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鄉鎮常見的土路,路邊有樹,還有排列得十分藝術的羊屎蛋,並無特異之處,除了格外的顛簸。
褚桓踩下剎車,把車子停在了路邊,車速原本並不快,他技術過硬,停得也很平穩,但即使這樣,還是帶起了揚塵三丈。
褚桓按下雨刷,刷了刷玻璃上的浮塵,扭過頭問南山:「在這附近嗎?」
車是老王留給褚桓開的,一部半舊的中檔家用小型SUV。
南山這輩子乘坐過的最先進的交通工具,就是那輛行走山間四處漏風的大巴,這還是他第一次坐私家車——特別他坐在副駕駛,第一次能近距離地觀察這種四個輪子的車是怎麼開走的。
按理說,南山這個見了立拍得都會大驚小怪一番的人本應好好新鮮一下,但他的注意力半點都沒有放在車上,一直在看著褚桓發獃,對褚桓身上的一切本事都停留在大驚小怪中。
褚桓只好重重地乾咳了一聲:「你真的不下車看看嗎?」
南山:「嗯,不用。」
褚桓有點詫異:「為什麼?」
南山:「……因為已經過了。」
片刻後,他又彷彿有些赧然地低下頭:「我……我剛才凈顧著……唔,沒注意。」
褚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那道離衣族人時代無法跨越的邊界,就在他們倆一個心情微妙,一個精神恍惚中莫名其妙地被拋在了身後。
「……走吧,我想辦法給你辦張身份證。」
南山本以為邊界線附近的縣城已經熱鬧得可怕了,直到走進真正的城市,才發現自己果然井底之蛙了。
他被充斥著整個耳朵的噪音驚嚇了一回,繼而被高聳林立的群樓廣廈驚嚇了一回,最後被機場里熙熙攘攘滿目的人頭又驚嚇了一回。
特別是他一回頭,看見褚桓拿著一部路上買的手機,正用一種十分輕描淡寫的語氣給別人打電話:「嗯,好的,我帶他去看您——哦,還可以,現在也不是節假日,我看人不是很多……」
人不是很多……
南山拉著褚桓一隻手,默默地讓過一個橫衝直撞從對面擠過來的人,感覺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得到了有效的鍛煉。
褚桓掛上電話:「喝飲料嗎?」
南山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已經把錢塞進了自動販售機里——對,另一件讓南山飽受驚嚇的事就是褚桓的花錢如流水。
南山發現這個鬼地方簡直什麼都要錢,喝水要錢,吃東西要錢,加油要錢,過路要錢,停車要錢,連上個山都要錢!
上一次褚桓帶著倆小孩賣臘肉的時候,南山當時正滿心陷落地,因此沒有過多關注,此時他滿腦子裡的物價水平還是臘肉兩塊錢一斤,情不自禁地會把路上花的每一分錢都換算成臘肉。
守山人戰鬥力爆棚,卻不怎麼講究數學,數字太大了南山會有點算不過來,當然,十塊錢以內還是不大成問題的。因此南山接過褚桓遞來的飲料的時候,心裡很有壓力地想:「唉,三斤臘肉。」
登了機,褚桓替南山繫上安全帶,忍了一路的南山終於忍不住問:「飛一次要花錢嗎?」
褚桓:「要。」
南山:「多少斤……咳,多少錢?」
褚桓看了他一眼,故意逗他:「多少斤臘肉?千八百斤吧。」
南山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半晌沒回過神來,好一會,他才小心翼翼地問:「你以前在這邊生活,錢會不會經常不夠花?」
其實完全不會,褚桓從不缺錢,他消費很低,一個人生活,吃穿十分能湊合,褚愛國也不用他管,每月最大的支出就是貓糧貓砂,花得遠不如賺得多,除此以外,他名下還有兩套房產,一輛很久沒開過的車。
這些年,褚桓雖然沒有仔細打理過財產,但也知道自己是不至於很窮的。
但他壞笑著對南山說:「那當然了,經常揭不開鍋。」
南山瞪了他一眼,不知道褚桓都窮得叮噹響了,還有什麼好美的,只好得出這貨在物質方面有點沒心沒肺的結論,一時間更替他發愁了。
外面的生存環境這樣險惡,南山有點不想讓褚桓回到這邊,可他再不捨得,也不願意違逆褚桓自己的想法。
飛機在守山人族長的憂愁中平穩地滑入了跑道,巨大的噪音和顛簸驟起,隨即,失重感傳來,窗外越來越遠的地面終於把南山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他本以為所謂「飛機」,是像小鳥一樣從樹梢上飛過去的,或者再厲害一點,能飛到鷹的高度,但他沒想到,這白色的大鐵鳥居然直衝著雲霄直飛上去了,眼前漸漸變得白茫茫一片,地下樓宇街道,全都看不見了。
南山耳朵里還微有耳鳴,心有餘悸地收回目光,這才發現手心裡冒出一層冷汗,他前後張望了一番,只見少說也有百十來號人,眾人全都帶著他理解不了的安之若素。
這時,一隻手忽然伸過來,打開他緊皺的眉頭。
褚桓在他耳邊小聲說:「你幹嘛那麼嚴肅?」
南山肅然回答:「太高了,人也太多了,萬一掉下去,我恐怕接不住他們。」
褚桓快要笑瘋了。
南山一直緊張到飛機徹底落地,期間,他心裡考慮了各種各樣墜機的可能性,以及他的施救方案。
空乘打開艙門,一飛機無知無覺睡眼惺忪的乘客面帶倦容地漸次走下來,還完全不知道他們這一路是有人護送的。
褚桓打了個盹,一覺醒來,已經把之前揭不開鍋的玩笑忘了,一邊尋找計程車,一邊對南山說:「我的房子很久沒人住過了,一會我請個人來幫忙打掃,我們先去吃點東西,你想吃什麼?」
他對這裡熟悉得很,在人潮和讓人暈頭轉向的上下樓中頭也不抬地帶著南山往外走,整個人透著一股到家似的輕鬆,南山心裡忽然一動,手指攥緊了褚桓的手腕:「如果錢不夠花……」
褚桓失笑:「怎麼還記得這事呢?我是逗……」
南山拉住他,認認真真地說:「除了臘肉,還有別的能換錢嗎?你上次說權杖上那塊綠石頭也可以的,對不對?」
褚桓愣住。
南山連忙擺手說:「沒關係,別擔心,那種石頭應該還有,你在這邊錢不夠花不要緊,以後我幫你賺錢,千萬不要委屈自己。」
褚桓啞然良久,神色有些複雜地問:「那你打算養我嗎?」
南山毫不猶豫地點頭。
褚桓聲音輕柔下來:「如果我回來工作,還要你倒貼錢,那我回來幹什麼呢?」
「不知道。」南山坦然回答,「但你不是喜歡嗎?」
只要是我喜歡的,不管是對是錯、有沒有道理,你都鼎力相助嗎?
褚桓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頭一次覺得他家族長有當昏君的潛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