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聽著這話心底一跳,面上卻一派沉定,「從前便有人說過我命硬,後來我父母雙亡,還有人說我的魂也跟著我父母去了,還有說我命中帶著煞氣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道長才看不出來……」
張道士看著秦莞,忽而一笑,他原來就是道士,如今這拜月教許多東西,也都是來自道家,秦莞的說法,他自然是不認的,不過秦莞既然這樣說,他又為何要反駁呢?
「原來如此,那或許就是這個緣故。」
見張道士沒有追根究底的意思秦莞方才鬆了口氣,張道士有幾分神通,或許真的能看出點什麼,可是只要他不存著追根究底的惡意,秦莞也就不怕什麼,再加上如今她的身份已經不同,就算張道士說出點什麼,也是無人會信的。
「張道長,每次算出來,都是三處,就沒有最好的一處?」
張道士眉頭微皺,「還真是不容易定哪處最好,何況如今對於兇手而言,最好的一處自然是不會被官府發現的一處,等展捕頭回來,我們去城南看看,看看哪一處最適合兇手動手便是了……」
秦莞點了點頭,便離開張道士的院子到外面等著展揚,等到申時正,展揚才帶著人從外面回來了,得知秦莞等著,第一時間便來見秦莞。
「郡主,屬下去走訪了王守昌生前的友人,他們都不知道王守昌早前放火燒死人的事,又問了王守昌的母親,他母親說當年知道這件事的就她自己和王守昌的父親,本來她自己身邊一個媽媽也知道,不過那個媽媽早就離開王家榮養,早在六年之前就過世了,那個老媽媽有個兒子,如今還在查她兒子的去向,那之後王守昌有沒有告訴別人,他的母親也不知道,不過此事對自己的聲譽有影響,一般情況下,他絕不會自己說出去。」
又陷入了無法確定兇手如何得知死者所犯惡業的循環之中,秦莞一顆心沉甸甸的,「先是吳謙,又是趙嘉許和吳德全,然後又是這王守昌,這些人身份高低貴賤皆有不同,行業也不相同,卻偏偏都被兇手知道了自己的惡業……」
「是啊,太奇怪了,兇手必定是個認識人不少的人,或許還和各行各業有所聯繫。」
秦莞嘆了口氣,「張道長算出來了兩個地方,都是下一次可能出事的地方,你可要去看看?」
展揚一聽這話,立刻點頭,命人去喊了張道士出來,張道士果然拿著那推演出來的圖紙,「展捕頭,我眼下算出來兩處,先帶你去看看,以作防備。」
展揚頷首,當即命人準備車架馬匹,沒多時,帶著張道士和秦莞一起出了知府衙門。
張道士新推算出來的兩處都在城南,眾人行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到了第一處,第一處地點同樣是在一處民坊之中,這處民坊雖然不及興樂坊興安坊,卻也是城南富戶所居之地,巷子寬闊,兩邊的宅邸門庭高闊,張道士一邊走一邊念念有詞,片刻之後指著一處大宅子道,「這裡是南方朱雀鬼宿,這是第一處。」
佟榆看了看周圍的宅子上前道,「這種地方,周圍住的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兇手不敢來此處殺人吧……」
展揚蹙眉,「你忘記上次我們的失誤了?」
秦莞點點頭,「的確是這樣,我們覺得此處不可能發生兇案,兇手也這麼想,或許就會利用這一點,另外,如果按照拜月教七大地獄來說,下一次要活祭的是石磨地獄,這些地方是否存在用石墨之類的東西殺人的可能性也十分重要。」
展揚看著佟榆,「記住了?!」
佟榆點點頭,自然是不敢頂撞展揚的話。
張道士左右看了看,又指了兩個方向,「這兩個方向是最好的,從這裡往前半里地,都能看到朱雀鬼宿,兇手選在別的小巷子也不一定。」
朱雀鬼宿……展揚抬眸望了一眼天空,雖然不知道張道士說的是什麼意思,卻也不敢大意,連忙讓佟榆帶著幾個小衙差去附近查探,一番查探下來,時辰已經不早,展揚又帶著張道士前往下一處,這一處卻是要往更南邊走,且越走越偏僻,等張道士說到了地方,一下車展揚眉心便一皺——
眾人眼前乃是一處廢棄的磨坊,磨坊大門早就垮了,四周的院牆也垮塌在一邊,院子裡面雜草叢生,一個一個的石磨從木質的檯子上垮塌下來,青苔滿布。
佟榆看到這院子驚訝道,「不會這麼巧吧……」
剛說兇手要仿照石磨地獄殺人,這便來到一個滿是石磨的院子,再加上院子荒僻的太久了,日暮時分,頗有幾分陰風陣陣之感,佟榆縮了縮脖子,背脊發涼。
張道士笑了笑,「還真是巧合的很,雖說這種事不一定非要用石磨,但是這麼好的地方不利用,卻也不符合兇手的心思,這裡正對著朱雀張宿,也是最佳的位置,再往南,地勢太低,往北,地勢又高了些,且前面兩處宅邸都有些高,擋住了夜裡流動的陰煞之氣,怎麼看都是這裡最好了……」
展揚心頭微動,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兇手會不會早就定好了地方?」
這話剛落,走在最前面的佟榆忽然開口道,「老大,你快過來看!」
展揚面色一變連忙往前去,卻見佟榆走到了廢棄的磨坊屋子裡面去,這屋子門窗都已經腐壞,只剩下牆體佇立著,屋子裡地磚之間長出了雜草,門額屋樑之上全都是灰塵和蛛網,一看這屋子,便是幾十年沒人住了,然而就在這沒人住的屋子裡,一根拳頭粗的大繩子卻是掉在屋子中間,而繩子最下面,還吊著一個石磨圓盤,那圓盤有單人合抱大小,卻極厚,至少有近百斤,一旦石磨掉下砸在人身上,這個人必死無疑。
「這裡怎麼會弔著這個東西?!」佟榆面色變了,「這繩子看著極新——」
話音剛落,秦莞在旁道,「有人來過這裡。」
秦莞正看著一叢雜草,夏初時分,屋子裡長出來的雜草新綠,可石磨下方的這些雜草卻都被什麼碾壓過一般的黏在了地磚上。
秦莞順著那印痕又朝外去,迎著光線,地上的痕迹格外的清楚,滿是苔蘚的地磚上,有一道類似車轍的痕迹,「兇手來過這裡,十日之內來過,他將外面的石磨滾了進來,做成了這個機關,兇手早就定好了接下來每一次活祭的場地,並早做準備。」
被碾壓過的青草和未被碾壓過的青草高度相差的並不多,足見兇手是近日來過,一聽秦莞這話,展揚眉頭立刻又皺了起來,「如今我們來了,兇手必定知道。」
正說著話,秦莞目光一轉看向院門處,她竟然眼睜睜的看到一抹藍色的綢布衫從外面一閃而過,秦莞面色一變,「外面有人!展捕頭!」
展揚拔腿便追,秦莞見狀立刻喊道,「白櫻,你也去!」
佟榆跟著展揚,剛追到一半便看到白櫻的身形一閃而出,竟然比他一個大男人都跑得快,佟榆驚訝極了,卻不敢怠慢,其他幾個衙差一見這情況,連忙也一起追了出去,眾人一走,屋子裡便只剩下了張道士和秦莞兩個人。
張道士眉頭微皺著,「總不至於兇手是跟我們過來的?」
秦莞也覺得哪裡不太對勁,「我們從衙門出來,先去了剛才那處才過來的,兇手若一路跟著,不至於我們一直發現不了……」
張道士搖了搖頭,他豈是對破案子真的興趣不大,他只是打量著這屋子,一邊走一邊在口中念念有詞的,很快,他在地上又發現了一個圖案,這個圖案不是用硃砂畫的,而是用石磨滾動碾壓出來的,因過了幾日,痕迹十分淺淡,可還是被張道士發現了。
張道士面色微變,循著印子看了一圈,然後蹲下身來,用手觸那些圖案,「看起來這個人真是野心不小,竟然還想催動誅邪咒——」
秦莞本是擔心的看著院門的方向,此刻聽著這話也轉身看著張道士,「何為誅邪咒?」
張道士繼續蹲著道,「誅邪道場本就極其凶煞了,這誅邪咒若再用上,這個人的野心只怕不止是求個簡簡單單的榮華富貴了,這東西我只聽說過,具體如何操作也不知道,除了活祭之外,還得用自己的血才行……」
張道士語氣沉沉的說著,秦莞也聽得十分專註,可張道士還未說完,秦莞忽然覺得有一道破風聲響了起來,好似一支速度極快的蜜蜂從自己頭頂飛過一般。
秦莞眉頭一皺,本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可一抬眸,卻見那吊著石磨的繩子竟然不知被什麼割斷了一半,粗繩鬆散成一根根的細縷,底下的石墨盤搖搖欲墜,再看了一眼蹲在石磨底下背對著自己埋頭研究的張道士,秦莞面色大駭,「道長!閃開!」
張道士忽然被秦莞一喝,毫無危機感的他下意識先朝著秦莞看過來,他這一看,那鬆散開來的細縷亦開始根根斷裂,秦莞一咬牙,飛身朝著張道士推去,張道士只覺得眼前一花,下一刻秦莞雙手推著他朝前撲去,繼而,「砰」的一聲巨響驀地砸了下來!
張道士被推得撲摔在地,還沒定下心神,先聽到了秦莞一聲輕呼,張道士一愣,腦子裡轟然一聲,爬起來一看,卻見秦莞也撲趴在地,她的墨發散開鋪滿了背脊,她身子緊緊挨著石磨,半個肩膀都看不見了,張道士大駭,連忙上得前來,「郡主!」
秦莞兩手肘著地,滿是擦傷,血跡很快透衣而出,見張道士慌了神的推石磨,秦莞苦笑一下,「沒大礙,頭髮,我的頭髮被壓住了——」
張道士被關了這麼多年都未亂過心神,這一刻卻駭的不知如何是好,聽秦莞這麼說,他連忙蹲下身子檢查秦莞的肩頭,這一看,卻見秦莞肩頭距離石磨還有二寸之地,只是那如瀑的墨發被石磨壓了住。
張道士鬆了口氣,腿彎一軟跌坐在地,「郡主啊,你……今日郡主若是受傷,小老兒這條命只怕都賠不起——」
秦莞無奈笑道,「道長還是將是我的頭髮割斷吧。」
「郡主若是再慢一分,只怕半個身子都要被砸碎。」
地上的老舊石板被砸出了一個坑來,秦莞的肩膀距離那石磨就二寸之地,看著被壓在石磨之下的墨發,張道士心底一個勁兒的狂跳,他卻下不去手割斷秦莞的頭髮,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更何況秦莞是女子,張道士深吸口氣,站起身來便推那石磨,奈何張道士實在是太過瘦弱,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將石磨推開——
張道士累的滿頭大汗,秦莞這才將頭髮從下面扯出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秦莞面上竟然毫無驚懼之色。
張道士看著秦莞,心底五味陳雜,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幾縷墨發,張道士袍子一掀朝著秦莞便是一跪,「今日多謝郡主,小老兒不欠任何人,今日卻欠了郡主救命之恩。」
秦莞聞言無奈,「道長不必如此,便是誰在此,我都會救,何況我估算過,料想著不會出什麼大事才如此的——」
適才情況緊急,張道長就頓在石磨正下方,哪裡知道頭頂發生了什麼,等他抬頭看清楚頭頂的危機,便來不及了,張道長她救,展揚、鄭白石,她亦會救。
秦莞傾身虛扶一把,「道長請起吧。」話音剛落,院外有人聲響起,秦莞傾身將地上的墨發撿起,忙道,「道長快起身吧,這件事先莫要讓我那婢女知道。」
張道士聽著越來越近的人聲,到底還是站了起來。
剛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展揚和白櫻就衝進了門,一進門,二人就看到了地上掉下來的石墨,白櫻面色大變的衝進來,「小姐!出什麼事了!」
秦莞嘆了口氣,「我們中計了——」
秦莞說完撿起地上的麻繩,仔細看了看斷口,那斷口一半整整齊齊,另外一邊卻斷的絲絲縷縷長短不一,秦莞給展揚看這身子,又指著不遠處的房梁,「展捕頭,兇手想要張道長的性命,那個方嚮應該能找到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