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切都還好

馬俊蘭這才注意到，兒子的腳上裹了紗布，牛仔褲磨了破洞，臉色蒼白的厲害，活像個小乞丐。

她心疼地扶著腰過去，溫熱的雙手捧起兒子的臉，輕輕擦著他臉上的淚說：「哭什麼呀？媽好著呢！說說你，這到底是怎麼了？路上遇到壞人了？腳怎麼還受傷了？」

看著完好無損的母親，高原激動地說不出話，倒是大江忙不迭解釋：「高原參加了市馬拉松聯賽，跑到一半鞋壞了，最後光著一隻腳跑的。嬸子我跟你說，要不是高原鞋不好，要不是江臨五中的孫子使壞，高原絕對能拿第一！」

眾人剛聽明白原由，高原就迫不及待地檢查母親的身體，並激動地說：「大江說你腰斷了，媽，你…你沒事吧？！」

馬俊蘭心疼地抿著嘴唇，一遍遍摸著兒子的腦袋說：「沒那麼嚴重，是腰椎間盤突出，大夫說了，下周就能出院，回家再休養兩個月就好了。」

「媽，你別騙我。」高原仍止不住擔憂道。

「你這傻孩子，你媽真沒什麼大事，只要往後別乾重活兒就行了，還跟從前一樣活蹦亂跳。」大江的母親林清美，也跟著笑道。

原來一切都是自己過度擔憂了。像高原、大江這樣的孩子，像高王莊那樣封閉落後的鄉下，又有幾人知道「腰椎間盤突出」這種怪病？以訛傳訛之下，著實把倆孩子嚇得不輕。

高原的心終於放下了，但他還是忙說：「大江，趕緊把獎金拿出來！」

「哦哦！」反正沒外人，大江當場就拉開褲子，一邊伸手掏錢，一邊炫耀地說：「高原為了給嬸子掙醫藥費，硬是跑了全市第二名，拿了600塊錢獎金！」

望著大江手裡的一沓鈔票，馬俊蘭的鼻子都酸了，這樣懂事的兒子，她怎能不愛？她越來越覺得，當初自己的選擇是多麼正確！如果當年，她真拋棄了高原，那麼她這輩子，都將在極度的痛苦與懺悔中度過。

而王獻忠和林清美，眼神更是複雜。看看人家的孩子，再看看自己那褲子掉腚門的兒子，簡直就不能比！王獻忠更是老臉羞紅地對著牆，發出一聲聲長嘆。

「媽，這錢你拿著治病，我明天一早就回家，照顧我爸。我…我不念書了，往後我就在家照顧你和爸。」高原抹乾眼淚，雖然他看到了城市的繁華，也想通過讀書，讓自己走向更遠大的世界。但此刻，當他看到心愛的母親時，他明白這一生，自己追逐的並非繁華，而是守護自己雖然貧瘠，但卻溫暖的家。

這時林清美開口道：「傻孩子，醫藥費你媽有，用不上你掙的錢。」

王獻忠也把頭扭過來，朝高原笑道：「糧販子給賠了2000塊錢，足夠醫藥費了。」

高原不解，怎麼糧販子要賠這錢？王獻忠說：「糧食已經過了稱，錢也給到了你母親手裡，這筆交易就算完成了。你母親往車上抬糧，這屬於給糧販子幫忙。你媽給他幫忙受了傷，對方自然要出這個醫藥費。」

當然，糧販子最初，自然不肯賠錢，說是馬俊蘭非要幫抬，又不是他請馬俊蘭幫的忙。

話雖如此，可怎架得住高王莊村民團結？村裡內部，雖然各有各的矛盾，可一旦牽扯到外部矛盾，貧瘠的高王莊村民，就會瞬間擰成一股繩，這就是他們在困厄的環境里，總結出的生存之道。

於是周圍賣糧的村民，一下子就把收糧車給堵了起來，有的甚至回家，扛出了鋤頭和鐵杴。今天要是賠錢還好，如果不賠，車別想走，人也別想走！

你可以罵高王莊的人孬種霸道，也可以說他們就事論事。但無論怎樣，這就是生存；唯有抱團，才能讓高王莊村落的利益最大化。

「高原，我知道這些年，你們家在村裡不容易。但說一千道一萬，你們始終是高王莊的人。只要是高王莊的種，咱們村就不允許外人欺負你們，會無條件，甚至不講道理地維護你們！」

頓了頓，王獻忠繼續說：「將來有了出息，也不要記恨村裡人。他們雖然沒文化，也時常拿你爸開玩笑，但他們從不拿你們當外人。你爸就是傻，那也是咱高王莊的傻子，是咱村裡永遠都不缺能少的一份子！」

聽完這些話，高原的心胸似乎又寬大了許多。大伯說的沒錯，其實村裡的成年人，很少有欺負父親的，頂多也就來幾句調侃的俏皮話，若是被長輩們看見，還不免要教訓這些人幾句。

也就那些毛孩子們，調皮搗蛋的欺負父親，而這種現象，近幾年也少了。一來父親的腦子，稍稍有了些轉變，除了村裡紅白喜事，他幾乎很少外出溜達；二來隨著自己學習成績優異，無形中也贏得了許多人的尊重。

很多大人，開始讓自家孩子，以高原為榜樣。如此，當孩子們得知，傻大個就是高原的父親時，內心便也多了幾分同情。

「大伯，您的話，我都記下了！」高原望著王獻忠，重重地點了點頭。

緊跟著林清美插話說：「高原，書還要繼續念，你學習那麼好，千萬不要有輟學的想法。」

高原強忍悲傷，微微垂頭說：「我媽將來也幹不了重活兒，家裡還有那麼多地……」

林清美與王獻忠相視一笑，繼續說：「你大伯給找了個手工活兒，就是給海邊的漁民織魚網，掙加工費。這個工作輕快，俊蘭跟我又都會縫紉，到時候就在你家工作，還能照顧到你爸。所以你就踏踏實實，把書念好就行了！」

聽聞這話，高原再也抑制不住激動的情緒了，他一腦門子就拱在地上，朝王獻忠用力磕起了頭。

他感恩大江一家，無論是當年保護母親，還是這些年，人家明裡暗裡的照顧。高原心裡熱乎乎的，可能也正是這人間一次又一次的溫暖，那些鄉鄰們舉手投足間的善良，才沒讓他那顆千瘡百孔的心，變得冰冷堅硬吧。

王獻忠趕緊把高原扶起來，他在這少年的眼中，竟看到了超脫同齡人的成熟與感動。

轉過頭，再看看正提褲子的兒子，他頓時怒喝道：「誰讓你起來的？給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