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再看一旁面無表情的洛冰河,又說不出話了。
無塵大師卻道:「若閣下當年真的無此意圖,聽信讒言,是我們的錯。今日之事,躲不過,避不得。種惡因,得惡果,遲早都要償還。」
他合掌道:「可蘇施主不惜自服毒藥,也要去見你一面,又怎能說她是欺騙你?」
天琅君微微一愣,抬起了頭。
沈清秋心裡也是一動。好歹,無塵大師把「墮胎藥」改成了「毒藥」,也算是照顧了下洛冰河的感受。
他軀體殘缺,這樣勉力抬頭,還有血跡凝在唇邊,竟有種說不出來的可憐。
頓了半晌,天琅君道:「……是嗎。」
說完這兩個字。他又問了一句:「真的?」
無塵大師道:「老衲敢以性命擔保,所言非虛。」
天琅君轉頭,看向沈清秋和岳清源,索證般地問道:「真的?」
岳清源點頭,沈清秋也緩緩一點頭。
天琅君像是忽然脫了力,重新躺了下去。
他嘆道:「好吧。好歹,總算有件不那麼糟糕的事。」
沈清秋轉頭去看洛冰河。
他正微微低頭,眼睫垂著,沾了一點雪花,輕輕顫動。
這樣把話說開,天琅君的心結固然是解了。可對洛冰河而言,未免殘忍。
心魔劍還在源源不斷散發著紫黑之氣,下方廝殺之聲越發清晰。恐怕埋骨嶺的下落仍在持續,不知距離洛川冰面,還有多少距離。
岳清源朝插著心魔劍的岩壁走了幾步。沈清秋道:「事已至此。天琅君,你收手吧。」
現在收手,還不算太晚,如果天琅君繼續往心魔劍中輸送魔氣,就真的只有殺了他才能阻止合併了。怎麼說,沈清秋也並不特別希望天琅君真的去死。
畢竟,談個戀愛被坑成這樣,實在是夠倒霉了。再要人家的命……沒有哪個BOSS這麼苦逼的!
天琅君卻忽然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笑聲在山洞和嶺中回蕩。
他像是覺得十分滑稽,歪頭道:「沈峰主,你看,現在的我,甚至連竹枝郎的人形都維持不住了啊。」
這時候,沈清秋還沒覺察他話中的意思,只是隱隱覺得心中哪裡一跳。
天琅君慢條斯理道:「和你們鬥了這麼久,我這副身體,消耗不可謂不大。你以為,一直撐住心魔劍魔氣供給的,究竟是誰?」
這句話他說的不快不慢,可進了沈清秋耳朵里,一字一句,聽得他如墜冰窟,脖頸漸漸僵硬起來。
「你是該叫人收手。只是,那個人卻不是我。」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結局倒計時中。
最後的幾章了,每章修文時間都會多一點……QAQ謝謝大家一路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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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執念
天琅君肢體已殘破不堪,竹枝郎被釘在岩壁上,無塵大師扶著頭破血流的無妄,漠北君拎著尚清華,岳清源站在沈清秋身邊。
只有洛冰河立在正對心魔劍的位置上,正低頭,慢慢整著袖口。
沈清秋沉聲道:「洛冰河,你過來。」
洛冰河搖了一下頭。
只一下,但非常堅定。
沈清秋失望透頂,冷聲道:「……你又騙我。」
洛冰河道:「師尊,我說過會幫你對付天琅君。現在我可以立刻殺了他給你看,怎能說我是騙你?」
天琅君笑道:「養寇自重,這一步棋想的是挺好。只可惜我不太中用,還是得他親自出馬了。」
「養寇自重」四個字一出來,沈清秋越發心中不安。
心魔劍,會不會是洛冰河故意給天琅君的。
拿到心魔劍後,天琅君那露華芝塑成的身軀,腐蝕的越來越快,就算把劍給他,對洛冰河也構不成多大威脅。
也許是他亂過了頭,把心中所想也漏在了臉上,洛冰河傷感地說:「師尊,你又在想什麼呢?心魔劍的確是他搶去的,只是它仍舊認我這個主人而已。為什麼又不肯相信我了呢?」
沈清秋緩緩地說:「我信了你很多次。到剛才為止,還一直是相信你的。」
洛冰河說:「是嗎?」
他牽起一個扭曲的笑容:「可我卻不敢相信師尊了。」
這笑容詭異至極。沈清秋覺察他情緒不對勁,放緩了表情和語氣:「你究竟是又怎麼了。」
他稍微溫柔一點,洛冰河便忽然不笑了。
他看上去像是傷心欲絕的樣子:「師尊,我就說過,果真你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是最高興的。」
剛開始,沈清秋還沒弄明白「他們」指的是什麼。
洛冰河在心魔劍的岩壁前,緩緩來回踱著。
他自嘲地笑道:「每次我求師尊跟我走,你從來沒有一次答應。即便答應了,也只是我強求所致。可他們讓你留下來的時候,你便毫不猶豫。」
他看著沈清秋:「師尊,你不常笑。我愛看你笑,可是一想到,你只有在和他們一道時,才會這樣笑,我就……」他輕聲細語道:「……非常,非常痛苦。」
沈清秋終於明白了。
「他們」,指的是蒼穹山派!
那天在竹舍,柳清歌忽然開窗查看,果然覺察到了一直徘徊在外的洛冰河。
他沒有離去,而是把竹舍內的歡聲笑語、把他那一聲「嗯」的應承,全部聽在了耳中,記在了心裡。
沈清秋道:「你是因為這件事,所以生氣了?」
「生氣?」
反問之後,洛冰河陰戾地吐出兩個字:「我恨!」
「我恨我自己!」
他負著手,暴躁地加快步伐。
「我恨我沒用。我恨我總是留不住任何人,從來……沒有誰肯選擇我。」
洞中其餘人都不便輕舉妄動。洛冰河現在維持著心魔劍的供給,誰都不想他突然發難。
岳清源卻道:「你的意思,是要他二選一?」
洛冰河頓住腳步,搖了搖頭:「二選一?不。這不是。」
「我知道,如果要選,師尊一定不會選我。所以,只要沒有選擇就好了。」
洛冰河流露出一種奇異的興奮,蒼白的臉湧上一層潮紅。
「所以這次我吸取了教訓。蒼穹山派不存在就好了。這樣,師尊就只剩我了。」
無塵大師不忍卒聽,合掌佛號不斷,阿彌陀佛道:「洛施主,你魔怔了。」
洛冰河兀自大笑,無塵大師繼續道:「沒有選擇的可能,固然也沒有了放棄你的可能。但沈峰主對你的所作所為,又怎會釋懷?」
洛冰河柔聲道:「師尊,清靜峰沒了,我可以再給你造一個。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不奢求什麼了。你一不順心,就可以打我,殺我,反正我死不了。只要……只要你不離開我就好。」
他虔誠地說:「真的,我只有這一個願望了。」
沈清秋喉嚨干啞,口裡發苦,說不出話來。
他終於確定,洛冰河已經神智不清了。
他瞳孔渙散,紅色的漣漪時擴時縮,笑容扭曲,真真正正是一副徹底發瘋、失去理智的模樣。心魔劍上紫光大盛,不知道他在控制這把劍,還是這把劍在控制他。
竹枝郎忽然道:「除了蒼穹山派,這世上沈仙師在意的東西千千萬,你是不是都要毀了才好?」
洛冰河莞爾道:「好啊?為什麼不好!」
他一側頭,陡轉陰鷙:「讓他閉嘴!」
漠北君聞言,想了想,對準竹枝郎臉部打了一拳。
天琅君看著洛冰河,目光中憫色閃動,嘆道:「……心魔劍已經侵蝕入腦。他真的瘋了。」
洛冰河微笑著點頭:「對。我是瘋了。」
沈清秋聽他親口承認自己發瘋,心臟一陣抽搐的悶痛。
他輕聲道:「冰河,你先離開那把劍,離它站遠點。」
他一邊溫言相勸,一邊手在寬袖底悄悄按上了修雅劍劍柄。洛冰河笑道:「沒用的。師尊,你不必這樣。你越是對我好,我越是怕。」
他說著,右手做了個略略上揚的手勢。剎那間,心魔劍上紫氣大盛。
竹枝郎吐出一口淤血。剛才那一拳,也只讓他閉嘴了一會兒。他平靜地道:「可憐。」
「可憐?」洛冰河喃喃道:「不錯,我是可憐。就算是可憐我也好,師尊你能有一次留在我身邊嗎?」
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滾滾流下。
洛冰河瞳孔赤紅地咬著牙:「師尊你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放開我。」
「每一次,每一次,任何人、任何事物!都能夠成為你拋棄我理由,每一次都是這樣!」
忽然,尚清華啪的一聲摔到地上。沈清秋也下意識扶住了石壁。
整個地面開始劇烈地震顫。
埋骨嶺的下墜速度加快了!
岳清源淡淡地道:「師弟,他是瘋了,你要如何處置。」
洛冰河冷笑一聲,後退兩步,猛地抓住心魔劍柄。
地面震顫愈發強烈,透過洞口向外望去,能看見滾滾雲叢中,探出無數高低不一的山頭。沈清秋剛要祭出修雅,忽的身旁白光炫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