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懲司里,鄭白石和李牧雲面色沉重的看著跪地的兩個太監。
這二人得知昨日自己的頂頭上司服毒自盡,這會兒心也慌了,在燕麒的嚴刑之下,不敢說假話,然而可惜的是,這兩個人似乎當真不知去歲的事。
「當時晉王殿下和宋希聞一起被送進來的。」
「那時候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只知道瑾妃娘娘出事了。」
「我們不敢對晉王殿下做什麼的……」
「至於那個侍衛,是朱公公親自審問的。」
「後來晉王殿下被轉去了刑部,那宋希聞什麼時候離開的我們也不知道。」
「小人只記得,那一日的確是朱公公將人帶出去的,好像是朱公公先和宋希聞說了什麼,隨後被宋希聞叱罵了兩句,後來過了一夜,天亮的時候人被帶出去了……」
「是是是,小人也記得,朱公公是頭兒,小人們不敢問……」
這二人也早被打的皮開肉綻,這會兒跪在地上身上還躺著血水,然而他們的供詞反反覆復都是一個口徑,一點都看不出來任何的作假之色。
燕麒面色沉暗的厲害,很顯然事情的發展並非他所想的那般,那位朱公公的死讓他十分憤懣,如今這二人更是叫他看著生厭,然而當著李牧雲和鄭白石的面,燕麒淡淡道,「鄭大人和李大人怎麼看?這事到這竟然卡住了,二位都是身經百戰之人,若是你們會如何?」
鄭白石和李牧雲對視一眼,鄭白石苦笑道,「一般這條線若是斷了,便只能去查別的線索。」
燕麒挑眉,「哦?鄭大人意思是,御懲司不查了?」
鄭白石立刻搖頭,「這當然不是,只是皇宮這麼大,朱公公在御懲司裡面可以隻手遮天,但是出了御懲司就不可能了,後來他將人帶去了何處,這宮中上下,總有地方知道。」
燕麒眉頭挑的越發高了,「合著你是要本王將內宮翻個底朝天?」
鄭白石苦笑,「小人不敢……只是如今御懲司這邊查不出什麼東西來,只能另尋他法了。」
燕麒聞言淡淡笑了笑,一轉眸看向秦莞,「郡主以為呢?」
到了這個時候,秦莞自然道,「這方面,我自然不及兩位大人,還請王爺和兩位大人做主。」
燕麒蹙眉,對秦莞這般態度有些不滿,他輕哼了一聲,「把人帶上來。」
侍衛得令,往御懲司深處的黑牢走去,李牧雲和鄭白石對視一眼,都是不解,而很快,燕麒的侍衛壓著兩個小太監走了出來。
小太監走的踉踉蹌蹌跌跌撞撞,被侍衛一推,「噗通」一聲跪在了燕麒面前。
燕麒唇角噙著一絲冷笑,「把你知道的說出來。」
那小太監抬眼,迅速的瞟了一眼站著的幾個人,連忙低下頭戰戰兢兢的道,「奴……奴才……奴才看到朱公公和坤寧宮的小太監萬喜走的很近,特別是去年秋天……到了今年,反倒是不怎麼走動了,有一次,有一次朱公公喝醉了,小人聽到他念著萬喜的名字,說萬喜不要害了他,奴才當時不知其意,便問了一句,結果,結果朱公公大概是醉了,說……說人是從御懲司出去的,將來不查就算了,若是要查,他必定拎不清,還說希望晉王的案子就這麼釘死了,別出紕漏。」
這麼一說,鄭白石的面色便是一白。
燕麒眯眸,「朱公公說的人,就是晉王的侍衛宋希聞吧?」
小太監冷汗如雨下,「這……必定是的……進了御懲司的,和晉王案子有關的人,就是宋希聞莫名其妙的不見了。」
晉王案之後,晉王府的人,包括永寧宮的人,很多就進過御懲司,可這些人都在明路,沒有一個人是不知下落的,當然,這些人因為各式各樣的罪責,最終的下場都不是太好。
秦莞聽見這話也微微的皺了眉,到了現在,燕麒的目的已經再明確不過了。
不過,鄭白石和李牧雲卻不是會給他當槍使的人。
燕麒看向鄭白石,「鄭大人怎麼看?」
鄭白石皺眉道,「朱公公若真是說過這話,倒也的確惹人懷疑,不過此人是誰?他說的話可信嗎?」
燕麒笑意趨冷,「他也是這御懲司的人,跟著朱於成好多年了,說起來,還算朱於成的半個徒弟,他的話,我覺得是可信的,你覺得呢?」
鄭白石看向李牧雲,又道,「這隻能作為一條線索,可以往這個方向查,畢竟他說的只是朱公公當時說的話,而沒有實質性的證據,空口白舌,還是不能太做准。」
燕麒眼底的怒意騰起,卻沒有發作出來,半晌笑道,「鄭大人不愧是京畿父母官,果然謹慎,好,那本王便叫人拿萬喜問一問,大人覺得如何?」
鄭白石抿了抿唇,艱難的道,「自然——」
萬喜是坤寧宮的人,是皇后的人,這意味著什麼已經不言而喻。
燕麒很是滿意,立刻吩咐自己的侍衛去拿人,等侍衛離開,燕麒揮了揮手示意那小太監退下去,小太監一走,室內氣氛倒是輕鬆了幾分,燕麒漫不經心的敲打著桌角,道,「說起來,大皇兄性子最是溫文爾雅的,平時連螞蟻都不捨得捏死一隻的人,又怎麼可能殺人?當初他人在天牢,也不知道怎麼就畏罪zìshā了……」
鄭白石眉心抖了抖,燕麒這話,明裡暗裡連晉王的死都懷疑上了,如今死了個侍衛已經掀起了軒然dàbō,若是連晉王的死都受到了懷疑,可想而知今歲又要早就多少血腥,這京城的天,當真是要迎來一場新的暴風雨嗎?
鄭白石神色凝重,李牧雲倒是一派坦然,彷彿一點都不擔心似的。
秦莞暗自打量二人的神色,卻覺得鄭白石的緊張才是正常的。
鄭白石也並非太子一脈之孤臣,只是他掌管京畿吏治數年,而太子也京畿的掌權之人,他雖然是三品大員,可上頭先有個太子,再來才是皇帝,京畿戍衛出了差錯,也是太子替他抗罪過,而太子在這方面,做的還算仁義,一來二去,鄭白石便自動成了太子的人,且太子是未來的大周皇帝,如今於私於公,他傾向太子都沒有任何錯處。
鄭白石不是傻子,而燕麒已經說的這麼明顯,在場眾人誰還不懂呢?
而這就是燕麒的目的,他在一片觀望之中力主查這個案子,最終也拿到了主審的權力,於是他便能明目張胆的懷疑任何可以懷疑的對象,首當其衝便是皇后和東宮。
鄭白石看的明明白白,可偏偏他內心矛盾糾結,一時沒了章法。
他能有今日之高位,除了懂的官場的規則,也為百姓做了不少事,他既明白權力捭闔的爾虞我詐,眼底又能看到百姓的人間疾苦,從某種意義而言,他是個為民請命的好官,有為萬世開太平的直臣之心,這個案子,若幕後主使當真是皇后和東宮,那他的位置會十分的尷尬,可他難道還能幫著東宮徇私作假嗎?!
便是他想,在燕麒的眼皮子底下,他能做什麼呢?
這片刻的功夫,秦莞也明白了鄭白石的難處,她隨即恍然,這一次燕麒把鄭白石和她都放在了跟前,表面上看著是讓他們參與,可實際上,卻是拉他們出來制衡東宮,東宮一旦被懷疑,她和鄭白石便什麼都不能做,任何辯解開釋,都好似蒙上了謀私的味道,而對於她和鄭白石而言,最好的就是按兵不動,可如此一來,太子便失了先機。
「晉王畏罪zìshā……是牧雲兄最後裁定妥當了的……這一點,必定不會錯。」鄭白石轉而看著李牧雲,去歲先是沈家被屠,沈毅沒了,李牧雲自然頂上,晉王畏罪zìshā的確是他帶著大理寺眾人裁定之後得了論斷的。
李牧雲忙道,「是,當時仵作驗屍之後,表明晉王殿下是zìshā。」
燕麒看了李牧雲一眼,「zìshā?何來鴆毒?」
李牧雲抿了抿唇,「後來查出來,刑部大牢的一個牢頭和晉王有故舊,是他給了晉王毒藥,此人已經被法辦。」
「嘖嘖,真是忠心啊,不求著自己故舊活,反倒是給毒藥給的殷勤。」
燕麒搖著頭,似笑非笑的,李牧雲聞言有幾分緊張的樣子,燕麒卻擺擺手,「放心,我知道你是按規矩辦事,這事咱們且慢慢查便是了,本王相信你們幾人一起合力,必定能撥雲見日。」
燕麒說著漂亮話,可這話卻想臘九寒天的烈風一樣叫鄭白石面頰冷疼冷疼的。
幾人都沒應聲,而外面的侍衛去而復返了,然而他身後並沒有跟著萬喜。
「王爺!小人們去了坤寧宮,皇后娘娘不放人。」
燕麒蹙眉,身子緩緩坐直了,他不怒反笑,好似很是樂意看到這結果,於是他站起身來,拂了拂袍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哎,畢竟是皇后娘娘,不可失了禮數,我一個做晚輩的,也不好去坤寧宮要人。」說著,燕麒看向李牧雲和鄭白石,「二位?崇政殿走一趟?」
鄭白石和李牧雲齊齊苦笑,燕麒如今是在趕鴨子上架,且還是拿著刀在趕,他二人出了遵從,還能有什麼別的法子嗎?!
鄭白石嘆了口氣,「好,請王爺先行——」
燕麒轉身,看向秦莞,秦莞忙道,「崇政殿議事,秦莞不方便同去,我去給太后娘娘請個安,王爺若有差遣,派人來壽康宮尋便可。」
燕麒滿意了,轉身走了出去。
鄭白石和李牧雲在後面對視一眼,又都看向秦莞,秦莞也是微微苦笑,三人面面相覷一瞬,到底先後走了出去。
御懲司外秋陽正好,可鄭白石身上卻有些發涼,這世道無可奈何太多,要想為百姓請命,非高位不可遂願,然而要想往上走,何其之難,如今牽扯到了奪嫡,鄭白石只希望這件事和皇后,和東宮,不要沾上一絲半點關係才好。
趙淑華為了燕徹和燕蓁二人算無遺策,可她怎麼也沒想到宋希聞的屍體會出現在晉王府,得知這消息的時候,她有種qīngtiānbáirì見了鬼的錯覺,然而很快她鎮定了下來,因為她知道的清清楚楚,去歲的所有事都乾淨利落,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她是大周在位二十年的皇后,任何言語上的指控都不會給她實質性的傷害,她穩穩的坐在坤寧宮中,一遍一遍的安自己的心,可當袁慶滿面笑臉卻態度強硬的到了坤寧宮的時候,趙淑華先前所有的心理建設轟然坍塌,她開始極度的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