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魔淡淡地道:「進不去。這小子現在元神混沌,一片虛無,迷霧重重,墮夢不醒。老夫以往只在兩種人的夢境中遇到過這種情況。其中一種,是重病臨危之人。」
看來不是要講什麼好話。沈清秋耐心問道:「第二種?」
「痴傻之人。」
沈清秋握著修雅劍的手緊了緊。
夢魔自顧自道:「也是這小子活該。過往五年,白日耗費精氣神招魂,夜裡胡亂殘殺自己的夢境造物。老夫早就教導過他,這麼做無異於自毀元神,他不理會。遲早會有這麼一天。近七天為保存你肉身,靈力耗損,那魔劍更伺機作亂。何況他還硬闖聖陵,和本族歷代天賦最高的天魔血系傳人正面對上。」
沈清秋喉嚨發乾,回頭看了一眼躺在石棺中不省人事的洛冰河,道:「……前輩也沒辦法喚醒他?」
「束手無策。」
沈清秋沖他一抱拳,默默躺回棺材裡。
夢魔:「……」
他豎眉道:「你在幹什麼?」
沈清秋答:「睡覺。等睡醒。」
夢魔額頭青筋暴起:「你敢無視老夫?」
沈清秋閉著眼睛:「既然前輩都說了束手無策,當然只能等我自己醒來護他出去了。」
夢魔哼道:「本族聖陵禁地兇險重重,還有兩個麻煩角色在等著,憑你一人,護不住他。」
他這話很對,非常對。
可現在除了他,還有誰能護、或者說會護住洛冰河的?
沈清秋睜眼,嘆了口氣:「保不住也要保。怎麼說也是我徒弟。」
坑了洛冰河這麼久,沈清秋心煩意亂,不知到底什麼感覺,但有一點很明確:說什麼也不能讓洛冰河交待在這裡。
夢魔冷冷道:「時隔多年,你總算肯再承認這小子是你徒弟了?」
沈清秋贊同道:「的確是隔了很久。」
他還等著夢魔繼續陰陽怪氣開嘲諷,那老者卻忽然嘆了口氣,
他道:「要是這小子能醒過來,聽到你這句話,不知道該有多歡喜。」
大爺,您能不能不要每句都這麼晦氣!
沈清秋滿臉黑線。什麼叫「要是」「能醒過來」,這種生死難測語氣搞得他也越發心裡不安了好嗎!
夢魔忽然怒氣上涌,大聲喝道:「明明我才是這小子的師父,教了他多少東西?!啊?!通天徹地之能,操縱人心之術!可他就是不肯叫我一聲師父,『前輩』、『前輩』的掛在嘴邊!你這凡修不過是教了他一些粗淺拳腳毛糙心法,他卻追在你後面哭著喊著叫師尊!真是氣煞老夫也!」
他很早就憋了一肚子氣,眼下看到這兩個人躺在同一具棺材裡,越發覺得畫面刺眼,老眼要瞎,極不痛快,大發牢騷。
沈清秋也不痛快,蒼穹山派的劍法是粗淺拳腳?!
他呵呵道:「我是他人生導師。」
系統認證,洛冰河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都受他影響√
夢魔卻道:「你也知道?那你為何這麼多年來能狠心棄他不顧?」
沈清秋又噎住了。從洛冰河的角度來看,這句質問好像沒啥不對的地方。
夢魔吹鬍子瞪眼道:「若是當年在夢境中,神不知鬼不覺將你除去,今日也就不會生出這些事端。」他在石棺上負手走來走去,暴躁道:「這小子本來是個大有前途的可塑之才,可一遇到你就這般窩囊,婆婆媽媽,哭哭啼啼,偏偏還要在你面前裝模作樣,故作冷酷!照老夫說,要麼就把你給辦了,要麼就把你給殺了,這般折騰鬧騰,欲拒還迎欲說還休,讓人看了忒也生氣!!」
沈清秋真恨不得捂住耳朵,或者縫住他嘴。
夢魔真煩啊!!!當著本人把這種事情講出來,真的好嗎?!
他瞥了身旁洛冰河安靜睡著的臉一眼,腦中閃過一瞬他哭哭啼啼的樣子……呃,立刻撤回目光,臉頰像有點發燙,肯定是錯覺!
沈清秋忍無可忍:「前輩能讓我醒了嗎?」
夢魔還有怨氣:「醒?醒了你也不知道該怎麼出去。」
沈清秋:「我當然知道。請前輩告訴我洛冰河用黑月蟒犀破界是在哪個方向。」
夢魔道:「打開的入口已經閉合了。」
沈清秋道:「未必不能再打開。」
他目光落在洛冰河腰間的心魔劍上。剛被打開一次的入口必然尚顯薄弱,再用心魔劍使一次劈空斬,說不定能再度開啟!
夢魔順著他目光看去,心中瞭然,卻不以為意:「此劍未必肯為你所用。」
這點他當然也知道。沈清秋暗暗咬牙,沉聲說:「沒別的辦法了。總要一試。」
醒來時,他還躺在石棺之中,洛冰河也乖乖壓在他身上,被抱得嚴嚴實實。
謝天謝地,總算夢魔那磨人的老妖精肯放他出來了!
沈清秋正要一骨碌坐起,忽然,右腿似乎蹭到了什麼東西,在他大腿根內側硬呼呼的戳了戳。
沈清秋先以為是劍柄,心不在焉伸手去撥,剛碰到,系統消息陡然炸開:
【爽度+1000┏(┏^q^)┓~~~恭喜取得成就「*關係進展」!!!】
一剎那,沈清秋僵成了一條幹貨。
「*關係進展」?是個毛玩意兒?
他再低頭看看。這「劍柄」可真是個了不得的東西。
天柱啊!!!!!!!!!!!是天柱啊!!!!!!!!!!!!!!!!!!!!
沈清秋殺人然後再自殺的心都有了!
風中繚亂狂舞了半晌,他啪的一掌拍在臉上,心中安慰自己:聖陵里不分日月,可能現在外面正是早晨呢?!正常現象,正常的生理現象!
它會自己消掉的吧?!一般來說都是這樣的沒錯!
但這樣放著不管,好像也太可憐了!!!
可憐也沒辦法,總不能在這種情況下幫他擼吧?!?!?!
假裝沒看到應該能被原諒的對不對?!?!?!
對啊!說到底,做師父根本沒有義務幫徒弟消火啊、就算火是他蹭出來的也一樣!!!
沈清秋把洛冰河猛地推起來,一掌拍在胸口,送了幾波靈力進去。雖然不多,可現在他也輸出不了更多了,能輸多少是多少。
其餘的東西,一概無視!無視!
出了石棺,一路拖拖拉拉,拽著洛冰河往夢魔所指的「正東方盡頭」走去。走了一陣,墓道四壁開始變得潮濕,腳底生滑,青苔重重,要站穩越發不易。沈清秋放慢了速度,避免滑倒。
繼續走,不止青苔,雜草花叢也冒了出來,墓道逐漸開闊,兩側高矮不一的樹木拔地而起,地面不止濕滑,還有老樹根盤虯糾結,不時絆一絆腿。飛蟲掠過,鳥語聲聲。藍黑的天頂陡然拔高,鑲嵌其上的晶白石粒閃閃爍爍,乍看好似夜空星幕。
雖然看上去有置身叢林的錯覺,可他們並沒有走出聖陵,只是來到了聖陵內部一間特殊的墓室。
聖陵中每間墓室,都是歷代魔族貴族在生前為自己設計的。千奇百怪,五花八門。就像一座公寓,住戶搬入,人手一套毛坯,剩下的當然就是按照自己的喜好裝修布置房子。擅長機關的,就會偏重奇門遁甲。熟悉魔獸的,就會豢養守陵怪物。擅長藥草的,則會種滿毒花異草。
這間墓室的主人,顯然就是最後一種。別看這些樹花草木平凡無奇,沈清秋絕對不想沾身。
他解下外衣,罩在兩人頭上,緊了緊摟著洛冰河腰部的手,謹慎地邁出步去。
草葉簌簌而動。
突然,尖銳的破空聲挾著一道寒白的冷光射來。
沈清秋左手打個響指,腰間修雅劍應聲出鞘,鐺的一聲與飛襲而來的冷劍交成十字。那邊還沒解決,第二道白光旋即而至。這次竟是直接朝洛冰河的喉嚨刺來。修雅劍正擋著第一把劍,無法召回,更不能扔開洛冰河,萬一碰到那些花草就完蛋了!
情急之下,沈清秋微微錯身,一抬手臂,赤手抓住了劍鋒。
劍刃深深豁開手掌心,可被他牢牢握住,硬是沒再前進半寸。鮮血不是滴落,而是潑落,沈清秋半邊衣衫和地上碧草瞬間覆上一層艷紅色。
他終於發現,直接用手去抓白刃,是一件多疼的事了。
血光染紅了沈清秋的眼,他猛地抬頭,瞳孔驟縮。
真是萬萬沒想到,天琅君口裡的「小魚」,居然指的是這兩個人。
第60章以身相護
虯結粗壯的老樹之後,走出兩個人來來。
準確的說,只走出了一個人,另外一個,被推在一隻類似輪椅的小車上。
站著的是個腰肢纖細、凹凸有致的美貌女子。被推著的雖然坐在椅車上,頸部以下都裹在一條粗氈毛毯里,但露出的那顆頭沈清秋卻十分熟悉。
那柄劍還在前進,沈清秋不得不抓緊了它,用力之大,劍刃幾乎要切下他半個手掌。
他臉上表情一成不變,假笑道:「秋姑娘,老宮主,別來無恙。」
秋海棠目光怨憤。老宮主的頭動了動,聲音嘶啞:「沈峰主看我這像是無恙么?」
也就是說說走個過場而已。沈清秋乾笑一聲。
仔細觀察,他發現,「無恙」這個詞,真的不適合用在此時。從前的老宮主是得道仙家一般的人物,無論仙盟大會初見,還是金蘭城不歡而散,外表儀態,都是絲毫不墜。可現在的老宮主,從來一絲不苟的雪白鬍子變得污垢糾結,面容更是蒼老了不少,皺紋堆積比他身後的老樹枯皮還密。
老宮主語音森然:「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我變成了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