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道士從班房之中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三日的清晨。
自從那夜去案發之處看了之後,張道士將自己關了兩天兩夜,等他眼下青黑蓬頭垢面從屋子裡走出來的時候,第一時間便是去找展揚……
「展捕頭!算出來了算出來了!」
張道士抱著一捲紙,紙上寫寫畫畫密密麻麻的一片,展揚根本看不懂是什麼,見展揚一臉的懵然,張道士急道,「這個人多半是想改命,是想逆天改命,這個道場擺的極大,要死七個人才能成事,如今死了三個人了,這個人必定還會再殺四個人才作數。」
展揚眉頭一皺,張道士已道,「下一個最好的時辰便是今天晚上的子時,我算了算,一共三個地方最合適,都在城東,如果你信我,現在準備去阻止或許還來得及。」
展揚神色大變,「此話當真?!」
張道士苦笑,「我騙你作甚,我也想抓住那人看看當年之事是不是他乾的呢!」
展揚點點頭,拉著張道士便去找鄭白石,張道士無奈道,「我都要餓暈過去了,勞煩去給我點吃食啊,前幾天的蹄髈早就撐不住了……」
展揚頭也不回的道,「先說正事,說完了豬蹄膀管夠。」
一聽這話,張道士頓時不叫了,跟著展揚便到了前堂,見到了鄭白石,照著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鄭白石聽的神色大動,「此話當真?既然如此,張道長可能說確切之處?」
張道士便拿出了一張紙來,那張紙上卻畫著一張星宮圖,天上的星耀互相關聯,猶如一張有規律的織網一般,然而展揚和鄭白石哪裡看得懂?
鄭白石苦笑,「道長這畫我們可瞧不懂啊……」
張道士一想也是,「既然如此,那你們快給我點吃的,然後去點人,待會兒就出發。」
鄭白石有些滿意了,這才吩咐展揚,想了想,鄭白石又派人朝侯府走了一趟,一邊又命人去告知燕遲此事。
張道士吃完了飯,跟著衙差往城東而去。
城東乃是貴胄之地,要麼是若興樂坊這樣的貴胄齊聚之地,要麼就是靠南一點的東市,只有最外圍,才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型民坊。
張道士帶著衙差們到的第一處地方就是距離忠勇候府不遠的葫蘆巷。
葫蘆巷裡面一共住著十來戶人家,家家都是門庭森嚴的大宅,吏部左侍郎和工部尚書家的宅邸都在其中,剛一到地方,鄭白石便苦笑了,這些朝中要員與他都是至交好友,兇手怎麼可能跑到這些人家中去犯案?!
鄭白石擺了擺手,「不可能,這些大戶人家若是生了案子,只有自家人作案的,兇手即便是這裡面的人,在自己家作案,豈非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張道士只管推演不管推理,聞言也覺得有些道理,便往下一處去。
下一處卻是到了東市的玉器大街上。
張道士從街頭走到街尾,然後站在長街正中間,道,「此處最為合適。」張道士指了指天上,「此處正對著東邊的蒼龍房宿,倘若在此以活人為祭,便可改變房宿星軌,以此來改命,以此處為界限,方圓半里之內,都算數。」
鄭白石聽不懂什麼蒼龍房宿,卻明白張道士說的半里之內是什麼意思,然而他抬眸一望,周圍儘是熱鬧的鋪子茶樓酒肆,雖然眼下才剛到中午,可已經人來人往遊人如織,鄭白石一時苦笑,這範圍也不小,他們只剩下一日時間,如何去查證?
展揚道,「若大張旗鼓的查問,是否會嚇退兇手?」
鄭白石便問張道士,「若兇手今日不行兇,是否就擺不成道場了?」
張道士卻搖頭,「這倒不是,今天晚上若是錯過,只需要七日之內繼續擺道場便是了,所以也並非今夜就一定要殺人,我看過了,如果錯過了今天晚上,那下一個好時辰乃是三日後的晚上,今夜錯過,三日後又錯過,這道場方才是擺不成了。」
鄭白石想了想,「第二個死者和第一個死者之間,只隔了四日,第三個第二個之間,也只隔了四日,的確沒有超過七日的。」
鄭白石目光微轉,吩咐展揚,「讓大家都換上便服,現在,先悄悄的,等到了晚上街上人少之時,我們就裝作附近鋪子的活計在此盯著。」
展揚明白了,又問張道士,「道長,下一處地方在哪?」
張道士指了指更往動去的方向,「往那邊去——」
一行人走了快半個時辰方才到了一處偏僻的民巷之前,這地方雖然也在東邊,卻也距離主街御道極遠了,民坊零散,也不像興樂坊那樣一條一條的箱子街道分明,這邊的宅院大都低矮簡單,都是小富之家的居所。
張道士指了指眼前的民巷,「應該就是這裡了,若將整座臨安城當做一張星宮圖,此處對應著蒼龍心宿……」
鄭白石便看向展揚,「你去走訪走訪,看看這地方如何。」
展揚領著兩個小衙差應聲而去,鄭白石便看著張道士道,「敢問道長,兇手要改命是何意?是要求富貴?想青雲直上?」
張道士搖了搖頭,「這個道場要死七個人,是最極致的道場,若他想求富貴,那便是求那極頂的富貴,若他想求壽數,那便是想讓自己活到百歲,若是他想救人,那便是想讓一個將死之人活下來,總之,既然是逆天改命,那便是完全的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鄭白石聽的眉心一跳,壓低了語聲道,「極頂的富貴?」
鄭白石這般語氣,張道士也知道他在想什麼,卻沒立刻回答,沉思一瞬才道,「端看兇手是什麼人了……」
見張道士是個明白的,鄭白石不由高看了張道士兩分。
普通的案子也就罷了,可張道士說兇手有可能是想求極頂的富貴,那極頂的富貴是什麼?那可不是簡單的官運亨通了,鄭白石做為朝中三品大員,少不得要將這件事和朝堂之內的爭鬥聯繫起來,然而從大周開國太宗皇帝就有明文,嚴禁朝中官員和宗室之子涉及巫蠱之術,這拜月教的邪術雖然不是巫蠱,可用活人祭殺,然後逆天改命的事,可不就和巫蠱之術一樣嗎?只怕還要比巫蠱之術更為可怕。
鄭白石思及此,掌心不由沁出幾分冷汗來,難道這件案子不是簡單的兇殺案?!難道這案子還和朝中甚至是太子或者成王有關係?!
太子已經是太子了,那麼難道是成王?!
鄭白石額頭上冷汗連連,張道士看了鄭白石兩眼,「這事也沒有鄭大人想的那麼嚴重,做這事的人,傷人傷己,若他求的是富貴,那得了富貴,則會損了陽壽,若他求了壽數,活能活的長久,卻多半活的慘淡,至於救死,就算活下來,下半輩子也別想快活了,萬物都有其緣法,若這般傷天害理的改命,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朝中的貴人們,要富貴權力,要的是能讓自己快活的富貴權力,這事,多半是朝中那位五官。」
鄭白石眼珠子一瞪,「這話你也敢說?!」
張道士一笑,「這不是看鄭大人太過緊張,在下開解開解鄭大人嗎?」
鄭白石瞪著張道士,一時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寬心,哼了一聲道,「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要是被其他人聽到,我可保不住你的腦袋!」
張道士縮了縮脖子,他就是個酒肉道士,朝中的事卻是不能牽扯的,於是嘿嘿一笑裝的乖覺,「行,在下再也不說這話!」
很快,展揚就從巷子里走了出來,「大人,裡面住了二十多戶人家,這邊的院子大都是一進的,最多兩進,不過有兩處院子是空著的,無人住。」
鄭白石皺眉,「這麼多人,誰知道兇手要下手的人是誰呢?還有,兇手還有可能將人帶到此處來行兇,吳謙和趙嘉許不就是如此。」
展揚點了點頭,「且兇手的目標還得是犯了教義之人。」
這麼多人,又有誰是犯了罪惡的呢?
鄭白石眯眸,「眼下也不適合大張旗鼓去查問,還是照適才吩咐的,讓大家都換上常服,你安排人,這邊一處,還有東市一處,那葫蘆巷你也留兩個人,以防萬一。」
展揚看了看四周,「屬下覺得這裡最有可能是案發之地。」
鄭白石也這麼想,這邊最為偏僻,周圍的路更是阡陌交通,兇手不管是來還是去,都十分便捷,鄭白石點了點頭,「那你在這裡多安排些人手。」
展揚點了點頭,又在周圍查看了一圈便和鄭白石等人一起回知府衙門。
等幾人回了知府衙門,秦莞已經到了。
秦莞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和秦霜做女紅,一聽張道士果真推演出來了,連忙帶著人朝衙門來,可來了衙門,鄭白石等人卻已經走了,秦莞倒也不著急,便在此候著。
鄭白石請了秦莞去前堂,將今日張道士所言和自己的安排說了一遍,秦莞微訝的看著一旁的張道士,沒想到他真的幫上了大忙。
「道長果然有神通,若非道長,衙門還不知案子會生在何處。」
張道士咧嘴一笑,「能幫上忙就好,如果今天晚上能抓住兇手則是最好!」
鄭白石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只見太陽已經西斜了,秦莞便道,「光是衙門的人可夠?要不要讓九城巡防營的人幫忙?」
鄭白石蹙眉考慮了一瞬,「只怕是不成的,子時時分,街市上人並不多,若是我們的人多了,只怕還要打草驚蛇。」
秦莞一想,也是這個道理,想到自己晚上也幫不上忙,便又和鄭白石說了幾句話便準備告辭,正要走,卻見有衙差從外面進來,「大人,大理寺送了一卷卷宗過來。」
鄭白石立刻起身,「送來的人怎麼說?」
那衙差忙道,「說是大人要的東西找到了,原來是和別的公文裝混了。」
鄭白石立刻接過那捲宗將其打了開來,才看了不過片刻,鄭白石轉身看向秦莞道,「郡主請看,原來在六年前,那被埋在雪地里的人身邊也發現了類似的灰燼之物,還說死者的衣物之上有硃砂的圖畫,卻沒有拓印出來。」
秦莞接過卷宗來一看,果然,卷宗之上記了這麼一處細節,雖然記得十分簡單,可足以證明六年前的案子也是做為祭殺之用,秦莞一皺眉,「這一處細節記錄的這樣隱晦當年很多人應該都不知道,除非是收斂屍體的衙差和仵作,如今出現了同樣的案子,若說是其他人模仿,便說不過去了,大人,此人必定就是六年前的兇手無疑!」
鄭白石也這麼想,正要點頭,卻看到了一旁的張道士,鄭白石便道,「我也如此想,不過還是得抓到兇手加以審問之後才能知道事實到底如何。」
秦莞一笑,「那是自然的,大人,晚上還請您和展捕頭注意安全,我就先告辭了。」
鄭白石忙將秦莞送到門口,看著秦莞上了馬車才轉身入府衙。
上了馬車,白櫻便道,「沒想到這個張道士真的如此厲害。」
秦莞靠在車壁之上一邊點頭,心底一邊發沉,這個張道士的厲害,在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隱約感覺到了,他看她的目光太過奇怪,彼時她還心有僥倖,可如今看到張道士幫上了忙,她雖然也想早日破案,卻也有些不安。
張道士的神通,是否到了看出她的來歷的地步?
……
……
剛一入夜,衙門的衙差們便換上便服出發了。
葫蘆巷留了六個人,東市留了十個人,其他十六個人都被展揚帶著往那偏僻的一處去,展揚也換了常服,其他人也都穿著最普通的粗布長衫,一行人到了那民巷處,便三三兩兩的找了角落隱藏著自己,時間一點一點過,展揚看著周圍的民宅一個一個的熄燈變成一片黑暗,可四周卻仍然半點動靜都沒有。
東市即便入夜,也是一片來往如織,到了快子時,熱鬧才漸漸地散去,可即便如此,周圍的酒樓茶肆,也還是有深夜找樂子的客人,因為這般,兇手要在東市作案,被人撞見的可能性委實是不小,既然如此,他必定會選擇更為僻靜之處。
展揚躲在暗巷的拐角處,目光看出去,正好能看到前面巷子的一個十字路口,而不遠處,就是那兩處無人居住的院落,憑他的推測,這無人居住之地,極有可能成為兇手犯案之處,夜色越來越深了,夏初的夜裡還有些涼意,而四周黑燈瞎火的,時不時的竄出一隻野貓閃著一雙發亮的眼睛,不由得有些瘮人。
和展揚站在一處的年輕衙差便緊緊挨著展揚,這衙差自從看過被剝皮的吳謙之後,連著半個月都沒睡好過,如今躲在這黑漆漆的巷子里,不由又想到了那可怖的場面,越想越害怕,恨不得緊緊抓著展揚的胳膊——
展揚無奈的抽出自己的胳膊,「做什麼?!」
佟榆苦著一張臉,「老大,我……我害怕……」
展揚眉頭一豎,抬腳就踹,佟榆敏捷的躲開,苦哈哈的道,「老大,馬上就要到子時了,這怎麼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不會兇手已經把人殺了吧?」
展揚蹙眉,「不可能,我們一直在這盯著,鬼影都不見一個。」
佟榆身子抖了抖,「鬼影……說不定……說不定兇手就是……」
展揚一記冷眼看過來,佟榆這才不敢多言了,弱弱的抱著刀靠牆蹲著,抬眸看了看無星無月的天,佟榆自顧自的念叨起來……
展揚也不管他念叨著什麼,就望著那巷子裡面,然而看了許久,仍然沒有一點動靜,而這麼久了,子時早已經過了,難道佟榆說的是真的?
展揚隱隱覺得不妥當,連忙從角落走了出來,其他地方的人見狀,也都跟了出來,展揚速度極快的帶著人巡邏了一圈,仍然只是看到了極致野貓的影子!
兇手人呢?!還是說他悄無聲息的潛入了哪處宅子他們沒發現?!
展揚一顆心揪緊,正不知哪裡出了錯,忽然,主道之上有快馬疾馳起來,眾人神色一緊,待那快馬疾馳到了跟前,才發現是衙門的人!
前來報信的衙差道,「捕頭!東市著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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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案子是這一卷最後一個案子,比較複雜……也影響著後面的劇情,大家慢慢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