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自金營歸來後,趙桓果然對他厚加封賞,進他為太傅及靜江 、奉寧軍節度使,除此外還特別予他一大殊榮,許他策馬入皇家宮苑艮岳,並將其中的蕭閑館賜他作白天休憩之所。
修造艮岳,是徽宗趙佶一生認真去做的幾件不多的大事之一。以前擴建的延福宮與神宗之前皇帝居住的舊宮相比已是巧奪天工盡善盡美,但在蔡京等人的慫恿鼓勵下,趙佶從不會停止一切對更美好事物的追逐。在抱著精益求精的態度研習 推敲著他的書畫詩詞技藝的同時,他也尋覓打造著可供他消遣欣賞的人間極品,例如美女 和宮苑。
政和七年,道士劉混康建議說,皇城外東北隅地勢低下,皇嗣因此不廣,如能填高,當有多子之福。於是趙佶愉快地找到了再次大興土木的借口。是年十二月,他下旨讓人在景龍門外動工修築一片園林式大型宮苑。園林中有一人工主峰,仿杭州鳳凰山而建,取名為萬歲山,其後又改名為艮岳。「艮」屬八卦之列位,而「岳」是眾山之總名,艮岳之意就在於要取天下名山之妙匯為一園之中。為此趙佶不惜大興勞民傷財的花石綱,命人從江 浙、兩廣、四川、山東、湖南等地選取花木奇石,千里迢迢地運送到汴京。那些花木都是各地的極品植物,本就價值不菲,但路途遙遠,中途枯死的不計其數,運至京城後尚能存活的不過十之一二。而奇石更為麻煩,那些造型奇異的太湖石大塊的往往高至數丈,需千人拽之,並載以大舟,為方便運送,官吏過河拆橋毀堰也再所不惜。有時候光運一塊大石前後用度就達三十萬緡錢。
宣和四年,艮岳在這種擾人害物的花石綱輔助下建成,前後共用了六年的時間。周圍十餘里,主峰高九十步,兼有天台、雁盪、鳳凰、廬阜諸山之奇偉,及二川、三峽、雲夢等水景之曠盪,果然是把天下名勝的優點皆彙集其中。園內名花異香盈風,佳木繁陰欣欣向榮,加上飛泉碧水噴薄瀲灧,奇秀幽美冠絕天下。艮岳園林正門榜曰「華陽」,因此艮岳又稱華陽宮。
靖康元年暮春,趙構第一次使用皇兄賜予他的特權策馬入艮岳的時候,櫻花正開得如欲墜輕雲。
那天心情莫名地好,騎在馬上時而飛馳時而緩行,馬蹄沒在淺草之上,迎面而來的春風和著花香充盈著衣袖,而散布園中的宮人們喜悅地朝他微笑著,戀戀目光不時吻上他的髮際眉梢。
行至鳳池邊上,他看見那岸邊絢麗的櫻花。
艮岳中的花品種甚多,國內名品應有盡有,無論花本來習 性如何,植入園中後都能生長得很好。其中趙佶最喜歡的是金蛾、玉羞、虎耳、鳳尾、素馨、渠那、茉莉、含笑,稱之為「艮岳八芳」,但在這個時節,櫻花顯然艷蓋以上八芳,攬盡其間所有華美風致。
每朵花都有輕薄如絹綃的層層花瓣,那花梗像是承受不住如此繁花的重量,以一脈懨懨的姿態慵懶地低垂著。而那一樹樹粉色構成花團 錦簇的景象,映在鳳池中,竟像是把那一泊碧水都染成了櫻花的色澤。
他策馬緩行在那一列櫻花樹下,風一吹便有花瓣如雪飄落,然後,透過陣陣花雨,兩個年輕女孩的身影漸漸映入眼帘。
她們年約十四五歲,穿著宮女統一的日常淺綠春裝,梳著一式的小鬟髻,正在面對面地踢毽子。
稍大的女孩正面對著他,面容清秀,看得出踢毽技藝很好,毽子翻飛在她繡鞋之上,她總能接住,舞弄自如。那一雙腳雖是天足,但也不算大,形狀也頗纖直。
她踢了幾下後把毽傳給對面的小女孩,小女孩慌忙提著裙子伸足去接。那小女孩背對趙構,他看不清楚她模樣,但她側身行動間伸出的右足卻引起了他的注意。
纖小秀美,大概不過三寸,鞋的顏色也是淺綠的,卻不是普通宮女的式樣,要精緻得多,綉著漂亮的花紋。
如此小腳還能踢毽?他頗有興味地觀察下去。
纖小的雙足想必會使她連走路都難以走得穩當,可這女孩像是非常活潑,最可愛的是總有一種活動的慾望 ,雙手提著裙子伸足踢毽,鞋幫只一些些,纖松細滑不自持,要接住毽已十分勉強,而且連帶著令她幾乎難以站立,身體搖晃欲跌,不過卻更添了幾分嬌俏可人的盈盈之態。
她勉力踢了幾下,最後一腳毽子落點離她稍遠,她著急之下伸足猛踢,以腳背將毽子高高踢飛,而人也應聲跌倒在地。
她的同伴輕呼一聲,忙跑去扶她起來,她卻渾然不顧,目光始終追隨著毽子飛行的軌跡。
那毽直直地朝她們身後的趙構飛來,他看準伸手,一把便接住了。然後持著毽子,朝她們微微一笑以示意。
那兩個女孩愣愣地看著他,一時都沒說話。
他看清了適才關注的小女孩的容貌。剪水雙眸,雪膚仿若柔嫩花瓣,豆蔻年華的她已嬌艷如華陽宮青山碧水間盛開不敗的櫻花。
他暗自詫異,心想不知如此美麗女孩服侍的會是哪位主子,誰又會忍心以她為奴。
他下馬,走去把毽子遞還給她。
她接過,睜大眼睛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看。
倒是她的同伴先反應過來,想是此前見過他的,朝他一福:「康王殿下。」
於是小女孩便十分開心地笑了,說:「原來你是九……殿下呀!」
她的聲音也清亮悅耳。他頷首,不覺對她溫 和地笑。
她又揚起毽子,建議道:「殿下與我們一起踢吧。」
她的同伴一驚,輕輕地拉了拉袖子,示意不可。但她卻毫不明白,轉頭問她:「你拉我衣袖做什麼?」
那稍大的女孩便只好尷尬地低頭不語。
她又再問:「殿下踢么?」
趙構又是一笑,道:「好。」
他雖很少玩這種女孩們的遊戲,但跟他父皇一樣精於蹴鞠,所以此刻再玩毽子卻也不在話下。老老實實地踢了幾下覺得沒什麼意思,便把蹴鞠中的技巧用了進來,不時以背或以胸相接,甚至頂額口鼻皆可代足,正踢反踢得心應手,而毽子始終繞於身上而不墮。
那小女孩看得興緻勃勃,不斷鼓掌叫好。她身旁的女孩則靜靜地看著,唇邊也有隱約的微笑。
獨自踢了一會兒,他招手讓她們一起來踢,她愉快地答應。他細心地把毽子踢到她易於接的地方,她穩穩地接了一個,立即格格地笑出聲來。
如此三人又踢了一陣,直到宮中的總管太監遠遠經過時看見了趙構,朝這邊走來要向他請安,那兩個女孩才猛然驚覺,收起毽子匆匆告辭離去。
那小女孩雖被同伴拉著走得甚急,卻還頻頻回首看趙構。他也目送著她,目光相接時彼此都會對對方微笑。
待她們走遠了趙構才想起,剛才一直沒問她們是哪宮的宮女,連名字也不知道。轉念一想,卻又覺這個念頭很無聊,知道了又怎樣?不過是偶然相逢的一場玩伴罷了,又何必一定要知道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