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第一場雨落下來的時候,天氣越發的寒涼,而睿親王的棺槨也到了洛州,再有三日,睿親王的棺槨便會進入京城,就在這個空檔,秦莞人到了睿親王府。
上次來的時候,睿親王府雖然空寂清冷,可到底門庭巍峨建制恢弘,可如今,整個睿親王府一片縞素,秦莞站在門前,生生被門上的大白花刺痛了眼瞳,內府的人暫時離開,等到了睿親王棺槨回京才會再度來道王府完成喪儀,而秦莞已經七日沒見到燕遲了。
府門打開,不苟言笑的門房看是秦莞來了,立刻恭敬的低下了頭,卻沒說話。
秦莞狐疑的看了這人一眼,進了門,剛走了幾步,白楓快步而來。
「郡主,主子在水榭等您——」
秦莞一路往水榭走,滿眼都是雪白,睿親王的棺槨雖然還未回來,可睿親王府已經布置的隨時都能舉行一場浩大的葬禮,秦莞知道燕遲這幾日都沒離開王府,想到他獨身一人在這樣一個王府待著,她便有些心疼。
「殿下這幾日在做什麼?」
白楓忙道,「主子在籌備王爺的葬禮。」
略一頓,白楓低聲道,「還見了些人。」
秦莞是未來的世子妃,白楓更知道秦莞在燕遲心中的地位,連范鑫都是秦莞給救治的,其他的自家主子只怕也沒有打算瞞著。
白楓這多了一句的話,立刻引的秦莞精神一振。
這幾日燕遲不露面,連刑部的差事也不管了,外面已經有了許多傳言,說燕遲得知睿親王身死先是憤怒請戰,要去給睿親王報仇,後來未得允許,便悲痛消沉起來,燕遲雖然有盛名,可到底一直在睿親王的羽翼之下,如今睿親王沒了,再加上朔西兵權的敏感,燕遲便如同失了老鷹庇護的雛鷹,飛不起來了……
不僅飛不起來,還有可能被折斷翅膀。
而對於朔西軍和整個西北防務來說,被睿親王府統領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這些傳言對秦莞和燕遲而言都不算什麼,不僅如此,對如今的燕遲而言,更是一種無形的保護,可這些話的出現,卻也越發證明燕遲所處險境的艱危。
秋雨連綿,陰沉沉的天穹更好似一張密不透風的織網,壓的人喘不過氣來,秦莞走到了水榭跟前,一眼就看到燕遲挺拔的身影,他坐在書案之後,正在奮筆疾書。
一抬眼看到秦莞走到門口,頓時將筆放下迎了過來。
雖然只隔了七日未見,可燕遲似乎又清減了一圈,他眼下有一抹青色的陰影,整個人的神態也十分疲憊,然而看到他的一瞬,秦莞看到他鳳眸之中亮起了明光。
秦莞頓時呼出口氣,唇角微微彎了彎。
白楓掩上門,和白櫻一起守在外面,屋子裡空蕩獨獨她二人,燕遲走到秦莞跟前長臂便是一攬,秦莞環住燕遲腰身,臉頰埋在了他胸前。
燕遲低頭深吸了一口氣。
秦莞身上總帶著淡淡的藥材的甘澀香味,不同於世上任何一種女子身上或嬌柔或嫵媚的香氣,秦莞身上的香味清冷而馥郁,綿長而深刻,彷彿能透過身上的經脈穴道,鑽入你的四肢百骸去,燕遲的心忽然就豐盈了一分。
「我以為你前日就會來。」
燕遲開口,語氣略帶兩分不滿,秦莞一愣,臉頰在他胸前蹭了蹭,「前日內府的人離開我知道,只不過前日晉王府生了案子,昨日我又入宮給太后娘娘看診,我不知你這邊方不方便,便沒敢貿然過來……」
燕遲抬手撫摸著她的發頂,「那今日怎麼來了?」
秦莞抬頭看他一眼,「今日實在忍不住了。」
燕遲看著秦莞的眸子,忍不住低頭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秦莞唇色淺淡,面上也帶著幾分疲色,外面深秋沁涼,他心底也是寒意蕭瑟,燕遲實在想加深這個吻,甚至還想做點別的,可慾念不過在他腦海之中一閃而過便被他生生的按了住。
越是四面楚歌,越是冷靜克制。
燕遲放開秦莞,拉著她走到一旁落座,天氣轉涼,秦莞的手也有些發涼,「晉王府的案子我已知曉,若我估計的不錯,這個案子不僅皇上不會壓著,便是朝中也要生出些波瀾。」
秦莞一聽便有些驚訝,「我已經幫忙驗屍了,皇上的確沒壓著這個案子,不過這可能只是暫時的,展捕頭查到的死者身份十分敏感,極有可能牽出去年的案子。」
燕遲搖頭,「這個案子,皇上不會阻攔,又或者說,他想阻攔也阻攔不住。去歲晉王畏罪zìshā之後草草結案,可你還不知道皇上在這中間做了什麼。」
秦莞疑問的看著燕遲,燕遲便道,「晉王是皇上的長子,因著這一點,即便他無心太子之位,可早年間還是得了不少人的支持,皇后出自武將之家,早先太子也格外親輔國大將軍一脈,可晉王不同,晉王生母出身低微,他沒有倚仗,因為沒有倚仗,再加上他性情溫雅仁厚,不僅寒門看好他,京城之中的許多世家也和他過從甚密,去年晉王出事,皇上借著這一次的事端收回了許多世家世襲的勛爵,禮部和戶部都換了主事,中間的官員更是撤換了大批,當時的晉王是眾矢之的,表面上看對他最為忌憚的是同為皇子的太子和晉王,可實際上,皇上也在收攏權力。」
略一沉吟,燕遲又道,「看起來是晉王的案子,可不過是權力的博弈。」
秦莞心驚肉跳,「這幾日你……」
燕遲一笑,握住秦莞的手,「晉王府的案子我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回京之後我也在查當niándeshì,當年跟著晉王的的確有個侍衛,後來失蹤。」
燕遲知道的,比秦莞想像的更多,她可沒說死者的身份可能是晉王的侍衛。
「你,這幾日不是在操心朔西的事嗎?」
燕遲扯了扯唇角,「不耽誤,晉王府這次的案子你怎麼想?」
秦莞心底酸酸澀澀一片,如果沒有睿親王的事,燕遲關注晉王府的案子還能說有一部分晉王的緣故在,如今睿王府已在危牆之下,可他卻沒放過晉王府屍骸案的一絲一毫。
秦莞知道,燕遲這都是為了她。
秦莞抿唇,「晉王當初不會是畏罪zìshā,殺了瑾妃的另有其人,而這個侍衛的屍骸,則是撬開晉王案的關鍵,是機會!如今要查侍衛因何而死,等查出這背後的兇手,或許主導晉王畏罪zìshā的人也會出現,只是這些事到底牽涉到了皇家醜聞,去歲皇上結案結的那般果決,這次多半會有顧忌,查案第一日生了bàoluàn,鄭大人還受傷了,後來這案子紛紛揚揚傳開,或許考慮到了這些,皇上才暫時鬆了口,之後皇上或許還要如去年那般。」
燕遲搖了搖頭,「不會——」
窗外的秋色晦暗蕭瑟,燕遲的目光卻已染了隆冬的寒意,他沉聲道,「晉王一去,這一年朝堂之上發生了許多變故,皇上收攏了不少權力,可晉王勢力還是被太子和成王分走了大半,如今朝堂之上,皇上說話甚至不比一年之前。」
更何況朔西也出了事。
秦莞眉頭微皺,「你是說……這一次皇上可能真的想知道這其中有什麼貓膩,繼而開始新一輪的權力收攏?可是太子已經冊立,當今太子也不是冒進的人,也沒有急於搶奪皇上的權力,皇上要不滿,也該是不滿成王。」
燕遲搖了搖頭,看著秦莞略一猶豫,還是起身走到書案旁去拿了一張信箋過來。
秦莞見狀接過,打開一看,不由面色大變!
這信箋並非朔西送來的消息,這上面寫的事,出自宮中!
兩日之前,太子因建議定西路節度使張啟德接管朔西軍務而被皇帝怒斥!
朔西軍群龍無首,皇帝雖然派了兵部左侍郎過去,可皇上的話說的十分清楚,林徐貴此番過去只是為了穩定軍心,畢竟林徐貴沒有過多的帶兵經驗,暫時還沒法子統帥十萬兵馬,而朔西軍新的統帥,兩月之內是一定要定下的。
太子舉薦張啟德,表面上看沒有什麼不妥之處,可皇帝卻因此怒斥太子。
這是一封密信,細節的交代了崇政殿的動向,秦莞不知燕遲從何得此信箋,可這說明燕遲有了解皇帝動向的能力,這件事並未早朝中造成轟動,足見朝中許多人是不知的,皇帝多半是叫了太子私下斥責,可燕遲卻知道了。
秦莞心驚的同時,知道燕遲說的是對的。
皇家先君臣,後父子,即便已經冊立了太子,只要皇帝在位一天,他便決不允許任何人來挑戰他的天威,她將信箋還給燕遲,燕遲將信箋一攥,一張紙便化作了簌簌的齏粉落下,秦莞鬆了口氣,她不知道這信箋若是落入旁人之手,會給燕遲招來怎樣的災禍。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次的案子是機會,若是能查下去,我便想將晉王的案子重新翻起來……」
燕遲毫不意外,只是道,「需要我幫你做什麼?」
秦莞搖了搖頭,反手握住燕遲的手,「你剛才的話便是一粒定心丸,現如今,我更想知道我能為你做什麼——」
秦莞定定的看著燕遲,水汪汪的一片擔憂之色,燕遲撫上秦莞的臉,薄笑一下,他帶著薄繭的指腹又摸到了秦莞的眼角,「你這樣看著我,真是療愈。」
療愈到了讓他想要軟弱。
然而他是燕遲啊,他是燕凜的兒子,他的父王不曾教他軟弱二字。
他又在她唇上輕吻了一下,「什麼都不必做,你在我身邊,我便心滿意足。」
秦莞聽得心頭一堵,當初她死而復生,是多麼的絕望無助,當時的她也曾想過若是有個相識相知之人在身邊該有多好,她傾身抱住燕遲,手撫上他的背脊,最終,停留在了他後頸之處,這實在是個安慰憐惜的手勢,燕遲心頭髮燙,卻又哭笑不得。
秦莞離開睿王府之時,外面的雨勢更大了些,燕遲撐著一把墨色的油紙傘將她送到了馬車上,秦莞掀開帘子,只覺燕遲的眉眼都被雨絲襯得更深沉銳利了幾分,燕遲對她笑了笑,恍然又是當初那個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秦莞心中發沉,最終還是放下車簾走了。
即便多日不見,即便見了也只是相處片刻,可秦莞竟然沒由來的心安,睿王府大廈將傾,而她也在荊棘黑暗之中摸索,他知道她的志向,她了解他的艱危,兩個人在這深秋的涼意之下默默前行,沒有其他人比他們更懂得彼此的心境。
秦莞整理心情,沒回侯府,徑直去了臨安府衙。
臨安府衙里,鄭白石和展揚可巧都在,看到秦莞來了,鄭白石忙迎出來幾步,「郡主可是為了晉王府的屍骸案來的?」
秦莞頷首,「正是——」
鄭白石忙道,「郡主來的正是時候,我正準備請郡主復驗屍骸。」
秦莞挑眉,鄭白石便道,「死者極有可能是晉王身邊的侍衛,如此一來,牽扯就大了,府衙中的仵作驗了,和郡主得到的線索差不多,不過光是這樣似乎還不太夠。這兩日朝中已經有人在議論這案子,眾說紛紜,我得有更服眾的證據。」
秦莞摸了摸自己的袖袋,剛才燕遲給她的,關於那位侍衛的信息就在她的袖袋之中,事到如今,若是不能坐實屍骸便是宋希聞,那這個案子,和去歲的案子關係便可輕可重了。
秦莞立刻道,「自然沒問題,我來便是想問這個案子走向如何了,既然想要確定身份,只需要我再驗屍一次便可,希望我能有線索。」
鄭白石聽著心中一松,十分感激秦莞隨叫隨到處處幫忙,叫人吩咐一聲,沒多時便帶著秦莞往義莊而去,那一具屍骸存放在義莊之中,因為已經完全**,反而不需要費心思保存屍骸,等秦莞到義莊的時候卻見李牧雲早早就在了。
鄭白石也沒想到李牧雲會在這裡,李牧雲也沒想到鄭白石這個時候會來。
秦莞看著李牧雲,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這件案子,還沒交給大理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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