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萬年前,如果有人對我預言東華會成為一十三天太晨宮裡種花釣魚看佛經的古往今來第一技術宅,我一定會戳著他的鼻子笑成個腦抽。
有的時候你不得不感嘆時間給人帶來的變化。當年的東華痛恨佛家的慈悲之說,卻又如同了解敵人內部情況一般將佛理修得極好。某一日他毫無顧忌地在西天梵境斬殺惡靈,佛祖見他一身戾氣便試圖勸他向道,結果二人在大雄寶殿外論辯三天三夜,最終佛祖也是大敗而歸。
父神問東華「你認為何以你能勝過佛祖?」答曰:「他認為最好的東西,在我卻一錢不值。」
後來父神私下裡對墨淵感嘆過東華的九住心。說他本是極致的專註,故爾也有極致的慧根;只是這專註一趣並不代表心無掛礙。東華此時心中不過一片虛無,因此一念成神,一念成魔;只是這等戾氣,我怎麼看著像是魔道的形容呢。
隔了很長很長的光陰見到鳳九,我才想起碧海蒼靈的那朵鳳羽花;想起父神告誡過東華,成神成魔一念之間,而且這個選擇做得越晚越好。所以我心下更是篤定,其實直到鳳九飛身進妙義慧明境的那一瞬,東華才算真正地與魔道絕了緣。此前的由魔入道不過是假象,他這個人一向都擅長於偽裝。
睡了十九萬年起來真的是有點跟不上時代,尤其是從前本祖宗一向堪稱活得頗有追求。現在從封了十九萬年的墓穴里爬出來,卻發現當年我心心念念庇佑的種族已經將我徹底的供上神壇也拋在腦後,這其實也不過是我選擇的不能回頭的路導致的一點必然結果。
我在棺材裡百無聊賴地思索著一件事。神魔不兩立,我一個魔族祖宗睡了這麼多年,剛被複活出來,南荒的魔族大軍就有調動的跡象。估計是個仙都在懷疑我跟不上這個時代,還以為魔族足以和神族平起平坐,準備和天兵大打出手。
——說我手癢想打架是真的,但也只是想和墨淵東華他們好生切磋一下,為什麼非要拉上我魔族幾十萬大軍陪葬?
不過以我對那幫假惺惺的神族的了解,他們一定會讓復活我的東華提供售後服務,而且一定在懷疑東華會不會對我手下留情。
其實神族現在坐擁東華墨淵兩大殺傷性武器,明顯這兩個只要有一個是滿血本祖宗就會被虐得渣都不剩。其實他們也真是低估了我們遠古的神魔。當年所謂的「道義」還根本沒什麼人追隨,我們在戰場上也從來只論敵我不論交情,快意恩仇得很。當年我就是對墨淵抱了那麼一點點私心,還被他一箭射出個透明窟窿,說實話我也並不是很怪他。
如果說本祖宗三十六萬年來有什麼品性是一以貫之的,那便是我做事向來的狠辣決絕不留後路。
比方說當年在水沼澤,父神說我於樂理一道天分不淺,便囑了我去學琴,理由又是靜靜心;只是琴藝這種東西於我的性子並不相合,聽琴或還可以了悟一二,彈琴卻是件需要時間和耐性的事情。於是不過一二日後我便砸了那把號鍾名琴,由是絕了自己彈琴的念頭。
依稀記得墨淵撫著那已經斷成兩截的曠古桐木琴身怒目看我道,魔族還真是英勇果毅,得不到的事物就加以摧毀;你們難道從來不顧忌天理昭昭終有一日會悉數討還的嗎?
那時我們本就正在冷戰,於是我冷笑道,生而為魔便是老天公允的懲罰,若無我們這些被允許作惡的魔,又有何人襯得你們神族偉大高潔澤被蒼生。
比方說某次文事齋一隻畫妖不知何故看上了我,想要將我迷惑進他的幻術以成其好事。我於武藝法術雖都修得精深,卻素來厭惡這魅惑之術,故爾造詣極低,輕易被困進那畫卷幻境之中。為了保持清醒我不得不用routi上的疼痛來警醒自己,偏生身上任何利器都被悉數收繳——於是在墨淵和東華好容易發現我失了蹤,破開幻術趕來救我時,就只來得及看見我的原身在涅盤天火中哀鳴婉轉。
那畫妖端是個厲害的,雖早已被天火灼得魂飛魄散,畫卷的幻境竟然還是不死不休。
涅盤的天火五百年才能點燃一次,只是我很懷疑許多鳳凰終其一生也不曾涅盤過。天火焚心之痛不是常人可以想像的生不如死,而從一捧灰里燒出來的雛鳥重新化為人形、生長骨殖更意味著一百年的沉睡和沉睡中沒完沒了的疼痛。後來據東華的毒舌描述,那一百年來最常見的情景就是我在昏迷中死死拽著墨淵的袍子直嚷疼,還說幸好我似乎是認準了墨淵,要是那麼個小女孩抓著他,他就不可能像墨淵那樣好聲好氣地哄我。
不可能,本祖宗從小長到大就沒對誰撒過嬌。
只是那次我從昏迷中醒來,確實是墨淵在邊上等著訓我,說我這不死不休的勁這輩子是不是改不掉了,沒見過這樣一心求死的。
我當時只是在想,論biantai你與我相比也是不遑多讓,哪有訓人攢了一百年還能這樣出口的。
墨淵與我,其實都是非黑即白的性子,做不到東華的和光同塵,也學不來鳳九的難得糊塗。這許就是父神口中的清醒,只是清醒著就很容易疼。
所以後來我賭自己與墨淵的緣分時,手法也無疑是狠辣且biantai的。
我對魔族放出話說,少綰若是嫁人,就必要嫁與這天地間的英雄好漢;若是放眼魔族,恐怕也只有魔族尊主方襯得上我始祖女神的尊貴。
我並沒有直接拒絕慶姜,只是慶姜決計不可能這麼快就退位。而以慶姜的人品倘若這點定力也無,真的對我動了什麼妄念,我便是殺了他自立尊主,想必都不會有什麼後果。
只是天下人都以為,始祖女神少綰是在向鰥居多年的魔族尊主示愛。
我賭上的不是我的婚事,我對婚姻從來不曾存著半分奢望。我賭的,是假使天下人都以為我對墨淵無情,他會不會恨我,又會不會相信我。
我很快等來了答案。
魔族與鬼族的戰爭並未止息,其實鬼族是三族之中稍遜一籌的勢力,此番不過是被神族拿來當了刀子使。我一面在韶攸關參與著此番的大戰,一面默默估算著我放出的消息,究竟幾日才能傳到遠在萬里之外的水沼澤。
戈壁似乎更與沙場的氣氛相襯,嶙峋的風化山石上浸染著鮮血,有著一種殘酷的美感。不過是午後,韶攸關外的天色卻是烏雲壓頂,似是預兆著一場飛沙走石的風暴。此番不過是每日對陣中例行的混戰,我在陣中晃晃悠悠地對付著見我遠遠馳來便畏縮不已的鬼眾,覺得此番的戰事並不是十分需要我,卻會始終混雜著三族的利益拖延著,也不知何時才是終結。
卻突然有個影子飛快地從我身側掠過,一把摟住我的腰身將我從馬背席捲而去。此番的劫持卻並無什麼惡意;風聲從我耳邊掠過,我看著白色的廣袖在風中飄搖,心下一柔,瞬間便放棄了掙扎的心思。
我不知道墨淵為什麼會在這裡。兩族的戰事本就源起於他的煽風點火,他或許不過是來督戰的也未可知。不過那時尚是年少,既是在我預期之前便見到了他,我也只是萬分的喜悅。
何況山石後面還立著紫衣銀髮的東華。我離開水沼澤時曾經問他是否同去,他說,你們之間的事,和我有什麼相干。
許久不見頗為想念,我甚欣慰。何況此時若是東華也在,墨淵多半便是和他一起從水沼澤千里驅馳而來的。
我故意不看墨淵,拽著東華的衣袖:「東華,看來最近父神沒少折騰你——你看你下巴都尖了,怎麼沒把折顏燉了給你補一補?」
東華面無表情地撣掉我的手:「我依稀記得,鳳凰嫩些比較可口。」
我承認,看墨淵黑臉是我的愛好之一。不過其實我也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
「你來這裡做什麼,莫不是終於想清楚了願意過我魔族的門?」於是我繼續和東華神侃,我也確實勸他很久了,「我一點不介意把這個尊神的位子讓給你。」
我在東華含著一絲戲謔的注視下突然感覺手腕一緊,手肘一個旋轉,被這擒拿術迫得轉過了身,與墨淵清冷的眉眼面面相覷。
東華,你個拉皮條的。
不過墨淵此番倒是進步不小,攬我的腰拉我的手腕信手拈來行雲流水——換做往常他是斷斷不能的。我看著面前墨淵黑了一半的臉,腦子裡轉的,居然是這麼個念頭。
==================【我是借用的小劇場】====================
師父:(喝悶酒ing)
帝君:(從父神處出來)父神說了,明天准你的假。
師父:有什麼用,她指不定都定親了。
帝君:打暈,拖走,搶回來。(典故參見我的《枕上書》續寫)
師父:……
帝君:要媳婦要臉?
師父:……(騰上朵烏雲跑了)
(要媳婦要臉不是我原創,但記不清是哪位吧友的了,借用一下,萬分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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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族的表情本身就是寡淡,只是此時墨淵向來古井無波的深邃雙眸里,竟似醞釀著一場不下於此時天色的風暴。
他說:「少綰,原是我當年那句話問錯了。你根本就沒有心。」
什麼時候更新啊?(;´༎ຶД༎ຶ`)
到底時什麼境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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