕到了廂房門口,敲了敲門,將箱子放下和開門的晚荷說了兩句便離開了。
秦琰見那二人離開之後才出了院子,秦霜輕哼一聲關了門,「便是再如何,也沒有在路上就定情的,五姐這份心思怕是要白搭了。」
秦莞聞言不置可否,而對面的廂房裡,秦湘正捂著纏著白巾的脖頸道,「這可怎麼辦,後日我們就要走了,白少主也要回去益州,這豈非……」
晚荷聞言忙勸道,「小姐先不要想這些,小姐都受傷了,明日好好養一養,後日好啟程,白少主,若是他真有那份心思,回益州稟明了白氏家主,自然會來京城"zhaoxiaojie"。」
秦湘起身走到了新送來的小箱子身邊,吩咐晚荷打開,待箱蓋子一開,秦湘眼前立刻一亮,只見裡面竟然是一副紅艷艷的寶石頭面,另一邊,還擺著一對鴛鴦佩。
秦湘眼底大亮,面上一下子血紅血紅的,晚荷則是眉頭一皺,「這……這禮物也太貴重了,白少主和咱們可還算不上熟絡呢,還有這玉佩……」
晚荷跺了跺腳,轉身就要出門,「奴婢把人叫回來,將箱子送回去。」
秦湘一把拉住晚荷,「不……不送回去,我知道他的意思了……」
秦湘似乎忘記了今夜的驚心動魄,表情儘是滿足和欣然,那副模樣,似乎是白氏少夫人的位置已經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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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寫的時候想到了之前看過的一個父親掐死十多年腦癱女兒然後自首的新聞,新聞裡面父親獨自撫養女兒十多年拮据貧苦走投無路,當時看到只覺得十分悲涼,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過,寫著寫著想起來就有點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