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墨淵入寢之時,發現床榻不見了。正當蒙圈之際,床榻又回來了,伴著一圈藍色的光焰。
鏡子里,崖山洞內空無一人。墨淵揣度著,坐到床榻之上。果不其然,一會兒,那焰網又升騰起,連著墨淵一齊端走了。
埋在被子里的少綰百無聊賴,瞌睡連連。在失望了無數次之後,真的看到床榻上的人影,激動的直接從被子里躥出來,砸到對方身上,直砸的墨淵眼冒金星。
少綰對準墨淵的唇角蹭上去,「你每日都睡的這般晚嗎?」
而對方推開她,坐起來,長喘了一口氣。「你哪裡來的這好興緻?」
這裡是魔界世子府,少綰的正房。
夜深人靜,少綰伏在雲朵一般鬆軟的床榻上,相思難耐。魔君為了她的安全,不允許她獨自在崖山過夜了。當時少綰一臉驚奇的望著她父君,您是如何知道的?
「我想你了。」少綰圈著對方就往自己床邊引,內心如歡騰的小鳥一般雀躍。今日終於實現夢想,與墨淵一同睡睡這四海八荒最舒服的床。
沒等她撩起幔帳,先被對方執住手。「你可知道錯了?」
少綰一愣,「我怎麼了?」
對方氣結,扳正少綰的肩膀,一條條曆數她的罪狀。
「我同你說過多少次,象以齒焚身,麝以香喪命。你法力低微,漏洞百出,又不在我身邊,現在全天下都知曉了你的身份,你當如何自保?」
今夜少綰寢衣的領口也頗鬆散,波光瀲灧,對方更是橫眉倒豎,「你平日里就是這般穿著么?」
少綰不知死活的嘀咕了一句,「魔女都這麼穿啊,何況……」
她本來想說,何況我平日里的衣裳中規中矩,你都看到的啊。可惜對方的肝火已被點燃,捏在她肩上的指甲都快陷到肉里。
「少綰,你當真以為我整治不了你嗎?」
少綰心說你能如何整治我,不想對方直接吻了過來,輾轉反側。少綰站不住了,兩個人重疊著倒在那蓬鬆的床被裡,還彈上兩彈。
後來墨淵在少綰的頸間流連許久,才放開對方,躺到一側,平復氣息。
少綰自己乖巧的伏過來,細語嚶嚀,「你的床榻太硬,差評。這張如何?」
隨之偎依在對方的臂彎里,撥弄彼此的指尖。娓娓傾訴不能與墨淵同眠於此的幽怨,順便解釋是池裡花穿了那寢衣。
墨淵說,這床墊是南海的綿藻絨絮成,所以如此鬆軟。同時告訴少綰,自己不能留在此處過夜。
「我離開天宮久了,會被人發現,再說幾句話,你便送我回去。」
少綰騰的坐起來,「為何會被發現,又有姑娘半夜去敲你的門嗎?」
對方置之不理,隨即起身理了理衣襟,當真要走了。
少綰見狀,捉住墨淵拳打腳踢,指尖掐起他臂上一點點肉朝四面八方擰。而對方不為所動,語重心長的叮囑少綰,老老實實待在世子府學廚,給他省點心。
「那日在東海,都沒喝上你煮的湯。」墨淵口氣黯然,將少綰攬在懷中。少綰也想起東海訣別那夜,遂止住胡鬧。
「你不可凡事再恣意妄為。」墨淵說會想辦法與少綰聯繫,以後事事要同他商量。「若你再敢如上次那般自作主張消失,絕不輕饒你。」
提起東海那次,少綰心虛的很,幸得對方沒與她多計較。此時少綰立即識相的乖乖應道,「我曉得了,再不敢了。」
且甜蜜的湊到對方唇邊,輕輕一啄,「我好好跟著婆婆學,將來日日煮湯給你喝。」
眼見著墨淵泛在嘴角的笑意又收起來,「你喚那世子的娘作婆婆?」目光亦漸凌厲,「那世子呢?真將他當作夫君了?」
「怎麼可能?」少綰慌忙解釋,「早上在天宮,不過逢場作戲而已。那世子對我厭煩至極,若不是拿他的心肝寶貝做要挾,怎會那般聽話。何況今日得知我的身份,今後還不知要如何呢。」
少綰嘆了口氣,「不過世子一家,確實對我挺好的。」
墨淵望著對方落寞的神色,也跟著嘆起氣,「難為你了。不過,再不準喚那世子作夫君。」
少綰點頭如小雞啄米,「人家世子還不樂意呢。」隨即雙目放光,與墨淵八卦,「回程路上,他拐彎抹角向我探問那苑丞公主與你如何如何。不如你們商量下,彼此將媳婦換上一換。」
墨淵不以為然的笑笑,「你且安生些吧,不要再生事端。」
「怎麼,你捨不得?」少綰想起來了,白日這兩人郎情妾意的琴聲,當即撂下臉。
「你哪裡聽出的郎情妾意?」墨淵費解。
「周圍的人都這麼說。」少綰甩開對方,一臉醋意。
墨淵也是醉了,拉回對方慨嘆,「我如何就看上你這麼個繡花枕頭。」
當少綰還在與他胡攪蠻纏繡的是什麼花的時候,墨淵沉住一口氣,「送我走吧。」
幾番周折,墨淵與他的床榻終於回家。一早穿衣之時,墨淵發現衣架上一件中衣又不見了。
那件中衣,此時正在魔界,裹在一卷被子外面,被少綰摟在懷裡。昨夜少綰對那衣卷一頓捶打出了氣,才抱著它沉沉入眠。
墨淵會心一笑。可惜世子府上方的密布魔障,不然他真想好好看看此刻的少綰。
而此刻的少綰,忽聞一陣高低起伏的尖叫,從睡夢中被驚醒。
「府君,你這是怎麼了?」三花花與四浪浪滿目驚惶,「是中毒了,還是被人下了蠱?」
少綰頸上,一圈殷紫蝴蝶花般散落,延伸至胸前。對鏡一照,登時整個人都瘋了。
墨淵眼見著周身焰網忽的雷鳴電閃,少頃方休。天倉與七煞頗為緊張,只見儲君滿面笑容,揮手,「無妨。」
之後一整日心情都極好。
少綰的血色紫,膚質晶瑩,略有淤青,異常鮮明。之前在天宮那日清早,墨淵就被她身上春花遍野似的斑斑紫痕給驚著了。趁著對方熟睡,用真氣一一推開,頗費了番力氣。
如今三花花與四浪浪煮了一鍋雞蛋與少綰敷,小心翼翼瞟著她的臉色,「府君,您這花郎太不懂規矩了,不如咱再換幾個?」
紫淤太深,半天不見褪色。吃午飯的時候,世子瞥過少綰,「曉不曉得自己多圓一張臉?學人家穿高領,只顯得更胖。」
隨即又提起心心念念的人家苑丞,真心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你說說你,」世子開始數落少綰,「詩書不成,畫畫不會,音律不通,脾氣還不好。人家苑丞公主,端莊嫻靜,氣質如蘭,與你相比,真是完勝。」
少綰啪的一摔筷子,世子又補捅一刀,「連衣品都比你好。」
世子娘在一旁打圓場,「怎的也要好好吃飯。」於是少綰馬上拾起筷子。
「哎,那墨淵的命,真真不錯。」世子一面嘆氣,一面打量忍著氣勉力吃飯的少綰,「所以,你與他必是清白的,最多是你一廂情願。」
少綰下意識的緊緊衣領,搛起一塊核桃糕給世子,「不錯,你多吃點這個,補補腦子。」
如今少綰有了學廚的動力,正要擼起袖子從頭學切茄子花。幼觀夫人神神秘秘將她拉至廚房一角,「看,給你訂的小魔童來了。」
少綰遠遠聽得咿咿呀呀,以為是娃娃魚。近前一看,案上齊齊整整排著四個竹籠,分標君臣佐使,服務頗細緻。
幼觀夫人小心翼翼檢視一番,籠中藥材都還生鮮,方才舒一口氣。
少綰大開眼界。
這使葯,是幾條十身一頭的何羅魚,不留神,還當是一把香蕉,倒不值幾個錢。
佐葯,本是一隻半歲的胐胐( fěi)。據說胐胐長得與狸貓最為相近,肥肥胖胖有白尾,得之者忘憂。果然那小萌物融化了婆婆的心,幼觀夫人難為情的安撫少綰,已從族中選了一隻半歲的小狸頂替,藥效不會差太多。
少綰的頭皮有點麻。從族中選一隻半歲的小狸,煮來吃嗎?
然而更震驚的還在後面,那千金難求的君葯與臣葯,竟是兩個已成人形,粉白圓胖的小寶寶。
臣葯的寶寶,戴著小老虎頭的綉帽,十分精緻。而君葯,幼觀夫人激動的語氣都不穩。
魔族小兒長到六百歲,額頭上會現一朵紅蓮般的血印。此時的小魔童若是拿來滋補魔體,那效果有如重生再造。
幼觀夫人為了子孫也下起血本,眼前這隻小魔童,額上紅蓮熾烈如火,可見天資卓絕。
婆婆對少綰說,小魔童等不得,萬一過幾日紅印淡了,藥效就要大減。
幸好春日多雨。料理這小魔童要適逢陰天,寶寶不哭不鬧,入屜蒸兩個時辰。其他輔材現殺,入鍋一併煎服,藥效最佳。
幼觀夫人望著窗外艷陽高照,心急如焚。問少綰既識得西海苑丞公主,可好去借幾朵雲?
少綰瞠目結舌,伸手摸摸竹籠里兩個動來動去的寶寶,「真要吃了他們嗎?」
幼觀夫人明白她的心思。「你這孩子別傻。這世間本就是大魚吃小魚,強食弱肉。你不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身子就別想好起來。」
婆婆執住她的手,「近日你不必留在廚房。等你吃上那補藥元氣大振,就知道來謝謝娘了。」
少綰整個人都不好了,離開之時,幼觀夫人像打了雞血的陀螺一般在廚房裡旋轉。
出門之後,少綰當然去不得天宮借雲。心慌意亂之間,只能又沒出息的去魔宮找父君。
她對魔君說,因果循環。自己若吃了那補藥,將來逃不過要投胎作君臣佐使來還債。
那小魔童靈性具足,心智已開,被活活蒸熟,要何等懼怕。另一個寶寶,一看就是哪個娘的心肝,這撕心裂肺的骨肉分離報也必得一併償還。
業債太沉,實在背不起。然而世子娘掏心掏肺,自己又剛闖過禍,此時若忤逆了她,肯定會傷透她的心。
少綰問魔君,「小魔童難道不是魔界子民嗎?這樣的事,怎麼都沒人管一管。」
少綰傾訴之時,魔君一直靜靜聽著。等她說完,魔君緩緩開口,「且不說那小魔童,另一個小兒,是一隻狴犴。這狴犴,是龍子。」
魔君頗有意趣欣賞少綰的反應,替她將話說出來。「龍子,就是天族,你那心上人的親眷。你的煩惱,還可以加上這一條。」
魔君說,同類相食,律法明文允許,他也支持。
少綰見到的小魔童,只是其中一個。魔族歷來就有繁育小魔童的機構,一直運轉。雖然殘忍,但是一隻小魔童的藥力,抵得過數十的異獸,成百的上仙。
若不開放同類相食,魔族繁衍蠶食肆無忌憚,那三界沒幾日便會被狩獵乾淨。抑或這獵物活路皆斷,與魔族同歸於盡。
魔君所管理的,說白了是人心。這人心,不能只養貪婪,不生敬畏。
「現在有些部族,」魔君對少綰說,「就像你小時候,一罐糖每日只許你吃一顆那時,變著法與我造反。而那天族,也打著守護眾生的旗號,算計將我們趕盡殺絕。所以,少綰,是成為食物還是獵食者,左右你總得選一邊。」
少綰不假思索的反駁,「我可以將魔界搬回善現天啊。」
魔君也如小時候與她逗趣般調侃,「那你倒是現在就搬啊。」
少綰無話可說,就連第一步,要去遍觀魔界,都因她沒有餘力而無限拖延。
奉行公提醒一句,「小公主若服了那補藥,興許就有精神去做這大事了。」
「不要管她。」魔君反過來提醒奉行,「這孩子沒良心的很,你不怕她將來後悔了賴到你頭上?」
最後,丟給少綰一句,「你現在翅膀硬了,都能去天宮放火。這樁事,自己決斷吧。」
便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