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身體十分靈動,他早在從高王莊,到虎頭橋的那段路上,就已經掌握了騎車要領。
此刻,三位少年從鎮上出發了。大江騎建超的車,載著建超;高原歪歪扭扭,一直跟在後面。
大江依然扯著嗓門吹天侃地,建超適時地跟他抬杠拌嘴,高原聽相聲般,跟在旁邊傻笑。二十多里的路程,竟在不知不覺中,到達了目的地。
那是高原第一次看見大海,雖說高王莊距離海邊,也就三十多里的路程,但在那個交通不便的年代,像高原這樣的家庭,看海,其實是件很奢侈的事。
蔚藍的海面上,吹著涼爽的海風,三位少年撂下車子,撒歡般在沙灘上奔跑嚎叫!
他們挽起褲管衝進海里,在炎炎夏日裡打水仗,玩兒累了就躺在沙灘上,看著廣闊的大海發獃。
「超兒,以後打算怎麼辦?是去五中,還是念技校?」大江枕著胳膊,歪頭看向建超問。
「五中就是人渣堆兒,以前挺想去裡面混的,現在不想了。可能念技校吧,我乾爹正給操辦,不管了,去他爺爺的。」建超盡量以一種隨意的口吻,好讓人覺得他蠻不在乎。
隨後他又問:「你倆呢?縣一中的小花朵,現在應該滿懷夢想吧?」
大江不好意思道:「有機會的話,自然想考體育大學,或者進省隊,最好能進國家隊,搞個奧運金牌什麼的。」
「噗!」建超憋不住,直接大笑道:「就你,連高原都跑不過,還奧運金牌?」
「你使勁笑!有句話說得好:不被嘲笑的夢想,就不是偉大的夢想!」大江漲紅著臉道。
高原也憋不住插話說:「還有句話:被嘲笑的夢想,也是一種嘲笑。」
「你找揍是不是?!」大江紅著臉,舉拳威脅道。
建超又側身看著高原:「哎,大聰明,你肯定有偉大的夢想!說說,讓我們這些土棒槌,也開開眼界。」
高原枕著胳膊,望著浩瀚的天空和蔚藍的大海,許久才自嘲一笑說:「哪兒有什麼偉大的夢想?我就想好好念書,到大城市裡看看。然後多賺錢,給我爸治病,讓父母過上好日子。」
其實一個夢想的誕生,並非年少輕狂時,豪言壯語給自己立下的誓言。那不叫夢想,那叫「妄想」。
夢想即責任,當你意識到自己,要對某個職業或領域,肩負起責任時,夢想才開始生根發芽。它需要過盡千帆、歷經坎坷,使你認識到生活的真相,並依然熱愛它的時候,夢想才有追求的價值。
所以我們不應嘲笑,高原這個渺小,甚至土掉渣的夢想;至少他意識到了對家庭的責任,他想讓家人越來越好,這就是最實在的夢想;同時,他也在努力為之奮鬥著。
片刻的沉寂後,高原覺得自己剛才的話,有些冷場,便岔開話題說:「你們覺得,這大海像個什麼?」
大江立刻舉手,舔著嘴唇道:「我覺得大海像口鍋,裡面燉的全是海鮮。」說完,他肚子還咕嚕嚕叫了起來。
「就知道吃!」建超直接推了大江一把,隨即無限嚮往道:「我覺得大海像仙境,或許在某個小島上,真有修仙者的存在。」
高原則眯著眼說:「我覺得大海像個姑娘,柔情似水的姑娘。或許在大海的對岸,有這樣一位浪漫的姑娘,她也在看海,或許也在看著咱們。」
有時候我們不得不相信緣分的奇妙,當多年後,高原遇到她時,在這年的夏天,她真的時常來海邊,暢想著海的對岸有什麼;是否也有一位,如她般多愁善感的人?
時間很快來到了八月中旬,眼看孩子就要上高中了,馬俊蘭和林清美,硬是抽出一天時間,去縣城給倆孩子,買了兩件合身的衣服。
回村的路上,馬俊蘭就問:「大姐,你打算一個月,給大江多少生活費?」
林清美脫口而出:「一月300,不夠的話再說。」
這讓馬俊蘭驚了一下:「這…這麼多啊?」
林清美忙意識到不妥,又趕緊解釋道:「大江能吃,又練體育特長,那飯量頂高原倆。」
馬俊蘭這才點頭,其實一月300,她現在也供得起。只是將來高原還要念大學,那學費和生活費就更貴了。
再說加工漁網這事兒,之前在村裡,總是一波三折,將來萬一再出問題,沒了這項活計,高原大學的學費,又到哪裡湊?她必須得提前攢錢,來提高家庭的抗風險能力;畢竟兒子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
馬俊蘭的擔憂不無道理,因為她妯娌張春妮,之前挖下的大坑,還不等高原入學,就爆炸了!
事情的導火索,發生在黃龍灣的海產養殖基地。養殖大戶黃明發、黃明富兩兄弟,在升籠檢查水產時,那魚籠竟「嘶啦」一下裂開,籠里的苗種,瞬間漏到了海里。
這種情況,以前可從來沒發生過!要知道魚籠的縫線,是比漁網還要堅固的,怎麼網子沒破,這縫線卻斷了呢?
他們以為這只是意外,開始並沒有在意;可越往深里查探,情況就越發嚴重。甚至有些魚籠,早就已經開了線,苗種幾乎都跑光了!
兄弟倆站在船上,頂著炎炎烈日,當場就傻了!
「明富,趕緊去找鎮領導,出事了,出大事了!!!」那一刻,黃明發幾乎發出了絕望的慘叫!
這種事故,還不僅僅發生在黃龍灣;沿著海岸線向北,凡是採購黃龍網具廠的水產養殖區,幾乎都出現了類似事故。星星之火,幾乎在瞬間,蔓延成了燎原之勢!
廠長孫濤海,利用高王莊的廉價勞動力,賺得盆滿缽豐。揣著鼓鼓的腰包,他終於狠心扔掉以前的舊車,去省城換了輛嶄新的大越野。
此刻,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廠子,已經岌岌可危了。
黃龍島居民,是第一批前來鬧事的。這回已經沒有廢話了,他們進廠就開始砸,並與廠里的工人,最終形成了對峙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