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赫連楮帶著趙淑華和燕徹的書信離開了大營。
趙淑華親自將赫連楮送到了營門口,只等到赫連楮的背影消失她方才嘆了口氣往回走。
燕徹跟在趙淑華身後,低聲道,「母后不必擔心,如今蓁兒和往日不同了,必定會好好照管自己。」
趙淑華又嘆了口氣,「只希望她不要恨我便是了。」
燕徹便苦笑道,「哪裡會真的恨母后呢?母后對我們的苦心,蓁兒必定知道。」
趙淑華腳下一頓,回頭看了一眼,見燕徹神色和往日無異,這才心底微松。
一行人剛回了中軍大帳,沒多時營外便來了幾匹快馬,很快,趙旌到了帳中,道,「長姐,安陽侯的人來了!說出兵之日定在今天晚上寅時——」說著遞上一本文書來。
趙淑華接過,皺眉道,「今晚寅時?」
寅時是半夜,趙旌點了點頭,「是,安陽侯已經叫營中術士卜測好了,且今日一整日都是西南風,只怕會持續到明天早上,我們半夜行火攻之計,那時候戎蠻正在熟睡,我們正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趙淑華頷首,「好,立刻讓幾位將軍去議事帳,我們好好合計一番。」
趙旌聞言自去傳令,等眾人到了議事帳中,得知趙佑要親自帶兵,一方面有了底氣,另一方面又有些擔憂趙佑的身體。
趙佑統領北府軍數十年,他親自領兵自然讓眾人心安,只是他如今還在病中,頗叫人擔憂。
眾將官心生憂慮,趙佑卻全然無懼,如此便定下,等商議妥當之後,趙淑華又派人往安陽侯營中送信,如此確定寅時出發,而趙佑為此番統領,出兵之後帶走五萬人馬,整個北府軍大營之中便只剩下兩千補給伙頭軍,趙淑華料定此戰必定大勝,天黑時分便開始吩咐伙頭營準備明日得勝慶賀的飯食。
同一時間,朔西軍之中也收到了消息。
趙淑華答應和岳瓊聯手之時為了防止有詐,便在崇州留了兩萬餘人,而朔西軍則和北府軍不同,朔西軍七萬餘人皆在威縣西邊的大營之中,得了岳瓊送來的戰策文書,燕遲立刻便下令整軍。
燕遲又要出征了,秦莞想著這是最後一次,心底便沒從前那般不安,且此番三軍聯手,不僅人數之上沒有劣勢,還有火攻之計,只要今天晚上風向不變,火攻之計必定順利,皆是,戎蠻大亂,大周的兵將佔了天時利地人和,如何能不勝?
中軍大帳之中,秦莞擰了帕子打理燕遲的鎧甲,玄色的鎧甲已經有些舊了,上面甚至還有刀劍留下的痕迹,秦莞細心的一寸一寸擦過,確保沒有留下一絲血色方才停了手,燕遲見她如此不由上前將她抱了住,「好了,此番皆已安排妥當,你且放心便是,只管在營中等著我們得勝回來便是。」
秦莞靠在燕遲胸口,「我會好好等你回來,你也要小心才是,反正只要你出征,我都是擔心的。」
燕遲拉著秦莞坐下,笑道,「若是此前燒糧草之類的,讓古凌去就好了,可此番乃是最後一戰,我到底不放心,你安心吧,等明日天亮之後,我們就可得勝歸來了,至多休整一日,我們先回吳州,再回朔西。」
秦莞想到自己園子里的花花草草便覺激動,「咱們出來兩個多月了,茯苓只怕都擔心死了,也不知道我種的花都活了沒有,等咱們回去了,再在府里養些小貓小狗小鸚鵡的如何?」
燕遲笑道,「自然都依你,最熱的這幾個月過去,馬上就要入秋了,等咱們回去,沒多久就要下雪了,到時候你可不要後悔回去的早了。」
秦莞失笑,「下雪多好,我喜歡下雪,再者說,在哪裡都不如在自己家中自在!」
燕遲聽著這話只覺心底暖然一片,曾經他的家在軍中,如今卻不同了。
夫妻二人溫存了片刻,等燕遲再出來,便看到外面大軍已經整飭完畢。
此刻夜色剛剛落下來,整個北境的天穹一片深沉的漆黑,夜空之中一顆星子也無,看著有些瘮得慌。
虞七和古凌從校場的方向過來,笑道,「殿下!今天晚上可真是一個放火燒山的好天氣!這麼黑,到時候只怕他們逃都不知道從哪裡逃,光是火,只怕便能替咱們滅掉一半的戎蠻。」
燕遲看了一眼天色,蹙眉道,「對敵人無利,對咱們也無利,讓每個人都帶著火摺子。」
古凌便道,「殿下放心,都吩咐好了。」
燕遲心知古凌沉穩可靠,又吩咐道,「行了,還有幾個時辰,你們先去歇片刻。」
寅時動手,他們只需要在子時出發便可,到落鳳坡只需要一個半時辰,而此番負責在山腳之下放火的乃是錦州軍,因此他們只需要趕到青草原便可,到了之後,只怕要等到天快亮才能看到逃下山來的戎蠻。
如此,他們和北府軍的時間是最充足的。
虞七聞言卻精神抖擻,「屬下一點都不困,睡也睡不著,想到這一戰之後咱們便能將戎人殺的片甲不留,屬下就興奮的很,這一次之後,戎人至少五年不會再犯朔西之境,咱們便可在朔西休養生息了!」
燕遲如今據西臨自立,朔西便等同他的封地,若戎人來攻,必為大患,而朔西如果有五年的時間不受外敵侵擾,燕遲這個西臨王能做的事情便太多了。
燕遲想到這裡也露出一絲薄笑,「先打了勝仗再說。」
虞七一臉的篤定,拍了拍身邊古凌的肩膀道,「此番屬下和古凌一同衝鋒,必定不負咱們朔西軍威名,殿下就放心吧。」
燕遲便是不放心虞七,也要放心古凌,失笑搖了搖頭進了議事帳。
燕遲帶著眾人又過了一遍戰策,亥時時分,秦莞帶著白櫻給軍將們送來了飯食,「火頭軍今日做的湯餅,大家多用些,待會兒好出發,外面的將士們也都開始用飯了。」
秦莞一邊說一邊給大家端上飯食,幾個年輕的軍將連忙起身說不敢,秦莞恰好端到古凌跟前,便笑著鼓勵道,「有什麼不敢的?既然用了我親手奉上的飯食,明日,便都要完好無損的得勝歸來才是。」
古凌看著秦莞的笑眸略一怔神,等秦莞從他身邊走過方才應了一聲是。
軍中飯食粗陋,虞七幾口喝了半碗湯餅,咂嘴道,「真想朔西的羊肉湯餅!西臨城東胡大娘家的最香!」
楚非晟笑道,「打贏了這一仗,回了朔西,你想吃多少便有多少!」
眾人一邊用飯一邊說笑著,言辭之間皆是對明日得勝歸家的嚮往。
用完了飯,又等了半個時辰,便到了出發的時辰,秦莞站在大帳門口,又一次看著燕遲領著大軍出了帳門。
白櫻在旁道,「王妃放心,這一次一定不會出岔子。」
秦莞唇角微彎,抬起手來,感受著夜風的吹拂,片刻她心底一松,「只要風向不變,便是順利的。」
朔西軍出發之時,北府軍也從營中出發向北而去。
他們兩方皆不用上落鳳坡的山頭,一個在西一個在北,牢牢的圈住了戎蠻所有可退的方向。
而錦州軍要上到半山腰去,還要負責放火,早在一個時辰之前便悄無聲息的出發了。
岳瓊此番帶走了六萬人馬,且為了一戰得勝,帶走的全都是跟著他多年的核心錦州軍,一起走的,還有他的嫡系軍將們,而營中剩下了近三萬人馬,卻都是當時準備北伐之時,由臨安、潁州、洛州三處集結來的大軍。
這一夜,燕麒並沒有隨軍出征。
他乃是當今成王,更是北伐大軍的參軍,岳瓊帶著人一離開,他便是整個大營之中權力最大的。
子時過半,兩匹快馬入了威縣縣城來,沒多時,魯霄到了燕麒帳中。
「殿下,北府軍和朔西軍都已經出發了,朔西軍還有兩萬人馬在軍中,北府軍那邊只有兩千多人。」
燕麒聽到這話,一雙鳳眸微微的眯了起來,很快,他語聲微寒道,「將齊岑他們幾個叫進來。」
魯霄應是,連忙出去叫人,很快,三個一身鎧甲加身的年輕將軍走了進來。
這幾個人之中,齊岑是原來臨安駐軍之中的五品宣武將軍,而跟著齊岑同來的另外二人,一人名叫賀林,是潁州駐軍副使,還有一人叫徐槐,是洛州駐軍的五品振武將軍,岳瓊離開,他們三人負責剩下兩萬多兵馬的實際控制權。
燕麒坐在主位之上,帳中昏暗不明的微光將他的臉隱在了陰影之中。
齊岑幾個人行了禮,卻又不見燕麒說話,不由心底略有些打鼓,互相看了兩眼,都是一臉的茫然。
只等到齊岑幾個人心中直打鼓之時,燕麒才緩緩開了口,「你們三人從前也都是各處的年少英傑,在軍中頗有人望,可是此番北伐,到了如今戎蠻將敗,你們卻寸功未立,此番回臨安,只怕你們三人的再想回到原來的位置是不可能了。」
這話一出,齊岑幾人面色皆變。
齊岑上前一步道,「殿下明鑒,並非是屬下們不願上陣殺敵,實在是幾次機會,侯爺都沒有派屬下們出戰。」
說著,齊岑有些苦惱的道,「屬下……屬下們也很冤枉……」
賀林和徐槐在旁點頭附和,就差抱怨岳瓊了。
燕麒聞言笑了,「其實……你們也怪不得侯爺,此番北伐,每一戰都至關重要,侯爺如此,也是不想讓你們白白送命不是,況且,侯爺對你們幾個,是有別的安排的。」
這麼一說,齊岑幾個人頓時詫異抬眸望著燕麒。
岳瓊走的時候只是尋常的交代他們守好大營,別的可是沒說過一句。
燕麒見幾人意外不解,便道,「戎蠻是要打的,不過……你們不要忘記了此番北伐的初衷是什麼。」
北伐的初衷,自然是討伐趙淑華——
齊岑很快道,「自然是討伐逆黨!」
燕麒笑了,「說的很對,我們的初衷本來是討伐逆黨,戎蠻不過是意外罷了。」
聽燕麒的意思不對,徐槐忙道,「可是如今我們已經和北府軍聯手了……」
燕麒挑眉,「聯手又如何?北府軍也要自保的,當日若非侯爺幫忙,北府軍早已被戎蠻纏上,結果如何,還不得而知呢,還有,雖是聯手,可父皇卻沒有下令赦免他們的罪責,可對?」
三人點頭,燕麒便道,「北府軍駐守北方多年,也是大周的功臣,如今,不過是被趙佑和廢皇后一家人蠱惑罷了,而所謂的平叛,殺多少北府軍都是徒勞的,何況,我也不想讓周人自己自相殘殺,說白了,我們只需要拿住廢皇后和廢太子便可。」
燕麒說的合情合理,齊岑幾人又跟著點頭。
燕麒便道,「這就是侯爺留下你們的用意所在了,今夜北府軍出兵,北府軍大營之中,只剩下廢皇后和廢太子,並兩千兵馬,如果我們這個時候出兵拿人,你們說,是不是會手到擒來?」
這話一出,齊岑三人徹底的知道了燕麒的意思!
徐槐有些驚訝道,「殿下……這……當真是侯爺的意思?」
燕麒鳳眸一眯,語聲微冷,「怎麼?你不信我?」
徐槐忙低頭,「末將不敢,只是……」
岳瓊是高風亮節之人,一路行來,這些年輕的軍將都看在眼裡,如今大戰之時,岳瓊怎麼可能做這樣過河拆橋的事?
然而燕麒卻道,「這不僅是侯爺的意思,更是父皇的意思。」
「啪」的一聲,燕麒將一本冊子扔在了三人跟前,「撿起來看看,這是父皇的親筆御令!」
齊岑幾人面色微變,齊岑將那冊子撿起來,打開一看,上面果然加蓋著玉璽印記,御令只有短短數言,不過是說抵禦外敵事畢,平叛為先,齊岑唇角微抿道,「殿下,是想派我們三人去北府軍大營拿人?」
燕麒一笑,「你們三個人去,實在是有些浪費了,只需派兩個人去便可,你們誰願去?」
燕麒既然說是岳瓊的命令,又有皇帝的手書在,齊岑三人自然不敢懷疑,何況,岳瓊如此安排,便是給他們三人立功的機會,燕麒話都說到了這裡,也不容他們拒絕!
齊岑上前一步,「末將請戰——」
見齊岑都上前了,一旁的賀林也抱拳,「末將請戰。」
兩個人都如此,徐槐沒有理由不順從,只好道,「末將也請戰。」
看著三人,燕麒愉悅的笑了,「很好,雖然此前對敵戎蠻你們沒有機會,可平叛才是父皇心頭最要緊的差事,如果此番拿住了廢皇后和廢太子,你們便算是立了一大功,等回了京城,本王必定會如實告訴父皇,到時候,加官進爵又算什麼?」
這麼一說,三人面上的緊張散了一分,齊岑更是雙眸明亮。
他本就是出身京城駐軍,是三人之中最想青雲直上的人,他期待的看著燕麒,只希望燕麒能將這個機會給他。
然而燕麒卻道,「很好,賀林和徐槐出戰吧,給你們一萬人馬,半個時辰之後出發。」
從魏縣縣城到北府軍大營只需要半個時辰,他們這般趕過去,恰好是夜半時分,也是趙淑華等人最熟睡的時候。
齊岑聽到這話卻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燕麒,燕麒卻不看他,只是吩咐道,「此番是最好的機會,務必一擊拿下,若有任何人敢反抗,只管格殺勿論,明白?」
燕麒語聲陰寒,賀林和徐槐聞言自然不敢輕慢,忙頷首應是。
燕麒這才生出一分笑意來,笑道,「行了,此番務必得勝歸來,不要讓侯爺和本王失望,去吧。」
賀林和徐槐行禮離開,頓時帳中便剩下了齊岑一個。
齊岑分明表現最為積極,卻沒有被派出去,此刻正在失落,燕麒卻又看向了他,「是不是有些失望?」
齊岑強笑一下,「沒有沒有,屬下不敢。」
燕麒唇角微揚,「你是個好的,能力也在他二人之上,我留著你,不過是還有更重要的差事給你罷了。」
這話一出,齊岑的眸子又瞬間大亮了起來。
「不知殿下想讓末將做什麼?」
燕麒招了招手,示意齊岑靠近些,齊岑忙上前傾身。
燕麒一笑,在齊岑耳邊說了兩句話,只見齊岑面上的笑意迅速消失,片刻之後不可置信的看著燕麒,「殿下……殿下這是要讓末將去……」
燕麒冷笑一聲,「怎麼?不敢?」
齊岑下意識搖頭,燕麒又道,「這,可是比拿住廢皇后還要大的功勞,你若是不去,我便等賀林二人回來,再派他們去便可,如何?你去是不去?」
齊岑額頭迅速出了一層冷汗,面對著燕麒帶著戾氣的目光,他目光驚惶簇閃。
沒多時,他猛一攥拳頭,下定了決心,「去!末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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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發生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