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進崇明殿的時候就發現燕遲不在殿中,可她沒想到,這個北魏公主竟然會專門問起燕遲,朔西軍的主帥乃是睿親王,少帥可不就是燕遲?
秦莞皺著眉頭,下意識回頭一看,這一回頭,卻剛好和這北魏公主的視線對上,四目相對,北魏公主微訝一瞬,她只在看周圍形形色色的大周權貴,又注意到了秦莞儀態不凡所以多看了一眼,卻不想秦莞也剛好看了過來,按說秦莞這般應該覺得頗為尷尬,可秦莞面上分毫色變也無,一雙眸子沉靜堅韌,似乎還有幾分探究在其中。
拓拔蕪挑了挑眉頭,她貴為北魏公主,極少有人與她對視的如此平靜。
她眉頭微微一皺,這邊廂,秦莞的目光卻又收了回去。
拓拔蕪唇角微抿片刻,心底哼笑一下,這是誰家的小姐?有意思!
北魏太子不知拓拔蕪在看什麼,順著拓拔蕪的目光看過去,卻只看到一個背影,他卻低聲道,「朔西軍少帥乃是當朝世子殿下,今日本該出席的,我著人問一問。」
拓拔蕪搖頭,「不在這裡的,我看過了。」
拓跋弘眉頭一皺,「你又沒見過他,你怎知他不在這裡。」
拓拔蕪輕哼了一聲,「我見過的。」
拓跋弘一訝,眼底閃過幾分微光,「你常年不在宮中,是在哪裡見過他的?」
拓拔蕪一轉身,「哥哥不必多問。」
這邊廂,拓跋銳也聽到了這兄妹二人的對話,拓跋銳年輕的面龐之上閃過一絲意味深長,「怪道皇姐這一次一定要跟來,卻原來是為了朔西軍的少帥?!」
拓拔蕪瞪了拓跋銳一眼,轉而看向了拓跋弘,「哥哥,我要見少帥!」
說著這話,拓拔蕪一轉身,就要走到燕淮那邊去,拓跋弘一把將拓拔蕪抓住,「你現在去做什麼?你也知道他是朔西軍少帥,你可知朔西軍在大周乃是第一精銳,他又是出身皇族,怎能讓你如此唐突?你到底怎麼想的,先說與我聽,我們在臨安留這麼久,你不得急在這一時,若是壞了大事,你如何和父皇交代?」
如此一說,拓拔蕪方才萬般不情願的站住了腳步。
饒是如此,一雙眸子卻仍然在滿場逡巡。
秦莞離開崇明殿,心中一直有幾分不解,而拓拔蕪那一問更是魔咒似的縈繞在她心頭揮之不去,經過上一次上元節宮宴,秦莞對此道已有了幾分忌諱,她和燕遲皆是獨身,保不齊會有人打她或者他的主意,普通人就罷了,如今卻來了個北魏公主?
秦莞心中有疑,卻不知燕遲今日為何沒來宮宴,眼見得天色已晚,只好先跟著胡氏和秦朝羽一起回了侯府。
侯府之中,秦湘和秦霜未能去宮宴,可是聽說來了外邦使臣,到底還是有幾分好奇,秦莞一回來,二人便來尋她,秦霜更是忍不住的問了許多。
「北魏人和咱們長的有何不同?聽說北魏那邊的冬日有半年之久,他們來的時候穿著什麼?是不是各個都穿著貂裘棉袍?」
「還有還有,我聽人說,西梁靠的戎敵極近,他們是不是和戎敵長的差不多?瞧著嚇人嗎?哦對了,來的都是皇室,北魏和西梁的皇室和咱們有何不同?」
秦莞失笑,「長的都差不多,北魏人膚色奇白,別的倒也沒了,北魏和西梁也有錦緞絲綢的,和我們應當沒什麼不同,都是以太子和皇子、公主相稱。」
秦霜和秦湘對視一眼,秦霜又道,「還有什麼新鮮事嗎?」
秦莞想了想道,「還有春獵……」
「春獵?」秦霜眼底一亮,「就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帶著文武百官還有浩浩蕩蕩的士兵們一起去巍山行獵嗎?」
秦莞頷首,「正是,時間已經定了,在七日之後。」
「七日之後,也就是三月初十!」秦霜面上的興奮忽然一散,「想來也是極好玩的,我還沒打過獵呢,不過咱們肯定是去不了的。」
秦朝羽倒是要讓秦莞同去,可秦莞不知秦霜和秦湘能不能去便未多言,何況她自己也還沒想好,秦莞這一猶豫,秦湘便道,「你可要去巍山?」
秦湘既然問了,秦莞便只好據實以告,「八姐倒是提過可以去一道玩樂,不過到底是春獵,還要看大伯如何安排。」
秦湘眼底一亮,秦霜也聽出味兒來了,忙道,「我們能不能去啊?」
秦莞苦笑一下,「這個我不知道,不過可以去問問胡氏。」
秦莞知道秦霜和秦湘的心思,有心幫她二人,這般一說,秦湘和秦霜面上都是一亮,三姐妹說著說著,便又說起了旁的,上巳節之後春日便算到了,若不能去春獵,出城踏青也是個好法子,秦霜便道,「到時候可以叫上孟瑤,咱們一起出城去,想來也很有趣。」
秦霜和秦湘心中掛著春獵之事,到了第二日晚間眾人一起用飯之時,便見秦述笑著道,「這次春獵,皇上欽點了幾家隨行,幾大國公府是一定跟著的,咱們還有武安侯府,安定侯府,定北侯府,鎮南侯府,亦是在隨行之列。」
秦霜一聽忙問,「就這麼些人跟著嗎?」
胡氏笑道,「自然不是,只是說,聖上欽點的這幾家,都可帶隨行的家眷,而其他官員,便大都只能官員同行,家眷是去不了的。」
說著話,胡氏轉而看著秦述,「侯爺,那這一次可有說人數受限的?」
秦述搖頭,「這個可沒有。」
說著,目光已經落在了秦湘和秦霜的身上,秦湘和秦霜並非侯府所出,尋常宮宴和別的盛大活動她二人不得出席,可這一次春獵,秦述也是想著她二人的。
看到秦述這目光,秦湘和秦霜都是一喜,秦述笑道,「這一次,咱們一大家子都跟著一起去,從明日開始,便讓你大伯母為你們收拾收拾,雖說是行獵,可此番離得皇上和諸位主子極近,你們兩個定不能出岔子。」
秦霜和秦湘皆是喜不自勝,連忙點頭應了,胡氏也覺次次將秦霜和秦湘丟下不好,日此自然是十分圓滿了,「侯爺放心,我會打點好的。」
這邊廂秦鄴卻道,「此番,九城巡防營也抽掉了五百人隨行,我正在隨行隊伍之中,母親不必為我考慮,我跟著隊伍走便可。」
秦琰也笑道,「我也是跟著御林軍的,母親照顧四個妹妹便可。」
胡氏滿眸欣慰,「好好好,你們兩個都長大了,我只照顧她們四個,卻是輕鬆許多,說到底,這隻怕也是咱們最後一次,一起出去了……」
秦湘的婚事多半在夏天,而秦霜,等秦湘這邊定了成婚之日,胡氏便要給秦霜說親了,或許年底之前就要出嫁,而秦朝羽和太子的大婚,必定也是在今年年內,只一年,便要嫁出去三個女兒,豈不是最後一次一起出行了?
話音落下,秦湘垂眸似有些羞澀,秦霜也興奮激動溢於言表,她和秦湘本來只是期待,卻萬萬沒想到竟然真的可以同行春獵,這可是大周兩年一次的盛事!皇上和皇后,還有太子、成王那些主子們都要同行,不僅如此,今年還多了北魏和西梁的諸位來使,更是萬分特別的一回,想到能看到那麼多的主子,秦霜簡直興奮的睡不著覺。
待飯畢,秦朝羽自然跟了胡氏去主院,秦霜拉著秦湘到了秦莞的松風院,秦霜邊走邊道,「剛才四哥說九城巡防營也點了五百人隨行,不知道薛青山有沒有跟著呢?」
這話一出,秦霜促狹的看著秦湘,秦湘面上微微一紅,「不要胡說。」
秦霜笑嘻嘻道,「要是薛青山也跟著,你豈非能早點了解他?指不定他也十分想見你呢,到時候找個機會,讓你們私下說個話——」
大周男女大防雖是不嚴,可如果兩家人要正經議親卻還是禮數頗多,這般私下相見的,自然是有違禮數的,然而到底都是年輕人,此舉雖違禮,卻驚險刺激十分引人。
「莫要胡來,也別去問四哥。」
秦湘交代似得說著,秦霜一聽,「噫,對啊,我可以去問四哥呀!」
秦湘唇角一抿,頗為無奈的跺了跺腳,看她臉頰緋紅,秦霜和秦莞對視一眼,都禁不住笑了開,秦湘看看秦霜,再看看秦莞,咬牙切齒的撲上來要打二人。
屋子裡笑鬧一片,茯苓在外和白櫻低聲道,「五小姐改了性兒了,如此姐妹三人打打鬧鬧的倒也極好,連我們小姐都活潑幾分。」
……
……
如此到了第二日,因忠勇候府準備舉家去巍山,整個府中都洋溢著喜氣,從一過年到現在,侯府似乎一直好事不斷,如此,便是下人們都覺開懷。
秦莞第二日先去了武安侯府給宋老夫人問脈,然後又去了孟府,孟洲官位被貶,如今自然無法同行春獵,孟瑤得知秦莞要離開臨安城半月,頗多不舍,二人又在孟瑤閨中說了一下午話秦莞方才回來侯府。
第三日一早,太后召秦莞入宮。
已有半月未給太后問脈,秦莞此番入宮自然挂念著太后的身子,然而到了壽康宮,卻見太后面色紅潤目光明亮,乃是身體康健之象,雖則如此,秦莞還是給太后請了脈,請脈之後,方才安心了,「太后娘娘這半月定是按著我給的食補方子吃的?」
陳嬤嬤在旁笑道,「可不是,太后每一餐都不曾鬆懈,更不曾挑嘴,說下次讓九姑娘請脈的時候,定然要給九姑娘一個驚喜。」
說著,陳嬤嬤和太后忽視一眼,二人彷彿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似的。
秦莞有些懵然的看著太后,便見太后試探似的問道,「九丫頭,你覺得我如今的身子,可能去春獵?」
秦莞微愣,頓時恍然過來,原來太后今日的重點在此處!
她正沉思著,便聽陳嬤嬤道,「太后娘娘有心出去轉轉,可皇上擔心太后娘娘的身子扛不住,雖說巍山那邊會搭起臨時的行宮,可到底不比宮裡,而且這個時候,聽說巍山的雪還沒化完呢,到時候太后娘娘要看演武要看比獵,自是要在外頭……」
秦莞唇角微彎,「我知道了,皇上是否要我確定太后娘娘身子無礙之後,才讓太后娘娘跟著一道?」
陳嬤嬤笑道,「可不是,非要讓九丫頭點頭呢。」
秦莞想了一瞬,「太后娘娘的身子如今的確大好了,不過太后年事已高,的確不得不小心。」太后聞言眸色微暗,只以為秦莞說她不好去巍山,誰知秦莞片刻之後又道,「所以,我覺得從現在開始,先以備不時之需,為太后娘娘準備些藥丸之類的帶著。」
陳嬤嬤眼底一亮,太后也一喜,「這麼說,我是可以去春獵了?」
秦莞頷首,「可以的,只要照顧得當,一定不會出事。」
太后頓時笑了開,看著陳嬤嬤道,「我說什麼來著,我現在根本就不用那般小心翼翼了,偏生皇上就是不信,現在得了九丫頭的話,他定是信了。」
陳嬤嬤福了福身,「好,奴婢這就命人去給皇上稟告。」
太后點點頭,陳嬤嬤方才走了出去,太后舒心了,不由又讓秦莞扶著去外面走走,宮婢們一通忙碌,秦莞親自扶著太后出了正殿朝著御花園而去,一邊走秦莞一邊問,「九殿下呢?太后此番出宮,可會帶著殿下?」
太后皺眉,「我也在想,到底要不要帶著小九,此番所有的皇子都要跟著去的,宛妃的小八也要一路跟著,小九比小八小了一歲多,我有些擔心,可若只是將他一個人放在宮中,我也是十分擔心的,半個月的時間,只怕我會日日掛心。」
燕綏到底還是太小了,只可惜這一次宮中所有受寵的妃嬪都要跟著,太后也沒有可以託付之人,想了想,太后乾脆道,「莞丫頭,不如你跟我一道走?」
秦莞微訝,「跟著太后一道?」
太后點點頭,「是呀,跟著我的鑾駕一道,到時候將小九帶著,我猶豫便是怕外面太冷太累,讓他得病,讓你跟著我們,屆時住也和我同住,離得近,一旦發現有何不妥也來得及診治。」
別說照顧燕綏,便只是照顧太后的身體秦莞也不會不從,何況如果跟著燕綏一起,或許還能發現些什麼,秦莞心頭急跳一下,當下便點頭應了,「好,既然如此,我回府和大伯母說一聲,只是不知合不合規矩?」
太后笑,「我說的話,便是規矩。」
太后滿面慈笑,可這簡單八個字,卻隱隱可見其年輕時候的氣勢,秦莞心中安定下來,便陪著太后往御花園更深處走去,然而剛轉過一道拐角,卻見幾道人影站在花圃之內,四五個貌美的侍婢正圍著一人,而中間那人一身火紅的裙裳,正舞著手中的一把短劍,她疾步如風,箭勢如虹,衣袂翩飛之間,一連串的劍招流風回雪一般的悅目。
很少有人能將舞劍舞的這般好看——
太后和秦莞的腳步一頓,一時都微微驚訝。
而很快,中間那人停了下來,她一個漂亮的旋身,人和劍,都安安穩穩的定在了當地,她雪白的肌膚之上流下兩滴香汗,一雙極近透明的眸子亮如寒星。
「好好好,公主的劍招越來越美了!」
「是呀是呀,公主舞的真好看!」
這話一出,拓拔蕪的神色一下子變了,她眉頭一皺,收劍做怒,「什麼越來越美了?什麼舞的好看!我這是實打實的真功夫,是能奪人性命的殺招!」
幾個侍婢面色一惶,連忙低頭,拓拔蕪一轉身,卻看到了太后和秦莞。
她將短劍一扔,一個侍奴忙不迭接住,然後,她便大步朝著秦莞和太后走了過來。
見她走來,秦莞眸色微亮,秦朝羽是天香牡丹,儀態端華,步履聘婷,妖嬈的紅裙在她身上從來嫵媚華麗絕艷,而這拓拔蕪,卻是冰雪之國的業火紅蓮,她大步流星而來,紅裙灼烈,絢爛,亦颯然純粹,秦莞看著她,隱隱想到了比她還要果決利落氣概吞雲的岳凝來,一回神,拓拔蕪已經走到了她們跟前。
「拜見大周太后。」拓拔蕪行了一禮,直起身子來。
秦莞便也福了福身,「公主殿下。」
太后笑道,「沒想到公主在此舞劍,公主可是日日舞劍?」
拓拔蕪點頭,「正是。」說著看著秦莞,「這位可是哪位郡主?」
秦莞失笑,太后也笑道,「不是的,她是我們大周的醫仙。」
太后賣了個關子,拓拔蕪果然微訝,「醫仙?」
太后點頭,「是啊,她本出自忠勇候府秦氏,一手醫術,絕世無雙。」
太后委實將秦莞誇得大了,然而當著拓拔蕪的面,秦莞卻不好拂了太后之話,誰知拓拔蕪卻道,「既然是醫仙,可能治相思之疾?」
秦莞和太后皆是一訝,拓拔蕪便道,「太后娘娘和秦姑娘,可知睿親王世子殿下在何處?」
相思之疾,睿親王世子殿下……
秦莞心頭微窒片刻,太后亦奇道,「公主殿下此話何解?莫非公主殿下認得燕遲?」
秦莞自然沒忘那一日聽到拓拔蕪說的話,今日拓拔蕪再問,就更是確定了她心中懷疑的,可她怎會對燕遲有相思之疾?!
燕遲分明說過,他從未對人動過心思。
「我的確認得睿親王世子殿下——」
「公主殿下,咱們該回去了。」
拓拔蕪話音剛落,便有婢女上得前來,且還是催她回去的,拓拔蕪不耐的看了那婢女一眼,「既然見到了太后和秦姑娘,怎好隨便回去?」
幾個婢女都是北魏人,聞言抬眸看了一眼太后和秦莞,低聲道,「公主殿下,太子殿下說過,讓您稍安勿躁。」
拓拔蕪輕哼一聲,「這個我自會和太子哥哥說的。」
說完又看著太后,「我的確認得世子殿下,此番來北魏,也是想見世子殿下,太后娘娘,為何這幾日宮中不見世子殿下?」
太后略品味了一番,笑道,「都說北魏人素來直接好爽,今日一見果然不虛,燕遲有官職在身,並不會在宮中久留,許是他這兩日正有要務在身,未得入宮。」
說著又道,「公主想見燕遲,是想做什麼呢?」
拓拔蕪聞言卻一揚下頜,「這是我的私事,還請太后原諒我不能告知太后娘娘,那……太后娘娘可能告訴我,睿親王世子殿下在何處當值?」
太后搖頭,「這個哀家可不知,公主殿下可去問皇上。」
拓拔蕪唇角微抿,她怎麼可能去問皇上,太后是內宮婦人,所以她才大膽一問,若是問皇上,豈非茲事體大……
拓拔蕪懊惱的皺了皺眉,「那,我改日再問。」
說著後退一步,抱拳道,「打擾太后娘娘了,告退。」
說著,便帶人轉身而走。
見她們一行人離去,秦莞半晌也沒反應過來,太后看著拓拔蕪的背影道,「九丫頭——」
叫了一聲,秦莞卻未應答,太后轉身看著秦莞,秦莞這才反應過來,「太后,怎麼了?」
太后深長的看了秦莞一瞬,而後才道,「燕遲在刑部府庫,你去問問他,他和這個北魏公主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