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捕風捉影的竊竊私語散播開之前,這天下先聽到了魔君嫁女的消息。
魔君的釜底抽薪,動作之快,讓天宮裡一干知情的老神仙嘆為觀止。同時也不禁疑惑,難不成那魔君早就知情?
東海之濱,朝陽初綻。驚濤拍岸,浪潮洶湧。墨淵一夜未眠,形容憔悴,此時正迎著熹微的天光,與匆匆趕來的折顏串供。
不盈一月,折顏覺得對面之人,已經不認識了。
曾經都是他籌謀策劃,殷殷叮囑,墨淵一直無可奈何的被他連累,一道擔責罵懲罰。眼下,折顏自是願意為自家兄弟遮掩,但他萬萬不曾想到,墨淵能惹出這麼大的麻煩。
折顏嘆氣,「這不是你我嘴硬死扛就能敷衍過去的。且那魔女,當真能斬斷情絲,乖乖就範?」
墨淵神情黯然,眼神令人心碎。「你放心,那魔女的心,足夠狠。」
狠心。
昨日,墨淵將少綰一個人留在住處,自己出門了。一者,東海不安定,他不想讓少綰涉險。二者,他怕遇上哪路高人,識破了少綰的真面目。
於是,就在少綰一個人洗手作羹湯,正值興頭上的時候,奉行公破空而來,嚇了她一大跳。
魔君的親書,簡潔到只有兩個字。少綰的心一下就涼了。
奉行公小心翼翼的囑咐,讓少綰不要忘了魔君說過的話,當斷不斷,只會害了自己的心上人。
當晚,墨淵回來的時候,沒有喝到鮮甜可口的湯。那湯已化作一灘黑糊,與鍋底合為一體。而少綰,正對著燃燒的火舌發獃,魔君的書簡,早在這跳躍的火焰里化為灰燼。
墨淵已經習慣了少綰的笨拙,望著少綰那沮喪失神的模樣,覺得甚是好笑。
而少綰,任他如何取笑調侃都不回嘴,讓墨淵隱約感覺有些不對勁。
臨睡前,少綰換上被墨淵勒令不許再穿的寢衣,朝雲般飄過來。無視對方皺起的眉頭,一抬手將他推倒在床榻之上,另一隻手廣袖揮舞,熄滅了燈燭。
少綰輕輕的覆上來,伏在墨淵耳邊,小聲告訴對方,自己不需要名分。
墨淵整個人,石化了那麼一瞬間,然後推開了少綰。
對方雙頰滾燙,他怕再不推開她,自己的左肩就會被燙熟。
他揮手點亮了燈,起身拉起少綰,「你這是發什麼瘋?」
對方低頭不語。
墨淵知道,以少綰看破輪迴的境界,從不曾將世俗虛名放在心上。就像她魔君的私生女的身份,一直明裡暗裡遭人嘲笑,而她全無感覺。之所以能如此,是因為她歷經過更大的磨難,才擁有這般的洒脫。
墨淵問少綰,她曾說自己的經歷,不想再來過一次了。難道要讓他們將來的寶寶,再來過一次嗎?
對方更加埋頭不語。
墨淵拾起少綰的頭,告訴對方,自己對她是真心的,「你可願意信我?」
少綰被墨淵的目光逼得慌不擇言,一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
「你此時的真心,將來時過境遷,如何能保證不變?都說始亂終棄,得到了才不珍惜,不如我們將流程走起來,看看彼此的真心,究竟能到哪一步?」
墨淵不曾想見,這世上還有如此荒唐的理論,如此讓人無語的女人。他壓住火,迎著少綰認真又執拗的目光,「難道你是為了讓我離開你,才與我在一起的?」
終於到了這攤牌的時刻。
墨淵讓對方穿好衣服,與他出來。夜潮澎湃,皓月當空,凜冽的海風吹得靈台一片清明。墨淵撐起仙障,靜靜的等少綰坦白。
少綰低著頭,盯著自己絞在一起的手指,從牙縫裡慢慢擠出幾個字。「我們,還是算了吧。」
墨淵的心一沉,呼吸都似乎艱難了起來。
少綰直言,「我父君說,我與你在一起,只會害你失去一切。天族的儲君若與魔女有所瓜葛,還如何服眾?還有誰肯聽從你的調遣?縱你有平定天下之能,也不可能只憑一己之力,取信這四海八荒。」
少綰的情緒翻湧上來,淚光閃爍。
「讓你拋家舍業,背叛親族,你做得到嗎?讓你違抗父神的旨意,非一個魔女不娶,你敢開口嗎?若有朝一日,你被四海八荒唾棄,身敗名裂,一無所有,你能承得起這巨大的落差,毫無怨恨的與我在一起嗎?」
現實就是現實,每個人有自己的命途。少綰走到墨淵的跟前,拉住他的手,竭力遏止自己的眼淚。
少綰望著對方燃燒了一般的眼神,一字一句的說,「我願意一輩子等著你,等你兌現對我的承諾。但是,若你身不由己,抑或變了心,我也不怨你。」
所謂愛之深,恨之切。墨淵現在真有一把掐死少綰的心。他真是受夠了對方無窮無盡的欺瞞與猜忌。
他剋制著自己,問少綰,那為何魔君會允許她同自己出來。
少綰沒敢說,自己回去,就要另嫁他人。天族看重名節,她怕讓墨淵知道實情,自己就無法脫身。對方真的會一時衝動,帶她遠走高飛,最終被自己害死。
不過,她講的也是實話。一者,魔君攔不住她。再者,自己與天族的儲君有些許情誼,對她父君而言,也頗有利用價值。
墨淵真心領教了這對奇葩的父女,領教了何所謂鐵血無情的魔族。
少綰眼見著,墨淵這片天上雷鳴電閃,但事到如今,她也不怕被這雷劈一下了。
「墨淵,在你我能名正言順的在一起之前,我們就回到原點吧,當彼此從未相遇過。」
然後,一瞬間,少綰毫無徵兆的消失了。墨淵伸出去抓她的手只刮到對方的衣角,這魔女在身後結印,連反駁的機會都不留給他,就這麼無情的走了。
墨淵滿腔憤恨,滿心不舍。他撤去屏障,讓如刀割般的海風刮在臉上,如同沒有知覺一般,站了整整一夜。
他恨少綰就這麼自說自話的離開,可平心而論,對方處處是為自己著想。而魔君所說的,他亦無力反駁。
說到底,他的心裡只有焦急,只有迫切,只有不想讓少綰等太久這一個念頭。
墨淵沒有蠢直到去辜負少綰的心意。他能看到即使少綰遠離了自己,依然執著纏繞在自己周身微弱的法力。
他與她,都別無選擇。只有拼盡全力,去爭取有彼此的未來。
折顏沒想到,通知自己墨淵有難的,竟然是魔族。
待他倉皇的趕到東海南岸,卻見到墨淵好端端的站在海邊。
情劫,這是折顏的結論。
他也勸墨淵,還是算了吧,難得對方明事理,不糾纏,就放下這一段孽緣。
奈何墨淵認定了這魔女,執意不肯。
兩人被請回天宮之時,墨淵心想著,怕是要受雷刑了。
可是,沒有一個人提起魔女,沒有一個人難為他。連父神,都只是淡淡的說,他滿臉倦色,先下去好好休息。
墨淵作為儲君,身負眾望,很早就被送到崑崙墟勤學苦練,不常回天宮。這忽然而來的繁文縟節,前呼後擁,讓他多少有些不適應。
他開始想念,與少綰在一起時,自由的呼吸。
終於,墨淵屏退了左右,能獨自待一會兒的時候,拿出了自己的崑崙鏡。
少綰顯然不在崖山,無論是她的山洞,還是山下的府邸,都有不少魔族的侍從前前後後的忙碌,到處張燈結綵。
終於,在七嘴八舌的八卦里,墨淵得知了少綰的婚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