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七月,完顏晟決定帶京中宗室皇子出城田獵,宗雋也將奉命隨行,府中奴婢得知消息後,立即提前數天早早地準備鞍馬刀弓帳篷雕鷹等所需物品。
柔福見他們忙得熱火朝天,便問:「如此大費周章,是要去好些天么?」
宗雋說:「只是去城外圍場,不過三四日。如今在圍場田獵,其實只是以軍隊布置好圍場,再把準備好的狐狸、野兔、野豬和鹿獐等動物縱放於其中,大家放箭去射,或者以雕鷹捕捉,做做狩獵的樣子罷了。」說罷嘆了嘆氣:「我小時候常跟父皇去長白山打獵,往往一出必逾月。那裡珍禽異獸漫山遍野,模樣美觀漂亮的有紫貂、黑鸛、金雕、梅花鹿、丹頂鶴;味道鮮美甘香的有秋沙鴨、麝、水獺、猞猁、馬鹿、青羊;可捕來玩賞的禽鳥有鶚、鳶、蜂鷹、蒼鷹、雀鷹和花尾榛雞……當然,還有很多兇猛的野獸,步入密林時須處處小心,經常會有黑熊、棕熊、豺狼、金錢豹出沒。最危險的是虎,它常常靜伏於灌木叢中,發現落單的行人後會跟著他在近處潛行片刻,待其不備便猛撲過去,一口咬住人的脖子,使他避無可避,然後再撕咬嚼食入腹。」
柔福一直仔細聽著,聽他說起珍禽異獸時露有淺淺笑意,但聽到猛虎食人之事,不禁呈出一絲驚懼神色。宗雋見狀淡淡一笑,又道:「可是這樣的猛虎,我從小到大跟著父皇一共獵殺了五頭。長白山上的猛虎毛色十分艷麗,背部和體側是淡黃色的,而腹面凈白,全身布滿的橫紋黝黑油亮,每個女真人都會以擁有這樣的虎皮為榮。我卧室和書房中的掛毯,便是我親自獵殺剝下的虎皮。在長白山狩獵,才是真正的狩獵,對男人來說,最大的快樂莫過於贏得以生命為賭注相博的東西。而如今的城外田獵,不過是作戲式的消遣。」
「那如今你們為何不去長白山狩獵了?」柔福問。
「京城離那裡頗有段距離,來回需要很多時間。何況,現在的皇帝……似乎比以前忙?」宗雋忽然朗然地笑:「自然是不便輕易遠離京城,花這麼多時間在狩獵上的。」
「有那麼多珍禽異獸的地方,風景一定很美罷?」柔福再問。
「對,」提起記憶中的長白山景,宗雋微微有些感慨:「許久沒去了,不知那裡的山色湖光是否還跟以前一樣……」
那裡的天,純藍而明凈,空中飄浮著的雲朵蓬鬆潔白,在山腳望去,雲低低悠然游移,感覺離你非常近,彷彿奔去縱身一跳,便可扯下一把雲絲。行至山腰,有若置身雲端,伸手出去,那縷縷白煙緩緩掠過掌心,恬淡的清涼。縱然夏季也是十天九霧,密林上空,更是雲海滾滾。最高的白雲峰立於雲海之中,巍峨磅礴。而另一端的玉雪峰,由玉白色浮石砌成,四季皆白,雪石難辨,山下有冰穴數處,常見穴中炊煙如縷,傳說有仙人在那裡煉丹。
天池泊於群峰之中,池水清澈清泠之極,天晴時看去,色澤幽藍若寶石,其中無任何生物,唯一靈動的東西,便是碧水中飄著的白雲。天水相連,雲山相映,被藍白二色凈化的景色寧靜秀美,卻又遼遠深邃,站在天池岸邊,縱目遠眺,有置身於滄海之濱的感覺。
天池水蜿蜒流下,自懸崖峭壁上墜落 ,衍作瀑布飛流而下,便若銀練飛掛,沖向深深谷底,激起層層水霧朵朵水花,似焰火紛紛揚揚地飄落,一經陽光照拂,水霧間又幻化出一彎光影繽紛的彩虹,立於終紫、杏黃的岩壁間。
山中林木鬱鬱蔥蔥,繁盛茂密,無邊無際。其中的美人松樹腰纖細挺拔,樹榦光滑細膩,呈粉紅色,而針葉短而密,蒼翠無匹,疏疏落落地散生於紅松、雲冷杉林間,如偶遇的美人。高山苔原碧草如茵,隨四時節氣開有不同色彩的花,淡黃、橙紅、淺紫,各擅其美。深秋時,有種名為「越桔」的草會結出狀如櫻桃的果實,滿佈於山坡上,鮮紅如錦緞。在積存冰雪終年不化的溝谷旁,可以看見一些色調淡雅的小黃花,花名不太好聽,叫「牛皮杜鵑」,但奇異的是這種貌似脆弱的草本的花卻有梅花的風骨,在嚴寒中綻放,花葉之下便是白雪……
宗雋一邊回想,一邊徐徐向柔福描述山中景象。柔福聽得入神,凝眸間隱有憧憬的意味,最後問他:「那牛皮杜鵑京城附近有么?」
宗雋道:「自然沒有,這花只生長在長白山中。」
柔福便輕輕一嘆,有些悵然。
「你……」宗雋打量著她,忽然問:「會騎馬么?」
「騎馬?」柔福微愣了愣,隨即一仰首:「會!」
宗雋當即起身,一握她的手腕,把她拉了出去。直奔府中馬廄,親自為她挑選了一匹小白馬,再命瑞哥給她換身短裝,然後領她到騎射場,指著小白馬對她說:「騎騎看。」
那馬通體雪白,頭小而秀氣,骨量較輕,皮薄毛細,看上去也很靈敏。柔福看上去似很喜歡,乍驚乍喜地朝它迎面走去,伸手輕輕撫摸它的鬃毛,那馬也不怕生,像是十分溫 順。
「騎上去。」宗雋出言促她。
她回首看看宗雋,略猶豫地垂目,但不過一瞬便又睜目,決然地拉住韁繩,左腳一踩馬身左側的馬鐙,奮力揚身上馬。行動間似有些慌亂,那馬被她一拉便朝左轉移了數步,她尚未坐穩,一急之下猛抓鞍前突起處,待馬停下才鬆了口氣,調整好坐姿,兩手抓牢韁繩,傲然朝宗雋一揚首。
宗雋一笑,也騎上自己的馬,策馬行至她身邊,以足輕磕她馬腹,白馬立即邁步前行。起初那馬行得徐緩,柔福甚是開心,格格地笑著,手中韁繩漸漸放鬆,那馬也隨之加速,開始小跑起來。越跑越快,柔福神色舉止開始變得緊張,一面緊拉韁繩一面俯身向前,身體隨著馬的奔行搖搖欲墜。宗雋定睛一看,發現她所抓的韁繩兩邊不平衡,一長一短,更嚴重的是她的雙足居然沒有踩住馬鐙,兩側的馬鐙空空地垂著,不住晃動。
頓時明白,她其實並不會騎馬。宗雋啞然失笑,馬上揚聲指導:「收一收韁繩,兩側要一樣長。腿夾緊馬肚,踩住馬鐙。」
她聞聲照做,試著去踩馬鐙,試了好幾下才夠著,不想那馬鐙是銅製的,內側頗光滑,她鞋弓甚小,一踩即滑,馬一顛簸她雙足即刻又探出,根本踩不住。
宗雋這才注意到,穿著南朝式樣繡花鞋的她的足,實在是要命地小。
她終於放棄,不再嘗試去踩馬鐙,而是猛力拉韁繩,那馬跑得正歡,被她這一勒當即高高抬起前腿,大有將柔福自背上掀下之勢。柔福一驚,便放開韁繩,轉而緊抓馬鬃,雙腿緊夾馬肚,一臉煞白地緊俯在繼續狂奔的馬上。而那馬鐙,依然空空地晃。
宗雋立即策馬奔至牆邊,提起一根一丈多長的套馬杆,再朝柔福的馬衝去,待離得近了,猛然向前探出身,身下的汗血馬也隨之一躍,宗雋右手一揚,套馬杆在空中划出一大大的弧線,柔韌的長桿一抖,將上面的繩套抖出個圓圈,直飛出去,不偏不斜正搭在奔跑中的小白馬的脖子上。那白馬一聲嘶鳴,正欲揚蹄抬前腿,而此時宗雋移身向後靠,以後鞍橋卡住身體,兩手緊握套馬杆回收,硬生生將馬首拉轉過來,於是那馬前身像被猛地定住,後腿急急地兜了個半圓,然後漸漸停住。宗雋再一抖手臂,整個繩套就繞在了桿梢上,再策馬過去,伸出手,將柔福抱到了自己的馬上。
奔回場邊,他抱她下來,正色道:「不要強做不會做的事,賠上小命並不好玩。」
柔福訕訕地低首,臉上一片潮紅。
宗雋亦垂目,視線鎖定在她的三寸纖足上。須臾,一下將她抱起,朝自己房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