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元年十一月,尚書左僕射呂頤浩見越州、會稽等地漕運不繼,而臨安形勢已穩定,更適合做駐蹕之地,便建議趙構移蹕臨安,說:「如今中原隔絕,江 、淮之地,尚有盜賊,駐蹕之地,最為重要。陛下應當先定駐蹕之地,使發布的號令容易順利傳達到川、陝等地,軍隊順流而可下,使漕運通暢,不至於艱阻。然後速發大兵,以平群寇,於明年二三月間,使國民得務耕桑,則國之根本即可立了。現在天下之勢可謂危急,失去中原之後,只存江 、浙、閩、廣數路而已,其間亦大多曾被金軍所破,浙江 郡縣往往已遭焚劫,浙東一路,而今看來對漕運頗為不利。若不移蹕於上流,保全此數路,使國家命令易通於四方,則民將失卻耕業,號令亦將被阻絕。以後金人復來,再追悔也於事無補了。」
趙構覺他所說在理,便下詔宣布移蹕臨安。
紹興二年春正月丙午,趙構帶著宮眷與百官回到臨安。七日後宴請百官於宮中,並召集數十位年輕官員將領在宮內正殿外行擊鞠賽以慶還蹕。
擊鞠便是馬球。宣政年間,每年三月,趙佶都會在汴京大明殿舉行幾場盛大擊鞠賽,軍士將領、文武百官、宗室皇族,甚至後宮美女 均可分明上場競賽,場面甚是熱鬧壯觀。不事游幸的趙桓對此就毫無興趣,自他即位後宮中很少再舉辦擊鞠、蹴鞠等比賽。靖康之變後前幾年政局不穩,戰事頻繁,趙構輾轉於江 南,常居無定所,故此也並無心情重拾這類競賽娛樂。現在形勢漸好,趙構歸來,見臨安自收復後官民重建效果不錯,一派安寧祥和的樣子,心中很是喜悅,也便有了仿汴京舊事召官員將領同來擊鞠的興緻。
那日大殿外宮院中東西兩側各豎了兩根金龍彩雕木柱做球門,高約丈余,門前分別站有一人守門,兩名禁中侍衛官手持小紅旗侍立於一旁,以為比賽作裁判,並隨時傳達皇帝旨意。另有數名御龍官身著錦繡衣,手握哥舒棒,準備巡邊拾球。大殿殿階下豎有日月二旗,東西相向,迎風獵獵而舞。教坊鼓樂隊設於殿外兩廊之下,每邊各設五面鼓,連帶著每個球門後的五鼓,共有二十面。不上場的百官坐於場邊所設兩廂坐席上觀看,而柔福與嬰茀等宮眷則坐於殿內珠簾後遠觀。
參與競賽者分為兩隊,一隊著黃衣,一隊著紫衣,此刻均乘馬執球杖分列兩旁靜候。須臾,只聽長長一聲名馬嘶鳴,宮院正門立時敞開,現身而出的趙構身穿明黃錦繡勁服,足登烏皮鑲金長靴,手持一柄紅漆彩繪球杖,騎在一匹紅鬣錦鬃高頭駿馬上,一臉肅然地策馬朝場內疾馳而來。
霎時鼓樂齊鳴,教坊樂伎合奏《涼川曲》,兩廂官員當即起立恭迎,珠簾後的妃嬪宮女亦連連喜呼:「官家來了!」紛紛起身走近,如當年汴京宮女看水鞦韆一般,以手爭擘珠簾去看趙構身影,而柔福氣定神閑地獨自坐著,並不如她們那般激動。
趙構入場之後立即有一名內侍抱著一個金盒跑來,在趙構面前跪下,打開金盒,取出裡面的朱漆七寶球畢恭畢敬地置於趙構馬下,再拜,然後退出場外。趙構先象徵性地擊球入門,旋即回馬入正席,飲畢群臣敬上的一盞酒後才正式入場開球,率黃衣隊與紫衣隊馳馬爭擊。
他球技嫻熟,開球後只與黃衣隊隊員傳切配合數下便已攻至紫衣隊球門邊,引杖一截,穩穩接住隊友傳來的球,兩側觀眾立時齊聲喝彩,教坊樂隊伴奏得越加起勁,二十面大鼓同時擂響,其聲震天。趙構微微一笑,從容推擊,對方守門官員撲救不及,球應聲入門。
皇帝先拔頭籌,樂聲頓止,群臣跪下山呼萬歲。球門兩側置有綉旗二十四面,並設有空架子於殿東西階下,每隊攻入一球便須插一旗於架上記分。唱籌官哪敢怠慢,早已取出一面旗插於了黃衣隊架上。
比賽繼續進行。此後黃衣隊攻勢不減,很快又由趙構再下一城,黃衣隊兩籌在手,擊鞠賽以三籌分勝負,黃衣隊只須再攻入一球便可大獲全勝。趙構頗為自得,揚手揮杖示意隊員一鼓作氣儘快拿下這場比賽。黃衣隊隊員們亦大受鼓舞,振作精神馭馬奔游追擊七寶球,紫衣隊頹勢越來越明顯,眼見便要招架不住了。
很快趙構再度攻至對方門前,球已被隊員傳至他馬下,正在他低首朝下引杖將要擊球的那一剎那,忽有一支黑漆球杖橫入視野,那呈半弦月狀的杖端插於了他的球杖與球之間,不過是短如電光火石的瞬間,球已被執杖人遠遠擊開,朝黃衣隊球門那邊飛了過去。
趙構抬首,看見了破壞他臨門一擊的男子。
那人著紫衣,騎一匹通體黑亮的馬,一手握球杖,一手策良駒,挺身坐在雕鞍之上。二十多歲的樣子,劍眉朗目中頗有幾分英氣。見丟了球的趙構冷冷視他也不害怕,只略微欠身以示歉意。
趙構記得他。他是永州防禦使高世榮,當初接柔福歸來,他亦有功。
比賽仍在進行,趙構未及多想,又馳馬走開準備接應隊員傳球,不想高世榮適才所斷的球已落在紫衣隊杖下。高世榮迅速策馬奔至前場,他的隊友當即心領神會地將球朝他一撥,他不待球落地,側身雙手握杖迎空一擊,只聽「啪」地一聲,球硬生生地改變飛行的軌跡,黃衣隊守門者尚未反應過來,球已經飛進球門。
這球進得煞是漂亮,兩側觀眾不禁齊聲叫好,樂隊依律擊鼓三通,紫衣隊的旗架上也插上了一面記分的旗幟。趙構微微蹙了蹙眉。
按比賽規定,進球的隊員要下馬向皇帝謝恩。高世榮隨即下馬朝趙構叩首謝恩,趙構擺手命他平身,然後重又開球,繼續比賽。
此後形勢陡然逆轉。高世榮乘騎精熟,馳驟如神,駕著黑馬東西驅突,行動如風回電擊一般,不斷搶斷猛攻,黃衣隊門前風聲鶴唳,沒隔多久城門再度告破。
兩隊平分秋色,剩下一籌最為關鍵,先進球方為勝,因此雙方隊員神色都變得尤為凝重。黃衣隊好不容易自後場將球斷下,一眾球員立時迅速反擊,一路疾馳一路牢牢將球控制在己方球杖下。奔至前場,控球隊員抬頭一看,發現趙構已馭馬到門前,而他身邊並不見紫衣隊員身影,一喜之下連忙將球一擊傳出……忽見一道黑影凌空閃過,影落之時飛向趙構的球已不見蹤跡。眾人定睛一看,才看出原來是高世榮縱馬自遠處飛躍而來,在空中以杖將球擊下,落地時再俯身一擋,略停了停球,然後猛地揮杖,全力一擊,只見那球如流星般越過數名黃衣隊員頭頂,划出一道悠長弧線,擦著門柱自黃衣隊球門左上角吊入。
短暫的沉默後鼓聲和喝彩聲再起,高世榮亦微笑著下馬,第三次朝趙構跪拜謝恩。
趙構淺笑一下,道:「好,你贏了。」然後不再多說什麼,下馬入殿更衣。
賽後趙構召群臣進殿飲酒,並分賞勝負兩方。席間趙構盛讚高世榮,笑對群臣說:「高卿馬術球技都精湛過人,今日紫衣隊獲勝可說全仗他一人力挽狂瀾,理應特別嘉獎。」然後和言問高世榮:「卿希望得到什麼賞賜?」
高世榮出列,躬身問:「陛下,臣可以直言相告么?」
趙構道:「當然,但說無妨。」
於是高世榮抬首,朗聲說:「臣請陛下降福國長公主予臣。」
趙構一凜,暫未作答,舉杯徐徐飲下一口酒後再凝眸看他:「你剛才說什麼?」
高世榮再次躬身一揖,一字一字清楚地答道:「臣斗膽,求尚福國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