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高原坐在沙灘上,有好幾次都想掏出電話,打給自己的學長周正淵。
可以什麼理由打呢?這才實習期,就嚷嚷著自己受委屈,那在學長眼裡,自己豈不是也成了「太子爺」?
而且這本就不是多大的事,不就是經歷了一次大檢修,現在又被派出來,干消防了嗎?學長那麼大的領導,能夠理解自己嗎?
「室友強哥說我矯情,也許我也真夠矯情吧?!那些廠里的一線工人,也不比自己輕快多少,站在流水線前,跟機器一樣枯燥且乏味。至少我還能出來看看海、吹吹風,這樣一比較,自己好像也不是多委屈。」
高原用自己強大的心臟,再一次把自己說服了。他還不停地暗自發誓:「大高原的每一筆賬,我都默默地記著。你春風得意時,我選擇默默蟄伏;但只要你露出了破綻,被我抓到把柄,新賬舊賬,我會跟你一起算!」
而就在那天晚上,北海市裡的一家飯店裡,大高原穿著筆挺的西裝,手裡搖著紅酒杯,正靠在飯桌上小酌。
「高主任,我有個事不明白,同樣都是老鄉,您幹嘛非得逼高志原走呢?」龐龍喝得臉頰微紅,極為尊敬地看著眼前,這個和他兒子差不多大,卻令他心底生畏的年輕人。
「他知道的事情有點多,我不想與他同在一個公司共事。」大高原還是那麼帥,臉頰白皙,眼角狹長,嘴角帶著意味深長的笑。
「你們之前就認識?」龐龍依舊不解。
「別問那麼多廢話!總之,高志原對我來說很危險,那個扮豬吃虎的東西,保不齊什麼時候,就有可能陰我一下。我是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龐主任,只要你趕走他,往後的事都好商量。」大高原放下酒杯冷聲道。
龐龍卻有些猶豫道:「這能行嗎?他工大畢業,明顯就是上面下放的人才。真要是幹得太過火……」
大高原卻眼睛一眯,盯著對方說:「所以你要逼他自動離職啊?這其中的火候,你自己把握。干好了,將來可前程似錦!」
「懂,懂!來高主任,咱再碰一個。」龐龍的臉上,頓時又綻放出了菊花般的微笑。
大高原手腕如此狠辣,並不僅僅因為當初,他沒有頂替成功,而且反被對方一招給破了「龍門陣」。
他更恨的是,高原竟然與何月談過一場戀愛。其實大高原初中就喜歡何月,他得不到就唾罵、抹黑,以至於現在,仍舊念念不忘。
雖然小高原頭兩年,就跟何月分了,但這始終是大高原心裡的一根刺,覺得何月那朵花,竟然被小高原這隻土豬給拱過。而自己一個堂堂大帥哥,卻始終入不了何月法眼。
尤其兩人在一起時,何月很可能把他頂替江臨三中學生的事,也告訴了小高原,所以這就成了隱患,成了他最大的弱點。因此小高原這顆釘子,必須得在他眼前拔除,以絕後患!
暗處的較量已經開始,只不過是一方咄咄逼人,另一方隱忍不發而已。但事情一旦到了某個臨界值,或許就不是大高原能掌控的了。因為他錯算了一點,他還以為小高原,是曾經那個貧窮的、無力的、任人擺弄的窮學生。而輕視對手,便要付出代價,這是最基本的社會規律。
時間轉眼來到三月底,班長劉大軍,清晨開早會就問:「志原,消防設施你們弄得怎麼樣了?」
聽到這話,幾個實習生頓時瑟瑟發抖。這幾天下來,他們既沒有幫高原幹活兒,也沒有回機修室待命;倒是找了個清閑的地方,打起了撲克,還偷偷溜出廠區,進市裡玩兒了一圈。
這些高原都知道,而且他一旦說出來,這幾人估計就不用再實習,直接捲鋪蓋滾蛋了。
可高原還是說:「組員們都很努力,現在就差消防沙了;只是消防科那邊不配合,我只能自己推著車子,去海邊挖沙,所以進度慢了些。」
班長卻避重就輕道:「那可要再使使勁啊!主任下了死命令,要在四月前幹完。這事兒是你挑大樑,要是完不成的話,你自己去跟主任解釋。」
「可就剩兩天時間,我能怎麼辦?但凡消防科配合一下,哪怕給找輛運輸車呢?」高原十分委屈道。
「方法總比困難多!白天干不完,不能晚上加班嗎?你看咱們機修部的人,哪次機器出了故障,夜裡不都得加班加點?不要那麼嬌氣,多想想辦法。」班長一臉不悅道。
原來都是蛇鼠一窩,無論自己再怎麼爭辯,結果也是一樣的。那天高原直接冷著臉走了出去,推著小車繼續去海邊裝沙。
「你們就使勁折騰吧,別以為我沒有還手之力。真要是因為消防沙的事,逼著我離職,這反倒給了我一個把柄,讓我能跟學長舉報。」高原出去後就笑了,有時候心那麼微微狠一下,其實很多事情都好解決。
高原雖然有了底氣,但他的職業素養還是告訴他,干一行、愛一行,至少要對得起自己的工資。於是他邊歇邊干,一直忙活到了傍晚。
只是當他填完最後一杴沙,直起腰往遠處眺望的時候,竟然看到西面的觀景台上,站著一位身穿天藍色大衣的女人,正朝他這邊看。
因為距離太遠,高原看不清那女人的長相,但他可以確定,對方就是在看他。
當然,自己也確實是個「奇景」,好好的機修人員,竟然跑海邊挖沙,換誰不得多瞅兩眼?
高原歇了一會兒,那女人也上了紅色轎車,這車好像就是高原頭一次來海邊,看到了那輛。
轎車緩緩前行,最後停到了沙灘上方的路邊,玻璃緩緩下搖,裡面露出了一副黑色墨鏡。
「哪個廠的?」她的聲音特清脆,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磁性。
「新二廠機修部的。」高原很實誠地回答。
「機修部的不在廠里工作,挖沙幹什麼?我都關注你好幾天了!」那女人的口吻,就跟個大領導似的,朝高原質問。
高原撓頭說:「運消防沙,二廠的消防措施不到位。」
那女人說:「不是該消防科管嗎?」
「他…他們不管,我找他們的時候,他們就給了我個小推車。」高原無奈地看著那大墨鏡,隨後又問:「哎,你是誰啊?也是北海廠的嗎?」
可那女人沒再回答,而是緩緩發動車子,漸漸朝著遠方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