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茯苓侍候秦莞沐浴的時候便低聲道,「王妃,那位陸氏的夫人,如今年紀已經不小了吧,怎麼還未嫁人?」
連日來趕路的確叫人疲累,秦莞趴在浴桶邊上眯著眼睛,茯苓在後面給她揉按肩膀。
聞言,秦莞睜開了水潤潤額的眸子,「這個我也不知,想必是有什麼事端的。」
茯苓眨了眨眼,下意識的道,「為何不嫁人呢?難道是有什麼隱疾?」
秦莞有些無奈,卻也知道茯苓此念乃是世俗常情,大周的風俗,女子到了十四五歲便可議親了,十四五歲出嫁為常,十六七歲出嫁也不晚,十八九歲便稍稍有些滯後了,若雙十之齡後還未嫁人,便要受人指指點點,而這位陸氏姨母,卻年近四十仍然未嫁人,也不知道受了多少非議。
可按照燕遲所言,此人心性不輸男兒,秦莞便覺得,她並未嫁人,必然不是因為尋常緣故。
「莫要胡言,這位二小姐雖然是女子,卻是如今嵐州陸氏的家主,足見其心性,她若想招婿豈有不成之理?這麼多年,想必是有什麼緣故絕了這念頭罷了,外面的人也就算了,你們切不可胡言。」
茯苓縮了縮脖子,忙道,「是,奴婢知道了……奴婢也就是和您說說。」
秦莞再度閉上眸子,茯苓又道,「小姐,鄧嬤嬤和黃嬤嬤看著有些嚴肅,她們過來是想做什麼呢?是想看看您?還是陸夫人過來給咱們一個下馬威的?」
秦莞懶洋洋的道,「只要她們無逾越之處,我們便以禮相待,到底是陸氏的人。」
茯苓「哦」了一聲,有些委屈的樣子,「奴婢看到她們二人便害怕。」
秦莞失笑,不由嘆了口氣,到底是嵐州陸氏的人啊,雖說鄧黃二位嬤嬤有些來者不善之感,可今夜相處下來,這二人的確無可挑剔,再加上大家大族出身,和尋常的奴僕自然不同,有這二人在跟前站著,茯苓不發怵才怪。
「是不是相形見絀了?不說黃嬤嬤,這位鄧嬤嬤乃是陸氏族中的教習嬤嬤,連陸氏的小姐都教的,更別說你一個小丫頭了。」頓了頓,秦莞又道,「嵐州陸氏,你或許不甚了解,要追溯起來,卻是要追溯到前朝了,前朝時候,陸氏比如今的幾大國公府都要顯赫的多,只他們一門,便出過三位宰相五位皇后,這是何等的尊榮?後來前朝君主昏庸無道,漸漸凋敝,陸氏更是為舊帝厭棄,陸氏的家主當斷則斷,抽身退出了朝堂,早早帶著族人遷往嵐州,而後沒過多久,前朝果然覆滅,大周建國之後,新帝曾三請當年的陸氏家主,並許以高位,可陸氏的家主卻拒絕了,兩百多年下來,臨安城中的貴族不知道換了多少茬,當年那些有從龍之功的侯爵公府也起起落落大都不復存在,只有陸氏,如今在嵐州仍然有清貴之名,若非陸氏不許子弟入仕,只怕要比益州白氏更為顯赫的多。」
秦莞緩緩說著,茯苓便長大了嘴巴,「三位宰相五位皇后?」
大周朝的勛貴之中,還沒有一族出過五位皇后的,輔國大將軍府趙氏一族,只出了一位皇后便是潑天的顯赫,若是哪一族出了五位皇后,那豈不是貴比天家?!
茯苓知道了這些,心底便將陸氏視為了極厲害的宗族,頓時對鄧黃兩位嬤嬤都帶上了敬畏之心,再想到那位還未打過照面的陸氏姨母,茯苓心中不由惴惴,「王妃,這位陸夫人……若當真是個厲害角色,那她會不會對咱們生出惡意啊?」
秦莞聞言失笑,「能擔起一個大家族家主的擔子,想必不是個不講道理的。」
話雖如此,秦莞心中也有些沒底,畢竟鄧黃兩位嬤嬤一個精明一個嚴肅刻板,都不是好相與的。
察覺到茯苓怕得很,秦莞轉過身來道,「好了,不必想那麼多,這幾日兩位嬤嬤跟著咱們,你也不必忌諱害怕,那位鄧嬤嬤是個厲害的,你若有不懂的盡可問他,她若願意解答便好,若是不願,或者對你無禮,你來告訴我便是。」
茯苓唇角一癟,「奴婢看出來了,您這是要讓奴婢做馬前卒呢……」
秦莞失笑,泡了這麼久也有些睏乏了,便叫茯苓為她更衣,等從浴房出來,便看到燕遲面色有些沉凝的從外面走了進來,適才燕遲出門了一趟,乃是去見人了,燕遲去見誰秦莞不知,可看他回來的面色,似有不順。
「如何?不順利嗎?」
秦莞迎了燕遲進來,又為燕遲倒了熱茶,燕遲聞言卻微微一笑,「沒有不順利,都在意料之中。」
說著道,「你既沐浴了便去躺下,我身上皆是冷意。」
秦莞不覺什麼,燕遲卻不由分說讓茯苓帶著她入內室,自己則進了浴房。
秦莞無法,只得先躺著去了,沒多時,燕遲換了內衫也進了內室來。
熄了燭火,燕遲掀開錦被上榻,一躺下便將秦莞攬到了懷中來,此刻他身上冷意已散,堅硬寬厚的胸口熱乎乎的,秦莞便整個人都縮在了他懷中,很快,燕遲的氣息便亂了。
南下路上燕遲和秦莞極少停留,因是如此,燕遲十分克制,有時只是就著她的手紓解一二,可今夜,燕遲心底有些蠢動難消,二人是新婚,燕遲亦頭回享雲雨之事,心念一起便難壓下去,手便從秦莞下衣擺鑽了進去,秦莞嚶嚀一聲,「明日還要趕路……」
燕遲一個翻身便將秦莞壓在了身下,「明日我們在此留一日。」
秦莞睜大眸子看著燕遲明暗不定的輪廓,「為何?」
燕遲低下頭來,含糊不清的說了一句什麼便吻了上來,秦莞有心再問,奈何神識很快的被燕遲奪去,再想問什麼都問不出來了,燕遲克制了三四日,此番情潮一起便格外洶湧,不過片刻,秦莞身上衣衫盡褪,燕遲將她吻的七暈八素的,心底也生出了陣陣渴望,燕遲見她頰紅眸濕糾纏自己更緊了當下深深壓了下去。
窗外凜冬,床帳之內卻儘是艷糜輕吟,巫山雲雨半夜二人方才睡了過去。
因前一夜燕遲要的太凶,秦莞第二日天色大亮才悠悠轉醒,今日不必趕路,她的神思也放鬆了下來,竟然沒有按照平日的作息起來,一看外面天色,當下一驚,這才叫了茯苓等人進來侍候。
「怎麼不叫醒我?都快午時了。」
茯苓掩唇失笑,一邊為秦莞更衣一邊道,「殿下離開之時吩咐我們不許叫王妃起來。」
說著話,便又看到了秦莞身上曖昧的痕迹,這一月以來茯苓總算是習慣了,當下準備熱水給秦莞洗漱沐浴,秦莞雖然不算嬌生慣養,可如今正當好年紀,一身欺霜賽雪的滑膩肌膚便是茯苓看著都心生歡喜,如今每每看到她身上留下痕迹,茯苓心底都要埋怨燕遲幾句,卻又不敢明說,只得更盡心儘力的照顧秦莞,等收拾好出了內室,外面日頭又更高了兩分。
燕遲已經出去,也不知何時回來,秦莞便自己先用早膳。
雁江以南的天氣不比臨安嚴寒,再加上今日起了日頭,天氣便格外的暖和了幾分,用完早膳,秦莞便想出院子走走,此處民宅雖然佔地不大,卻也還是有一處十分精緻靜雅的中庭,秦莞走出門來,便看到中庭之中幾盆蘭花開的正好。
潯娘見秦莞喜歡,便道,「這院子乃是先王妃的陪嫁,當年先王妃的陪嫁極多,產業更是遍布大周,這些產業多年來都有人照料,此處的看院管事從前是做過花匠的,這才將這蘭花照看的極好。」
凜冬時節,幾盆君子蘭翠綠如滴,半開的蘭蕊芬芳馥郁,自然是養花人的功勞。
秦莞笑道,「從前在府中也養過幾盆蘭花,倒是沒有這些養得好。」
前面秦莞和潯娘親切的說這話,後面鄧黃二人跟著,並不插話,秦莞在外面走了片刻,見燕遲還未回來,便有些擔憂,茯苓見狀便道,「時辰尚早,殿下沒有這般早回來的,王妃不若進暖閣候著?」
秦莞沒有出門的打算,如今風頭正緊,她不想給燕遲惹任何麻煩。
點了點頭,秦莞進暖閣找了一本醫書來看,南下路上無趣,燕遲每到一處便要叫人去尋醫書來,一路下來果真尋到了幾本古本,茯苓沏了茶,秦莞捧著書一看就是一下午。
今日始鄧黃二人倒是不再多話,只是不論秦莞在哪裡,她們都要侍候在近旁。
秦莞在暖閣看書,沒多時茯苓進來低聲道,「鄧嬤嬤和黃嬤嬤在外面候著,讓她們去歇下她們也不去。」
秦莞瞟了一眼門口,笑著道,「無礙,她們願意如何便如何吧。」
等到了日暮時分燕遲才從外面回來,隨行的范鑫和白楓二人面上皆是喜色,等進了暖閣,秦莞便起身給燕遲更衣,「今日可順遂了?」
燕遲點了點頭,落座之後才道,「嚴州已經收到了朝廷的御令,昨日我去見的乃是如今的嚴州總兵,此人與我父王有舊交,因才得了御令,所以昨日他很是心慌,並不應我所言,我讓他考量了一夜,今日總算給了答覆。」
秦莞聞言不由彎唇,「那便好,只是嚴州距離朔西不算近。」
燕遲笑,「我只是令他按兵不動罷了。」
秦莞略有疑問,燕遲道,「錦州駐軍已經跟隨安陽侯北上,如今南邊也就黔州、建州和嚴州幾處駐軍甚多,嚴州在最北面,皇帝極有可能抽調嚴州的駐軍北上,如此一來,南邊便空了。」
秦莞皺眉,燕遲又道,「南邊幾處重鎮素來有重兵駐守不是沒有原因的,西南有許多少數部族蠢蠢欲動,多年來並非真的臣服大周,還有東海之上的賊寇也不容小覷,皇帝如今想必十分惱怒,或許顧不到這些也是有的,他若掉南兵北上,南邊便失守了,一旦西南部族群起攻之,想救都來不及,加之我也不希望朝中調集重病西征朔西,因此穩住南邊幾處守軍很有必要,如今皇后和太子北上,雖然是謀逆之名,可北府軍加上朔西軍,勝敗難料,底下這些人都不是蠢笨的自有觀望之心。」
秦莞聞言心頭不免一燙,到了如今地步,燕遲到底還念著大局,雖然也有私心,可只憑這一點,燕遲之赤膽便勝於世人,「皇帝應付北邊本就力疲,我們只需說服南邊守軍按兵不動,朔西便可安然無恙?」
燕遲笑,「正是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起兵的到底是少數,這些人都有妻兒老小,我也不願脅迫,可找個由頭按兵不出卻簡單的多,雖然可能也有忤逆今上的罪責,可這些人如今也是畏戰的。」
秦莞聞言雙眸微暗,「北邊的情形如何我們還不知道,大周是否真的要四分五裂了?」
秦莞生下來便是周人,這種故國的歸屬感讓她心底生出憂患來,沒有人願意看到自己的母國生出戰火,大廈將傾,縱然她身邊有燕遲照拂,可想到亂世將至百姓困苦,她到底有些不忍。
燕遲便攬了秦莞坐在自己腿上,「亂是必然的,只是北府軍能做到什麼地步我還不知。」
秦莞倚靠在燕遲肩頭,「皇后忍了二十年,如今絕不會善罷甘休,如果北邊先打起來,朔西倒是能安穩片刻。」
燕遲蹙眉道,「也不一定。」
秦莞疑問看來,燕遲憂心道,「年後戎人多半會出兵,到時候朔西便要腹背受敵了。」
秦莞後知後覺的一陣心驚,她沒有經歷過朔西的烽火,可她卻知道燕遲身上縱橫交錯的傷疤,那一道道傷痕皆是戎刀所留,戎人的悍狠更是傳言已久,如果戎人出兵,而朝廷又派了重兵西征,那朔西便是真的腹背受敵。
「如果真是那般,該如何?」秦莞有些憂心,她對軍事一知半解,幫不上燕遲。
燕遲握住她的手道,「朝廷的兵馬不足為患,等我們去了朔西,先破戎人。」
秦莞本只以為燕遲南下意在建州,可沒想到他的思慮比她所以為的還要周全,當夜,燕遲又收到幾分信函,皆是來自朔西,秦莞不知信函所言為何,可燕遲看完了信函眉頭便皺的更緊了幾分。
秦莞有些擔憂,燕遲卻招手,「莞莞,你過來。」
秦莞上前,燕遲便將這些信函一一給了秦莞,「你且看看。」
秦莞本無意探問朔西軍事,可見燕遲如此,便也打開來看,等看完了,秦莞的眉頭也跟著緊皺。
信中所言,安陽侯世子岳稼辭將職回京,而林徐貴似乎收到了京城的消息,已經開始大肆捉拿朔西軍中搖擺不定的將領,意在燕遲回朔西之前徹底打亂朔西軍原班人馬,林徐貴帶著皇命,又有親兵,就算朔西人人不滿在燕遲沒有到朔西之前,這些人也不敢單獨站出來說自己反了,一時間,朔西維持了小半年的表面平靜被打破了。
「如何?我們可要早點回朔西?光是齊先生和楚將軍可能控制局面?」
見秦莞憂心,燕遲握住她手道,「控制不住。」
秦莞正要再說,燕遲卻又道,「不過眼下無需控制……」
秦莞微疑,燕遲唇角噙著一分冷笑,「林徐貴如此行事,只會讓朔西軍心與朝廷越發背離,對我而言,這是好事。」
秦莞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世上之人大都不敢也不會輕易挑戰禮法,如今燕遲被定了謀逆之罪,縱然朔西軍為睿王府所掌多年,可十萬兵馬,裡面必定有人搖擺存疑,又或者不敢追隨燕遲行謀反之事,這個當口,林徐貴卻如此行事,便越發叫那些搖擺不定之人知道了朝廷的嘴臉,對燕遲而言,的確是好事。
見秦莞皺眉沉吟,燕遲便低聲道,「是否覺得我用心不正?」
秦莞回過神來,搖頭,「自然不會,朝中政通人和時皇上尚且有權衡之術,更何況如今朔西那般複雜的局面,你我至於危局之中,若不用些手段,只怕難以成事。」
燕遲聞言唇角便是微揚,「你心地良善,叫你知道這些我只怕你會憂思。」
秦莞聞言卻笑了,「你將我想的太好了,我探案驗屍,見過人心之惡不知多少,又怎會天真無邪?何況如今戰火將起,我只盼你一切順遂,你手握大權,方才能救萬民於水火。」
燕遲一雙眸子微亮,秦莞這話不但是向她表明心志,更是對他深含褒獎之意。
燕遲不由將秦莞抱的更緊了,「你寄厚望於我,我必不讓你失望。」
窗外凜冬嚴寒,屋內卻一片暖然,燕遲嬌妻在懷,心底對未來無限野心抱負,沒有哪一刻讓他覺得如此鬥志昂揚,原來那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話竟然是真的,秦莞是他中意之人,更是能讓他動情生欲之人,而最重要的是,秦莞崇敬他懂他,她的一顰一笑,哪怕只是輕描淡寫的肯定,都能讓他心生安穩,要知道,過往歲月之中他戰功卓著,朔西有十萬將士追隨他敬仰他,便是京中百官在他面前也無不恭敬有禮,從前的皇帝更是多番嘉獎不敢將心中懷疑表露半分,這樣的他,雖不至九五之尊,卻也早知權力是何滋味,世上人便是再如何將他誇讚的天花亂墜他也難生意氣,秦莞卻不同。
原來愛一個人便會在她面前低頭,強大如他,也會擔心在她眼底自己的模樣,得她讚賞支持便如孩童得了想要的糖果似的滿懷豐盈甘美,燕遲忍不住握住秦莞的手放在唇邊輕啄,心底意氣難表。
燕遲笑意不算熱烈,可秦莞卻覺出他心境極好,秦莞一時也覺開懷,又問,「皇上派出的北伐大軍應當已經出發了,皇后和太子只怕也快到滄州了,可怡親王府卻沒了動靜,我總覺的有些奇怪。」
他們過了雁江之後,北面的消息便來的有些滯後了,這幾日來的消息,都和怡親王府無關,足見怡親王府這段時間依舊不動聲色,這和燕澤的謀劃可全然不同——
燕遲略一沉吟,「燕澤所圖必定不小,只是他是個極有耐心的人,眼盲十年都可以忍耐,如今更不會急於求成露出破綻,他欲報母仇自是應當,只是不知他最終到底想要何種結果。」
微微一頓,燕遲想到了自己早逝的母妃,「當年怡親王妃亡故不久,母妃便也生了病,父王延醫問葯了許久,母妃還是不治而亡,更古怪的是,父王請來的太醫們都說不清母妃的病到底為何,有說母妃是因生我之時落下了病根,又有說母妃是染了邪崇之物,總之,湯藥流水的送,卻不見絲毫氣色,後來外面漸漸地就生出了諸多傳言,最駭人的便是說母妃乃是被父王所害,流言一起,父王又是悲痛又是憤然,當下便去了朔西,當時我尚且年幼,被父王獨自留在王府,如此過了一兩年父王才又回來,這期間大都是恭親王妃派人看顧於我。」
由此燕遲對恭親王妃格外敬重。
秦莞攬著燕遲肩頭心生憐惜,想到他幼年喪母,而後被父王留在京中,雖然是男孩子,可那個年紀想必也彷徨害怕,燕遲沒有被養成膽小微縮的性子還真是老天開恩……
「燕澤請我驗骨,的確是毒無疑,如你所想,母妃是否也是中毒?」
燕遲不曾開棺驗骨,自然難以確定,「這些情狀都是後來我聽王府下人說的,若他們所言是真,母妃的死的確奇怪。」
秦莞眯眸道,「燕澤曾對太后娘娘說,怡親王當年和還是洛親王的先帝一起受過傷,都是傷到了膝蓋的軟筋,怡親王這麼多年一直犯病,可當今皇上卻從未有過困擾,回想起來,當年怡親王妃為今上診治,想來是那期間發現了秘密。」
這麼一說,秦莞忽然眉頭一皺,「燕澤身邊的檀香說過,說當年怡親王妃有一夜入宮看診,回來之後先是心口痛,而後便是眼睛看不見了,再然後便是耳朵失聰,之後沒多久就去了,我對毒不甚了解,可但凡劇毒,一旦侵入骨髓,經年難消,若會驗骨,還是能驗出一二,這種毒的名字我不知曉,可卻能致人目盲……」
燕遲皺眉,「你是說,燕澤的眼盲或許是中毒?」
秦莞搖了搖頭,「只是想到了這個可能。」
或許是燕澤太過深沉難測了,秦莞對他的信任幾乎沒有,而他一樁樁一件件的謀算,皆是無所不用其極,想到岳凝即將和他成婚,秦莞就止不住的擔憂。
「等到了建州,你便修書一封,我叫人送去安陽侯府便可。」
燕遲知道秦莞擔心岳凝,便這般說道,秦莞呼出一口氣,這才稍稍安心了些。
時辰不早,用過晚膳二人先後沐浴就寢,一夜安眠之後第二日一早又踏上了去往建州的旅途。
從嚴州以北走,只需要三日便可到建州,而建州雖然在雁江以南,卻是偏西北的所在,因此沒走兩天,天上便又飄起了大雪,等他們一行人到建州的時候,整個建州城皆是一片銀裝素裹之象,以往他們總是要進城中住著,可這一次,他們卻是往建州城外的一處陸氏別莊而去,陸氏家主,燕遲的姨母陸由心正在此處等著她們。
「這處白鹿洲乃是先老夫人的陪嫁,如今算是陸氏在建州最大的園子,佔地八十多畝,前後分了好幾進,這『白鹿』二字,乃是因為先老夫人從前在這裡住的時候喜好養白鹿而得名,便是如今,園子里也養著好些白鹿,等王妃去了,便可好好賞玩賞玩,都是上好的品相,先老夫人閨中之時便是風雅人物,這園子早前乃是一戶富紳家中修建的,後來落魄了便出手轉讓了,先老夫人便在原來的基礎上擴建了,才有了如今的風貌。」
今日日頭好,燕遲和白楓有話說,便在外騎馬慢行,秦莞想了想便將潯娘叫了過來,馬上就要見到陸姨母了,她得先問問潯娘才好,潯娘輕聲說完,又道,「先老夫人出身湖州段氏,段氏是湖州第一大世族,可惜老夫人膝下只有大小姐和二小姐,當年大小姐出嫁……哎,還鬧得不愉快,這些年二小姐獨自撐著陸氏,其實很是艱難。」
潯娘是陸氏之人,跟著怡親王妃到了京城,後來王妃過世,燕凜又常年在朔西,潯娘和元師父便從府中搬了出來,一邊幫燕遲辦事,一邊做著自己的小生意,這麼多年過去,已經沒有人知道他們曾是睿王府的家奴。
秦莞聽著點了點頭,「白鹿洲,怎是一個『洲』字?」
尋常的院子,極少用『洲』字的,但凡用了,必定臨水,秦莞這一問可是問到了點子上了,潯娘忙道,「建州城內無內湖,可是城外卻有一處望月湖,早些年這望月湖還碧波無垠,可後來西北連年少雨,這望月湖的範圍便越來越小了,最開始的時候,白鹿洲在望月湖的那頭,去白鹿洲,要麼走陸路繞行,要麼便可坐船,天氣好的時候,坐船來的更快一些,先老夫人當年取名字的時候,就是覺得那院子臨湖,才取了洲字。」
秦莞聽明白了,心底便有些期待之意。
日頭已經西斜,距離建州城越來越近了,官道越發的寬闊,隱隱的可見道上南北車轍,雪下了一夜,白日里倒是變小了,秦莞掀開帘子朝外看去,比起北邊冬日的蕭瑟,如今的建州還有蔥蘢之色,燕遲馳馬在前,不知和白楓說著什麼,秦莞收回目光,便又想到了姚心蘭。
去歲這個時候,姚心蘭已經離開錦州秦氏回到了建州家中,她的父親乃是建州知府,如今的建州仍然為她父親所轄,只是不知道如今她如何了,而她的小女兒又還好嗎?
既然來了建州,秦莞自然記掛於她,可如今她和燕遲已經是謀逆罪臣,如尋常那般相見是不可能了。
秦莞按壓下這個念頭,又走了兩柱香的時間,潯娘忽然道,「王妃且看,望月湖快到了!」
秦莞掀開帘子去看,一眼就看到了遠處一片淺碧色的水面,雖然是凜冬,可望月湖畔的花木仍然翠綠欲滴,合著修好的棧道廊橋,看不到頭的將望月湖環繞了住,而在望月湖的那頭,隱隱可見一處低矮的山丘,秦莞運極了目力,隱隱可見矮丘之上有樓舍的影子,潯娘便道,「王妃看到了嗎?那裡就是白鹿洲,就在望月湖那頭!」
秦莞點了點頭,雖然還沒到跟前,卻已經想像得到白鹿洲的精緻闊達,尤其臨著望月湖,景緻也極是賞心悅目。
潯娘便指著眼前的官道道,「再往前走走,咱們便要從望月湖南邊繞去對面了,就不去建州城的方向了,此去建州城,還要走三盞茶的時間……」
秦莞往正北方向看去,卻還看不到建州城的影子。
潯娘又道,「王妃若是想去建州城走走,等明日可去,建州城比不得錦州,卻還是要比嚴州更繁華些的,從園子里出來,繞著望月湖北邊的路走,也是走半個多時辰便可進城。」
秦莞明白過來,官道是徑直入城的,這望月湖在官道西邊,而白鹿洲則在望月湖西邊,若是從外面回來,便走南邊,若是要進城,便走望月湖北邊,如此便將整個望月湖環繞了起來。
很快,馬車如潯娘所言的那般上了輔道,入了輔道,道旁兩側的樹木更是翠綠蔥蘢,兩日的大雪堆積在了樹冠之上,湖畔邊上也是白雪皚皚,時而林道距離湖邊近了,還可看到湖邊結起的冰面,而沿著湖走,一邊走一邊能看到修在湖邊的亭台樓社,偶爾可見幾處酒家茶舍,只是這樣的天氣,酒家茶舍皆是大門緊閉,至多幾縷炊煙裊裊升起,每一處樓社跟前都修著小小的碼頭渡口,或大或小的遊船停靠在碼頭旁邊,並不見遊人。
「天氣太冷了,這些店家大都關門了,便是開著的,也只是賺幾文過路人的茶錢,這些遊船也大都是凍住的,沒有風浪的話湖邊很快就要結冰的,王妃應該春日再來一次,到時候這湖畔桃花木槿開了,燦若雲海一般,城裡的富家少爺小姐們結伴出遊,便是嚴州錦州也有人來,這些茶肆酒家日日客滿,想租用遊船還得排隊,不過咱們園子是有自己的遊船的,咱們那邊靠著湖的地方也修著水榭,當初為了和湖邊連起來,先老夫人將原本湖邊的小路改到了園子後面去,為了不叫人說嘴,還專門派人修的寬闊了兩倍有餘……王妃您看,湖邊也有一些私住的樓舍宅邸,不過都不大,有些也是城中富貴人家買的,等春夏時節才來住,咱們家卻不同,一年四季都住在這裡,什麼時候想來看看,只要開了臨湖的大門便可。」
「奴婢上一次來這裡,還是大小姐十三歲的時候,隨先夫人一起來的,當時二小姐也是一起的,這一過啊就這麼多年了,這些年二小姐也不容易,哎,這次終於又能見到二小姐見到陸氏的人,還是在這白鹿洲,奴婢真是高興。」
潯娘說的興高采烈的,看得出故地重遊她十分高興,馬車越來越近,秦莞便看到樹木掩映之中,果真有小巧精緻的庭院臨湖而建,而又走了一盞茶,秦莞不由睜了睜眸子。
比起剛才看到的小巧庭院,秦莞此刻所見的園子才叫她大開眼界。
只見望月湖西邊的矮丘處,連綿的樓閣一直從山腳下的湖邊延綿到了矮丘半山之上,看著那雕樑畫棟的屋舍,秦莞簡直懷疑此地住上百十口的大家族都不是問題,而這園子,不過只是陸氏在建州的一處私產而已,尋常只有看園子的下人,並無主人坐鎮,秦莞心底嘆息,陸氏家大業大延綿數百年,面上雖不顯,卻實在是真正的富貴人家。
因快到了,燕遲吩咐了侍衛先行一步去叫門,自己則打馬回到了馬車旁邊,二人對視一眼,燕遲眼底頗多安撫,秦莞見狀不由失笑,眼見白鹿洲近在眼前,秦莞拂了拂自己的裙裳頗為從容。
燕遲一笑,放下心來,很快,白鹿洲到了!
掩映的參天古木之中,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寬闊幽徑自主道斜伸而下,沿著這幽徑往前走幾十丈,一處儀門便驟然映入眼帘,儀門古樸,上掛「白鹿洲」三字牌匾,此刻門扉大開,門前站著十多個衣飾齊整的嬤嬤小廝,當首一人站在眾人中間,一襲深紫色的華服加身,妝容明麗,髮髻高聳,雍容又威嚴的氣度令人不敢逼視!
馬車緩緩停穩,潯娘先下了馬車,茯苓隨後,最後秦莞方才矮身走了出去,剛走出馬車,一道視線就落在了秦莞身上,燕遲雖然下了馬,卻沒有立刻去見禮,而是等在馬車邊上,又抬手扶著秦莞下馬車站定放在轉身,秦莞落後半步跟著燕遲,這才往那華服夫人跟前走去——
「燕遲拜見姨母。」
燕遲拱手做拜,秦莞跟著福身,「秦莞拜見姨母。」
華服夫人正是如今的陸氏家主陸由心!
她如今三十又六,鳳眼柳眉,容長臉,紫衣襯出她的凜然氣韻,明麗的妝容讓她眉梢眼角都帶了叫人不敢輕慢的貴胄感,她看著燕遲面露欣然動容,上前一把將燕遲輕撫住,「終於又見面了!」
說完這話,她方才看秦莞,上下打量了秦莞一瞬,她笑著拉住了秦莞的手,「侄媳遠道而來一路勞頓了,既然到了此處,便將此地當做自己的家,走,隨姨母進去,姨母早就給你們備好了洗塵宴!」
陸由心的手有些冷,指腹更是帶著薄繭,她親熱的拉著秦莞走在前,邊走邊笑道,「一路上累狠了吧?遲兒經受這些不算什麼,我唯獨擔心你,果然是侯府的小姐,這般品貌氣度,實在叫人看著喜歡。」
溢美之詞紛至沓來,秦莞笑著道,「姨母謬讚了,論起品貌氣度,秦莞不足姨母之萬一。」
聽得此話,陸由心爽朗的笑了起來,「真是可人憐惜,難怪叫遲兒愛重,走,姨母先帶你們去西苑,這園子極大,如今還住著幾個族中的小輩,只是他們尋常都住在東苑,和你們挨不著,你們如今不好叫人看破身份,西苑便專門給你們騰出來了,這些尋常下人,也都是陸氏最為忠心的老僕,你們只管放心用便是……對了,潯娘在何處?」
陸由心轉過身來,鄧黃二人之後,潯娘和元師父正跟著,一聽這話,潯娘微紅了眸子從後面上前來,跪地便是一個大禮,「拜見二小姐,奴婢終於見到二小姐了!」
陸由心放開秦莞,親自將潯娘扶起來,左右看了兩眼,「一轉眼二十年了!前兩次未曾見著你,如今可算碰面了。」
潯娘忍不住流淚,陸由心笑著安撫了幾句,潯娘抹了抹眼淚不敢壞了大家興緻,陸由心這才又領著秦莞一行往西苑去,沿著迴廊走了片刻,眾人到了一處院落之前,院落上寫著「菡萏館」三字,乃是一處兩進的獨立院子。
陸由心便道,「這是當年和姐姐一道來時,姐姐住的地方,潯娘應該記得,我早早命人收拾出來,正好給你們二人住著,先進去將東西放下休整休整,我去看看給你們備下的晚膳。」
陸由心溫和的說著,身為家主的她,此刻竟像尋常人家的內婦一般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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