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春寒
唐括皇后一聽即怔住了。玉箱要她指著發誓的,均是她珍視逾生命的東西。兒子的性命,與郎主多年的夫妻情義自不消說,而作為嫁入皇室的唐括氏女子,維持延續本族的世代尊榮是她一生最重要的職責。
唐括氏的興起要歸功於景祖昭肅皇后唐括多保真。多保真聰敏過人,豪爽大度有見識,自十五歲嫁給景祖烏古乃後,便與其出生入死,患難與共,同創大業。烏古乃五十四歲病逝,多保真遂輔佐次子劾里缽維護部落統治並擴大勢力,劾里缽兄弟凡用兵,必先稟於母親而後行,後來太祖完顏旻能統一女真建立金國,也是因祖母協助祖父父親先為其打下了堅實基礎。在多保真的安排下,劾里缽的長子完顏烏雅束、次子完顏旻和四子完顏晟皆娶唐括氏的女子為妻,此後唐括氏便成了最為顯貴的後族,宗室皇子納妃與公主下嫁均願優先選擇唐括氏族人,而嫁入皇室的唐括氏女也以自己出身為榮,處處維護自己家族利益,絕不願做絲毫有損族人尊榮之事。
故聞者皆知此誓之重,紛紛緊盯唐括皇后,凝神看她如何反應。
待了許久也不見皇后開口發誓,完顏晟便冷笑:「果然是你。」
唐括皇后不再否認,舉目直視玉箱,道:「趙玉箱,我低估了你。」言罷自己站起,整理好衣裙簪飾,然後面朝完顏晟微微仰首:「請郎主降罪。」
完顏晟側目道:「失德妒婦,豈能母儀天下!你去外羅院住上一陣罷,好好靜心思過。」
外羅院是失寵 妃嬪所居之處。皇后行禮接旨,臨去回眸再瞥玉箱,見玉箱俏立於郎主身後,儀態端然,默默目送她,兩剪秋水波瀾不興冷靜如常。
完顏晟並未正式下詔廢后。廢后本就非同小可,何況唐括後族勢力不可忽視,幾位皇子又力保皇后,因此完顏晟對外只說讓皇后閉門思過,但不再讓皇后主管後宮事務,倒分了多半給玉箱接掌。玉箱權傾後宮,引起朝臣驚惶不滿,屢屢進諫於完顏晟,可完顏晟見玉箱行事穩重謹慎,並不驕矜自恃,也就不以為意,毫不理睬非議之聲 。
青兒夭折之時柔福亦在宮中,當晚回來後神色有異,一直閉門不出。次日,宗雋聽聞此事後也沒多在意,只道柔福喜愛青兒,所以尤為悲傷,不料柔福一連數日憂戚之色不減,最後竟鬱郁成病。
某夜瑞哥極為慌張地跑來告訴宗雋:「小夫人周身發熱,流著淚不住說胡 話。」
宗雋一躍而起過去看她。只見她燒得滿面緋紅,兩行清淚自闔著的目中涓涓流下,雙唇輕顫,含糊不清地喃喃囈語。
宗雋摸著她的額,喚了聲:「瑗瑗。」
「啊,九哥……」她當即有了反應,像是想儘力睜開眼,卻怎麼也睜不開,只得緩緩伸出一手探向上方:「是你么,九哥?」
宗雋握住她的手,無言。
「九哥,我殺了人……我殺了青兒……我抱著他,一口口地喂他葯,他不停地轉頭躲避,還哭,我以為他是嫌葯苦,還繼續喂他,我不知道葯里有毒……他開始吐……起初是葯,後來就是一口口的血……我看見血從他的鼻子眼睛和嘴裡流出來,紅的,黑的……他的臉漸漸變紫……」
她斷續的敘述重現了她當日的驚懼,宗雋擁她入懷,她一時不辨時空,意識模糊地偎著身邊人嚶嚶地哭:「九哥,我想回家……我幾時可回家?……」
春寒料峭的夜,她滾燙的臉龐依在他胸前,流出的淚打濕了衣襟,瞬間冰涼。宗雋摟著她,一動不動,直到她安靜下來,終於疲憊地睡去。他在她醒來之前離開,遺她一個固守的夢境。
兩日後,玉箱讓自己的侍女曲韻兒來請柔福入宮。柔福半卧在病榻上,對曲韻兒說婉拒的話,宗雋察覺到她注視那侍女的眼神含著隱約的不安,垂目轉側間,眉宇有了更深一重的陰影。
宗雋便知她的驚懼或許不盡源自使青兒誤服毒藥一事,想她必不願道出實情,他亦不問。待她病勢好轉,便備好車馬抱她上車。
「去哪裡?」她詫異地問。
他簡單地答:「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