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終償所願

俊山骨子裡是個很要強的人，如果他沒有傻這20多年，應該也不會比自己的好朋友王獻忠差。放眼整個高王莊，能讓獻忠佩服的人不多，但年輕時的高俊山絕對算一個。而且俊山當年要沒些本事，又怎能娶上這如花似玉的俊蘭做老婆？

可此刻他看著日漸蒼老的妻子，心裡卻極不是滋味。他的腦海里斷斷續續，還留存著很多的記憶，包括他傻後的這20多年，身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他大體上都能記得。

可正因為記得，所以他才更加痛苦！他能想到兒子小時候，常被人欺負的場景；想到妻子為了這個家，而節衣縮食、苦苦支撐的模樣。

他知道任何的道歉都沒有用，20多年的虧欠，哪是用幾句話就能贖罪的？他望著妻子無言以對，只能抬起虛弱的拳頭，咬牙敲打著自己的胸口。

一個要強的男人，被妻子和兒子照顧了這麼多年，如今兒子都長大了，家裡房子也蓋上了，甚至給兒子說媳婦、找對象，自己這個爹也沒管上事。家裡的苦日子熬過來了，自己卻蘇醒了！

這真的讓俊山羞愧地無言以對！自己醒過來，卻對這個家沒有任何貢獻，反倒享受著妻子和兒子創造出來的幸福生活。有那麼一瞬間，俊山都恨不得自己繼續傻下去，他真的無顏面對自己的家庭。

這倒是把俊蘭給嚇壞了，她忙按著丈夫的手，以為俊山是什麼後遺症發作了，扯著嗓子就朝外面喊護士。

倒是俊山輕輕擺頭說：「蘭蘭，我好著呢，我就是…就是啊……我就是……」俊山說不出話來，他的心裡已經複雜到了極點。

俊蘭當時就懵了！這是20多年來，第一次從丈夫口中聽到這麼長的一段話。再去看丈夫的臉，他早已淚流滿面，就連額頭的青筋都鼓了起來，那種無奈與憋悶，全都寫在了臉上。

俊蘭再也忍不住了！她死咬著嘴唇，可嗓子里還是能發出陣陣尖銳的哭泣聲。她知道這時候不能哭，可忍不住啊！20多年的日夜期盼、心心念念，她作為一個正常的女人，怎麼可能壓抑住自己的情緒？！

她直接掀起被子，把自己的腦袋蓋起來，接著趴在丈夫的胸口，「嗚嗚」地哭了起來。

俊山也在哭，手輕輕拍著妻子的後背。他在心裡默默發誓，以後絕對要好好的，照顧妻子、孩子，照顧好這個家。他甚至都恨不得現在就出院，把家裡的活兒全部包攬下來，讓妻子好好閑下來，也過上幾天舒心享福的日子。

可偏偏這個不爭氣的身體，動一下都費勁！他又只能無奈地躺在床上，啥也幹不了，只能幹等著病情的康復。

那天兩人不知哭了多久，清美扒著門縫往裡看，後來也被這哭聲感染了，自己都禁不住流下了眼淚。俊蘭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清美比任何人都清楚！沒有婆家、沒有娘家，舉目無親、孤立無助。

要不是她和獻忠平日里添補點兒，隔三差五地常走動、常幫忙，俊蘭估計都挺不過來。

清美擦了擦眼角的淚，妹妹和俊山現在都哭了，哭了就證明一切都好起來了。俊山都能流眼淚了，那可不就是恢復正常了嗎？！

時間一直持續到下午，護士來給用藥的時候，俊蘭和俊山這才收拾好心情，兩人對視了一眼，接著便笑了。

高原和唐佩在外面買來了飯，大夫說父親目前脾胃虛弱，得先吃上幾天的流食，所以唐佩細心地給買了雞蛋湯。可俊蘭吃不下飯，她太高興了！她生怕這就是一場夢，興許過不了多久，夢醒了，丈夫又傻了，自己又回到了高王莊，蹲在家裡給傻丈夫洗臟衣服。

「阿姨，我來給叔叔喂飯吧，您先過去吃點兒。」唐佩骨子裡的善良，使她沒有那麼多講究。什麼城裡的、鄉下的，她既然認了高原，那這裡的所有人，就都是她的家人。伺候未來的公公，本就是自己應該做的，這都不用母親囑咐。因為母親伺候爺爺，就是這麼做的。

俊蘭哪兒敢使喚人家妮子？她客氣還來不及呢！那麼高的門戶，卻不嫌棄自己家這野小子，俊蘭不能說把唐佩貢著，那怎麼也得比疼兒子還上心。

「懂事的閨女啊，你有這個心就夠了。趕緊跟小原過去吃飯吧，你叔好了，我來伺候就行了。你們倆都不用擔心，回頭吃完飯，讓小原帶著你出去玩兒。那個什麼…什麼超市啊、商場啊，你讓小原給你買東西，他有錢，你讓他使勁給你花。」

俊蘭從唐佩手裡接過雞蛋湯，特別和善地又說：「這女人過了門啊，男人就沒有那麼上心了。所以趁著沒過門，好好欺負我家這小子。反正他手裡拿著錢也是亂花，倒不如給咱自己家裡人花。」

唐佩真的是被自己這婆婆給逗樂了！沒有什麼花哨的言語，但恰恰是這種樸實的語氣，卻透露著人世間最樸素的溫情。

接著俊蘭就坐在床邊喂丈夫，高原則和唐佩、大媽一起吃飯。等吃完了以後，唐佩趕緊搶著去刷餐具，清美就跟在後面打趣道：「你這樣的妮子可少找啊，人家未過門的大姑娘，都把自己當貴客；哪有像你這樣，上杆子幹活的？」

「大媽，我在家也經常刷碗的，沒有你們想得那麼嬌貴。」唐佩笑盈盈地甩著頭髮，和清美一起在水房裡笑說。

倒是俊山吃過飯之後，漸漸覺得身體有力氣了。他緩了好一會兒，才抬眼看向了自己的兒子。

有那麼一瞬間，當高原與父親目光相撞的時候，他的內心是慌張的。他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該以一個什麼樣的姿態，來面對自己的爸爸。如果年齡小，他撲到父親懷裡也就罷了，可現在高原已經練就了錚錚鐵骨，他習慣了沒有父親關愛的日子。

好在唐佩和清美刷好餐具過來了，是唐佩先走過去說：「叔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身體好多了吧？！」

俊山看著這俏麗的未來兒媳，十分滿意而靦腆地點了點頭，隨即又朝高原揮揮手說：「倆孩子都過來，讓我好好瞧瞧你們。」

高原這才走過去，好在他叫「爸」叫習慣了，倒也沒什麼不好開口的。

「爸，您感覺好多了吧？！」高原拉著凳子坐下來，和唐佩一起趴在床邊問。

「爸爸，不是個好爸爸啊……」俊山眼眶一熱，淚水又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