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燕遲起身,便聽白櫻說秦莞二人昨夜睡了很晚,燕遲不由失笑,囑咐不必叫秦莞起身,方才往營中去。
此前一戰得勝,如今又休整了七八日,整個吳州城越發恢復了生氣。
只是那兩個豐州城的來使很是著急,燕遲一入營中,二人便又來求見。
燕遲命古凌帶著二人過來,待見了來使,卻是道,「叫你們過來並非為了答應侯爺,你們即刻送信過去,告訴侯爺永寧郡主在吳州城中,叫他不必擔心,合兵之事本王還要考慮一二。」
二人一聽這話,驚訝不已,自然沒想到岳凝怎麼就來了吳州城。
岳凝是岳瓊的掌上明珠,二人不敢耽誤,自然速速去送信,燕遲便又召集了軍將們議事。
這邊廂,秦莞和岳凝醒來日頭已經爬到了半空,秦莞不由失笑,連忙起身叫人準備早膳,岳凝好好歇了一夜,便也緩過來了,起身之後,魏綦之那邊也過來了,用了飯食,岳凝便想去營中看看。
岳凝雖然跟著岳瓊在錦州多年,卻也沒見過真正的戰場,秦莞便帶著岳凝二人往西營去,到了營中,岳凝見西營之中一片整肅之風,雖然是在休整,卻仍然不停操練,方知朔西軍並非是徒有虛名,一時又生出了幾分蠢動之心來。
燕遲得知他們來了,便將一行人請到了帳中,又告知岳凝已經將她的消息送去了豐州,岳凝自是心虛的道謝。
此番出來,她沒敢和家中明說燕澤所犯何事,只怕至今大家也不能理解,何況這婚先前她是自己答應的,還是太后賜婚,她就這般跑了,也不知讓大家如何擔心操心,既然到了吳州,少不得要告知岳瓊。
岳凝離開之時滿心鬱悶,又不知如何開口,想到秦莞在西邊,便等於有了個奔頭似的,可如今見到了秦莞,心底卻也不知未來該如何,她只怕岳瓊勒令她回京城,因此一時片刻是絕不願見到岳瓊的,而後看到軍中如此模樣,便動了幾分從軍之心,可這個世道,是沒有人讓女子上戰場的……
魏綦之來此當真是帶著禮物來的,和燕遲一提,燕遲便叫了負責軍備的肖澄過來,三人自去說話,秦莞便帶著岳凝在營中轉了轉,岳凝面色逐漸凝重起來,「沒見到你的時候,想著見到你便好了,如今見了你,我好像又不知該做什麼了。」
秦莞看著岳凝,嘆氣道,「這都不像你了,是燕澤之事過不去?」
岳凝搖了搖頭,「倒也不是,我對三哥愧疚極多,從小到大,這念頭埋在心底多年了,此前想著,嫁給他便是為了恕罪也是好的,可是沒想到他卻是那樣的人。」
秦莞蹙眉道,「有件事我總覺得和他的眼盲有關係。」
岳凝聞言連忙看向秦莞,「怎麼說?」
「你說他和皇后的書信之上提到了報仇,其實這個報仇,便是指怡親王妃的仇,怡親王妃乃是中毒而死,且那種毒中了之後,會叫人耳聾目盲,然後才是性命之憂,怡親王妃因為此毒亡故,我不知道燕澤的眼疾到底是因為什麼。」
岳凝腳步猛地一頓,「你是說……有可能三哥也是因為中毒?而非是因為救我?」
秦莞點了點頭,「是,不過我並不確定。」
岳凝眉頭緊皺的站在原地,一時心境更是沉鬱。
如果是這樣,那燕澤這麼多年應當知道她始終心懷愧疚,他如何能忍心?!
見岳凝神色,秦莞便牽了岳凝的手,「我告訴你,便是讓你知道燕澤深不可測,什麼事都有可能做得出來,現如今你若還抱有愧疚,其實大可不必,她的眼疾也治好了。」
見岳凝始終擰皺著眉頭,秦莞便道,「你和我去個地方。」
岳凝不知道秦莞要去哪裡,秦莞邊走邊道,「你來找我是對的,只要你不是深愛燕澤,因為被他欺騙而痛苦,那如今,便該拋開京城的煩思,我們眼下,可是在吳州。」
說著二人出了西營上了馬,秦莞徑直帶著岳凝朝傷兵營而去。
一到傷兵營,秦莞便又開始忙碌起來,岳凝跟在她身後,一時有些恍惚。
西營之中並無傷兵,她看到了熟悉的錦州大營的樣子,可這傷兵營之中,卻處處都是傷員,嚴重的吊著一口氣就快死了,稍微輕一些的也都每日都要換藥,或是傷在手腳,或是傷在胸腹,這樣的炎熱天氣,許多人的傷口都發膿流水,好的極慢,岳凝看到這場面,瞬間有種直面死亡的沉重感。
而和死亡相比,其他的情緒又算什麼?!
秦莞也不客氣,直招呼岳凝幫忙,日此,二人一起忙碌了起來。
忙到了下午時分,秦莞和岳凝才得空休息,岳凝累的滿額是汗,秦莞也腰背酸痛。
「我知道此前已經打了一場勝仗了……」
秦莞喝了口涼的茶水,嘆氣,「雖然是勝仗,可死傷也有千餘人,你現在看到的都是活下來的,還有些死在戰場上帶不回來的,更有些被送回來卻救不了的,眼睜睜看著幾百人沒了性命。」
岳凝聞言,只覺後頸處一陣發涼,人也從恍惚迷茫之中沉定了下來。
秦莞道,「你既然來了,我也不會讓你閑著,我不善兵戰,卻每日都要過來幫忙,你同我一道可好?」
岳凝扯了扯唇角,「自然好。」
岳凝先前本還動了上戰場的心思,可到了這會兒,也不敢貿貿然說要隨軍出兵了,她沒有見過真正的戰場,看了這傷兵營,便多了更多的敬畏之心,亦不想給秦莞添麻煩。
岳瓊的第二封親筆書信在第二日一早送到了吳州城中。
燕遲看到了信,對著古凌等人道,「安陽侯說給崇州也去了信,只是暫時沒有回復,還說戎蠻如今主攻豐州,正是我們合兵的好機會,並且說他會在四天之後,在五丈原等我們,無論我們去或者不去。」
虞七笑道,「侯爺倒是很有誠意。」
燕遲略一思忖,「既是如此,四日之後我們便赴約,古凌,肖澄,這幾日你二人準備一番,再和楊嘉商議商議,屆時我們必然是要全軍撤出去的,吳州城還是交給他們便是,只是補給萬不能斷。」
古凌忙道,「末將明白,會和楊總兵說清楚的。」
秦莞得知岳瓊來信的約定,便知道燕遲會赴約,當天晚上,和魏綦之、岳凝幾人一起用飯的時候便問,「既是四日之後赴約,那當天出發可來得及?」
燕遲便道,「後日便要走,如此,第四日午時正可趕到。」
「我要同去,岳凝也要一起,既是來了,總是要去見義父的。」
岳凝如今沒了氣性兒,什麼都不反抗了,聞言自然乖乖應下。
用了晚膳,岳凝識趣,自去了廂房歇著,燕遲這才心滿意足同秦莞一同歇下。
既是定好了赴約,豐州的使者便離開了吳州,古凌等人連著兩日整兵,到了第三日一早,燕遲帶了一千精兵往五丈原而去,五丈原雖然不遠,卻也要走一日多,路上眾人一路疾行,總算在第四日午時趕到了相約之地。
最前面的探子在距離十里地之外便來回報,道岳瓊也只帶了一千兵馬等在前面。
五丈原距離豐州極近,岳瓊是先到的,等燕遲到的時候,便看到岳瓊已經搭好了議事的大帳,岳瓊今日帶著燕麒和另外七八位將官一起過來,兩方相見,皆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尤其岳瓊見到了岳凝和秦莞,一時頗為嘆然,一番寒暄,岳瓊顧著正事,便請了燕遲和虞七等人入了議事帳。
帳中嶽瓊對燕遲頗為熱忱,燕麒面色卻不冷不熱的,岳瓊想到他此前本是反對的,見狀也未多說什麼。
「真是沒有想到你能出兵,若非如此,吳州城早已落入了戎蠻之手。」
燕遲和岳瓊同時坐在主位之上,兩方將官則是相對而坐,燕遲聞言正色道,「侯爺誠意動人,我這才前來,既是如此,還是直說正事吧,如今我頂著反賊的名號,而侯爺帶的兵馬,早前也是為了征伐皇后而來,如今侯爺要聯手,就不知道眾位對朔西軍是何打算,也不知道諸位值不值得朔西軍相助。」
這麼一說,朔西軍軍將面上人人都帶著幾分冷色,而岳瓊則忙道,「這一點你放心,如今外敵當前,而我們在戎蠻面前都是自己人,何況我深知你的秉性,如此,才第一時間想與你聯手,如今你我聯手,先打退了戎蠻,之後你自回去你的朔西,我們絕不阻攔,且戎蠻若遭大敗,必會退兵,我們只需要聯手道戎蠻退兵便可,收復滄州的事也交給我們便是,屆時,你來去自如,不光是你,我也給崇州去了信,實在是此番戎蠻來勢洶洶,或可成為大周國難。」
燕遲目光冷箭一般看向其他軍將,只見其他人各個神色篤定坦然,心中便寬了一分,待看向燕麒,燕麒忙道,「燕遲,我們兄弟多日不見,如今能因為戎蠻再見,並並肩作戰,倒也是緣分,我是十分贊同侯爺此法的,至少,我們不能叫外人佔了便宜不是,滄州已經失陷,咱們可得好好守著豐州才是。」
燕麒話雖如此說,目光卻有兩分閃爍,燕遲心知燕麒最開始只怕是不同意的,倒也沒有出乎意料之外。
反倒是岳瓊和其他人可以信任一二,且岳瓊說只需聯手到戎蠻退兵,倒也正合他意。
若他們一起將戎蠻完全趕到了蒼龍山,沒了戎蠻的牽制,還真說不好錦州大軍會如何變化,可只要戎蠻還有半分威脅,岳瓊最緊要的事便是戎蠻,而不是他們。
「好,既是如此,我們便聯手退敵,只是朔西軍和錦州軍並非真的合兵,如何出兵,戰策為何,一起商議便是,最終決定全力在本王和侯爺手中,旁的,朔西軍無需任何人指手畫腳。」
燕遲語帶警告,岳瓊聞言大喜,「好好好!這自然是應該的!如此!戎蠻便堅持不了多久了!燕遲,五丈原乃是最佳屯兵之地,今日,我帶來了五百帳篷,稍後便讓他們為你搭好,到時候你的人到了,也先有個駐地,等你們這邊準備好了,我們在一同退敵,今日我還命人備了些許酒菜——」
「大敵當前,侯爺不必如此,岳凝只怕不願和侯爺去豐州,侯爺先和岳凝說說話吧,稍後侯爺自當離去,城中戰事吃緊,我們的駐地也無需侯爺費心。」
燕遲公事公辦,絲毫不講情面,一時岳瓊和其他錦州軍軍將都心生謹慎不敢輕慢。
見燕遲執意如此,岳瓊自然應下,準備酒菜的安排本就是燕麒所為,他本覺得多此一舉,卻又怕燕遲對他們芥蒂太過,如今看來,果然是太過多餘,於是岳瓊又道,「好,暫且給你們兩日時間紮營,三日之後,我們在你大營中見,到時候定好戰策,給戎蠻痛快一擊!」
燕遲應了,岳瓊便去找岳凝說話。
隔壁小帳之中,岳瓊坐在主位上,有些嚴厲的看著岳凝,「到底是為何逃婚?」
岳凝有些固執的不看岳瓊,只是道,「女兒的性子父親知道,必定是有緣故的,父親不必多問。」頓了頓,岳凝道,「只是我要提醒父親,三哥並非表面上看的那麼簡單,父親不可讓他入錦州軍。」
走之前,岳凝聽到燕澤要入錦州軍,她不知道燕澤是為了什麼,卻不能讓他得逞。
岳瓊眯眸,「到底發生了何事?你不告訴你母親你哥哥他們,告訴為父也不可?」
岳凝緊緊攥著拳頭,良久才道,「當初皇后和太子私逃出京城,大家都以為是睿王幫他們,可實際上,卻是三哥幫的他們,我在怡親王府之中看到了三哥和皇后的書信——」
岳瓊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眸子,岳凝看著岳瓊,「只憑這一件事,怡親王府便可滿門抄斬,而三哥,更不是表面上看著那般淡然無爭,他的心思,只怕是比父親還要深不可測,這樣的人,女兒如何能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