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綰一早回去,綠竹姑姑就忐忑的迎上來,說昨日差一點穿幫。
一面幫少綰梳洗,一面憂心忡忡的彙報。一者,綠竹姑姑胃口太小,引起全家關注。二者,她的利落刀功難以掩藏,切了朵像樣的茄子花。
少綰說,一者無妨,自己被花郎嫌棄,正打算減肥。茄子花就忒為難了些。
正發愁之際,萬里之外的焰網忽然張開,雷光電掣都閃進她手心。少綰想都沒想,一瞬間穿到事發地。
這下不必擔心茄子花了。少綰眼前,是第二道落下的巨大閃電。耀目白光直擊天靈蓋,差點閃瞎她的眼。
這雷鳴電閃被焰網阻擋,裂在四圍炸開,玄鐵一般的地面都崩開幾道深壑。
爆炸的衝力推得少綰向後仰,背撞在冰冷的鐵索上,咯得她生疼。眼睛還無法視物,只聽得耳旁焦躁的咆哮,「少綰,快回去!」
這是墨淵的聲音。第三道雷也沒再落下來。
鐵索崩落,背後的墨淵一把抱起她,正要將她送走。頭頂上天羅地網恢恢而下,罩住了兩人。
這仙力流轉的天網落到魔羅焰網藍色的光焰上,燒的滋滋作響。
少綰聞得一絲血腥,待她眼睛緩過來,對方已將嘴角拭凈。
「少綰,快走!」墨淵急切的催促。
透過密密麻麻的網眼,少綰望見對岸觀刑台上一眾仙官目瞪口呆,驚異萬狀。中間施令者呼前喝後,就要收網。
墨淵面色煞白,身上有傷。少綰當即明了,最擔心的,還是來了。
她與墨淵的私情,已被撞破。可天宮裡的人居然用雷來劈他,還聚眾圍觀,真是不可饒恕。
盛怒之下,少綰聚起手上法力,召喚地獄的紅蓮業火。
然咒語念及一半,少綰嫌不夠解恨,當下觀想起自己生長的善現天阿修羅界亡魂彙集的無盡戾火,瞬間手上就升起一束。
戾火在天界仙澤熾盛之地,火光黑紫。以摧枯拉朽之勢,頃刻燃盡鋪天蓋地的巨網,且沿著網結風馳電掣襲向對岸。
對岸的大小神仙,慌忙作法引水運土,各顯神通,火勢反而愈來愈盛,無可抵擋,眼見著就要燒到眉間。於是只得呼朋引伴,四下奔逃,陷入一片混亂。
「少綰,你做了什麼?」焰網裡的墨淵目瞪口呆,眼見著對岸的觀刑台就像被吃掉一般轟隆隆塌陷,火焰附著殘骸,流星雨似的落向下界。
一念善,一念惡。許多人不計較別人傷害自己,但心愛之人絕對碰不得。少綰也是其中之一,憤恨一念間迷住她的心竅,喚醒了她血液里阿修羅的嗜殺和殘忍。
心下正痛快之際,少綰被墨淵搖醒。緩過神來,難以置信自己闖下了多大的禍。她也沒料到,那一星半點的戾火居然瞬間就在清凈的天界肆虐成這般陣仗。
從前她在善現天,確是用水澆滅火焰。可四圍火海,魔羅山上不過幾眼泉水,匯成一處方寸小塘滋養她長大,此刻即便全調來,也熄不了眼前的火勢漫天。
如此下去,怕是很快整個天界都要付之一炬。
少綰用盡全力,用焰網罩住火光。藍色的光芒如同一堵光牆,隔開火焰與未燃及的地方。就在少綰穩住心神,試圖將大火搬回善現天之時。
遠處火德星君帶著一隊隨侍,合力扛著一隻巨大的紫金葫蘆騰雲而來。
到近前,將葫蘆往天頂一拋,運起術法。大葫蘆自行倒立,呼啦啦開始收攝這浪潮洶湧的火焰。
一炷香的功夫,火焰已收拾得差不多。那紫金葫蘆顏色愈發通透,似乎馬上就將被腹中戾火噬破。
墨淵催促少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少綰問墨淵,「那葫蘆禁得住嗎?」
待火焰收盡的一瞬,少綰直接用法力裹住葫蘆,與之一起消失在虛空中。
濃煙滾滾,若待散盡,且還須上半日。無妄的火災雖沒有傷人,卻也將一眾天官嚇得不輕。幸好這行刑煞地人煙清冷,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父神面若冰霜,帶走墨淵。一干神仙,呆立的呆立,打掃戰場的打掃戰場。只剩火德星君對天哀嚎,「還我葫蘆!」
再是心疼,火德星君也明白,那葫蘆撐不了多久。
少綰帶那葫蘆回了善現天,正琢磨如何將它腹中的戾火放歸火海。卻不知是四圍的火浪太過炙烤,還是那葫蘆禁不住善現天精純的煞氣,很快便化做一灘銅水,落入大火之中。
本來少綰見了這葫蘆,喜出望外。若它也能收盡善現天的火海,將魔界搬回便可提上日程。
或許,那葫蘆只是個初級神器,還有更厲害的那仙官沒拿出來。
少綰在善現天煞氣凜然的環境里幸福的呼吸了會兒,不敢久留。硬著頭皮回到三界,去見自己的父君。
在善現天只是一會兒工夫,她與墨淵同處的天魔兩界就已近黃昏。
魔宮中,少綰的公婆與所謂的夫君都來了,靜靜的等她當著魔君的面做個解釋。
少綰以為,他父君也定要擱雷劈了她。天界大火熄滅,魔女的名字卻在一日之內火遍三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後世能有此英名的,估計也就是孫悟空了。
不知墨淵現下如何。少綰這廂,低著頭,不敢看父君的臉。魔君當著親家的面,一掌劈下來,奉行公及時擋住,跪求魔君再三思量。
池家也深諳魔君的暴脾氣。這當爹的問都不問,先對女兒動起手,著實嚇到他們一家。紛紛起身來勸。
魔君見這麼多人勸阻,火氣更盛,直接拖著少綰,消失無蹤。奉行公對著池家哀嘆,魔君雷霆震怒,小公主怕是跑不掉一頓毒打。
實際上,魔君哪捨得打少綰。不過這心肝寶貝的莽撞,的確打亂了他的如意算盤。
然而,魔君更急於知道的,是另一樁事。
少綰愛吃天界的桃子,近日有人進貢冬桃,魔君一個不動留給少綰。此刻搬出來,讓她邊吃邊說。
「你當真召來了善現天的戾火?」魔君盯著少綰的雙眼,一臉難以置信。
「不錯。」少綰在父君的眼神里,讀到了喜出望外。
「你如何做到的?」魔君不可思議。
少綰反被問懵了,「就如尋常那般,觀想一下,就來了啊。」
少綰心說,魔羅焰網是如何運作的,父君你不清楚嗎?若是魔君也擁有阿修羅與火焰俱生的超然血統,必能將這術法使得爐火純青。
魔君回應女兒莫名其妙的眼神,語重心長的嘆氣,「你娘就做不到。」
少綰連連搖頭,「怎麼可能?」
她娘親的修為超過她千萬倍。可據魔君所說,從前與她娘也動過心思,琢磨如何能滅掉那戾火。當時她娘身處三界,想移一束過來,無論如何不能成功。
而少綰卻輕而易舉做到了。
魔君思忖半晌,「許是那戾火包含太多你娘的過往,愛恨情仇觸及心弦,無法真正靜下心來觀想。而你出生時善現天已然那般,對你而言,火就是火,所以。」
魔君沉思半晌,一回神,看到少綰已沒心沒肺的吃了六個桃子,登時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數落起少綰。
本來他以為,壓住女兒與天族儲君的私情。待那墨淵領兵東海,讓少綰牽線,前後夾擊,剿了慶姜那一黨。
如今一把火燒的三界皆知,那墨淵的前途,怕是也被少綰毀了。
少綰心漏掉一拍,再咽不下桃子。
都是她耐不住寂寞去糾纏對方,才引得東窗事發。又一衝動,一念之差,鑄下大錯。
少綰喃喃的問父君,「可有補救之法?」
魔君拄著額角嘆息,「你自小就這衝動蠢直、先做再想的個性,肯定不是隨了我。每次我說,你娘還不服氣。」
於是少綰孝順的替她娘翻了個大白眼。
魔君不以為意,敲敲少綰的額頭。「把你送到地獄苦煉了那麼許久,都沒煉出一副腦子嗎?」
父神問墨淵,那魔女是什麼來頭?那火是什麼火?
想到魔女娘親的身份不便泄露,墨淵認打認罰,一字不答。
日落之前,魔君的親書送上天宮。說一場誤會,池家世子會親自帶惹下禍事的夫人登門致歉。造成的損失,也請天宮算一算,屆時一併賠償。
百官都很詫異,魔君何時這般客氣過?深覺其中有詐。
但父神手一揮,讓那魔女來。他從墨淵這問不出個所以,只能親自去問魔女。
座下數位仙官出列,「真要放那魔物進天宮?」
父神聽得出這話中的忐忑,問道,「你們怕什麼?」那魔君自己都不擔心掌上明珠有去無回,天宮又何所畏懼。至多再救一場火。
於是整個天宮躁動起來,群仙竊竊憂心,又按捺不住期待。掌管天宮府庫的奎木狼星君,在父神的授意下,給出一個公道的數額,送到魔界世子府。
魔君之前說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讓池家自己看著辦。
池家公念過那竹簡上的天文數字,是少綰嫁妝的十倍,全年稅賦的五倍,自己偷雞不成竟蝕了米倉,登時氣昏過去。
池家上下手忙腳亂救治家主,池狸世子指著鼻子大罵少綰,「你這敗家夜叉,若氣死了我父君,我拿你抵命。」
不過,讓少綰頗感動的是,池家喧鬧過後,開始靜悄悄清點家當,誰也沒說將她頂出去,讓她自行承擔。
少綰一臉愧色,拉住婆婆的手。一聲娘還沒喚出口,就被婆婆伸手止住。
幼觀夫人和顏悅色,對少綰說,「這不算什麼,人沒事就好。你既然嫁進門來,就當我自家女兒看待。」
少綰熱淚盈眶,幼觀夫人笑著撫她的臉,「先將眼前這關過去,此事過後,只願你盡量斷了那花郎,跟著世子好好過日子。」
池狸世子則不然,他認賠,但是明確放話給少綰,絕不會頂著一片草原跟她去天宮丟人現眼。
幼觀夫人一巴掌重起輕落,拍到世子額頭,「你是她夫君!這點擔當都沒有,不怕被天下人笑話?」
世子嘟嘟囔囔,「已經都笑話了,為何還去自取其辱。」
少綰抹著眼淚,站起來拉住她婆婆,說,「娘,賠償之事,讓侍從們不用忙了。」池家人一起回過頭看她,「我娘親生前留給我幾匹素絹,當做念想。這次拿出來,想必可抵那賠償。」
池家人匪夷所思,「什麼素絹,值這麼多錢?」
少綰眼神遞給池狸,「你隨我去崖山取一下吧。」
池狸世子莫名其妙,不想少綰先帶他去了府里的琴庫。此時的少綰,早已收起之前那副涕淚連連,悔恨萬分的神色,讓世子參觀這空空如也的庫房。
世子要瘋了。之前少綰說裁他的姬妾,是要他小半條命。這下母夜叉居然動了他的心頭至愛,世子怕是要用整條命來拼。
池狸世子血脈賁張,目眥欲裂,「我那數百架琴呢?」
少綰饒有興味,欣賞世子的焦心如灼。那一庫的琴正連著架子,整整齊齊擺在魔羅山洞內。但願善現天乾燥的氣候,不要壞了那些琴的音色。
「你若乖乖陪我去天宮,與我扮恩愛夫妻,照本做戲,那你的嬌妻美妾們會一個不少重回你懷抱。」
世子氣得臉都綠了,果然,少綰就是這麼簡單粗暴的威脅他,「否則,我只有再放一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