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東不害怕那是假的,因為他心裡沒有底。雖說有幾個大客戶承諾這幾天能結款,可他們這些承諾,已經是在違約的前提之下,早已經超出交款日期了。按正常時間來算,他們這個月初就應該全額付款的。
石材廠辦公室里,張傳喜面色蒼白地顫著嘴唇道:「文東啊,叔又幫你拖了一周。別愣著了,趕緊出去收賬吧?你好歹得拿300萬貨款回來,把高總那頭的錢給上,把這個月底工人的工資給發了吧?」
「是…是啊,得收賬了,不能再拖了。傳喜叔我這就去,你…你等我好消息,全款收不回來,300萬還是可以的。」文東起身的時候兩腿發軟,差點一屁股又坐在地上。
他兩眼空洞地出了廠區,走在出村的路上,他望著南面正如火如荼興建的預製品公司,嚇得整個人都慌了神。他害怕在路上遇到高原,害怕看到高原哥失望的模樣。更怕失去眼前的一切,怕高原一怒之下,把他的職位給擼了。
他先去縣裡,連夜坐公共汽車去了青城。以前文東出門跑業務都是包小轎車,要麼坐廠里的運輸車。今天他不敢再包車了,不敢再多花廠里一分錢了。只有一周時間,這個賬要是收不回來,那自己這一輩子就完了!因為石材廠可是高王莊的集體財產,真要是在自己手裡毀掉的話,以後他連進村的資格都沒了!
深夜來到青城之後,文東也不敢再拿公款住酒店了。他迎著城市璀璨的路燈,從汽車站步行往建材市場的方向走。他只期望時間能過得快一點,黎明趕緊到來。因為天一亮,就到青城客戶承諾還款的日期了。
那夜他沒有感覺到累,只覺得腦袋輕飄飄的。他不敢想一周後會發生什麼,他只告訴自己,要是追不回300萬的貨款,自己乾脆死在外面得了。他沒臉回去了,更沒臉見辛辛苦苦培養自己的高原哥了。
那夜文東穿著皮鞋,步行穿越了三個城區。待到天蒙蒙亮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腳都磨出了泡,疼得一瘸一拐。但這種疼痛又使他感到稍稍安心,折磨自己,會讓內心的壓力和負罪感減輕。
他從昨天下午就沒吃飯,到了早晨卻依舊感覺不到飢餓。建材廠還沒開業,他就早早地跑到了人家的辦公樓下,靠在門廳的柱子前,迷迷糊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突然傳來了聲音:「王總?王文東?!」
文東趕緊睜眼扶著柱子站起身,就看到了青城客戶的小秘書。文東搓了搓麻木的臉說:「你們老闆和老闆娘呢?什麼時間過來上班?」
秘書趕緊掏濕巾遞給文東,讓他擦了擦油膩的臉,這才微笑說:「我們老闆一家出去旅遊了,得十天半月才能回來吧。」
「旅遊?那貨款呢?他們之前承諾,說今天給結款,你們公司有專人操辦這事?」文東忙不迭地問。
「好像…好像沒交代吧?要不您打電話問問我家老闆娘?」秘書滿臉疑惑道。
文東的心嚇得都要飛出來了,他忙不迭地掏出手機,顫著牙就把電話撥了過去。
還好電話通了,文東趕緊就問:「老闆娘,貨款說好了今天結,能到賬的是吧?!」
可老闆娘卻不好意思笑道:「王總啊,開發商遲遲沒給結錢,我們也窮啊。要不再等些日子吧,咱們貨款單據都捏在手裡,錢絕對少不了你的。」
文東當時就崩潰了,他破口大罵道:「你們他媽的有錢出去旅遊,卻沒錢給我結貨款?!我警告你們,今天要是還不給老子結錢,我他媽把你們的市場給一把火燒了!」
「王文東,你說話最好客氣一點。我們不是不想給你結錢,是開發商現在還沒給我們結錢。這就是石材生意的規則,任何供貨商都得按這個規則來。你以為你是誰?要不是看在鞏珺的面子上,你連我家的單子都拿不到!要想合作,就繼續給我家供貨,我多少還能給你籌措十幾萬出來;要不想合作,你就等著年底再結款吧。」說完,對方當即就把電話掛了。
文東咬著牙,他感覺自己似乎被套牢了。這些客戶手段真卑鄙,不給供貨,就不願結錢。可一旦給供了貨,對方又不能全款,只付上批貨的一兩成。這麼一環套一環,廠里已經鬧了快800萬的窟窿了。
同時他又有些後悔,跟客戶吵架是最愚蠢的方式。真要是鬧急了眼,人家有錢也不還又能怎樣?這畢竟是民事糾紛,真要是提起訴訟,光打官司都得扯好幾個月,現在公司形勢嚴峻,他哪有那個時間和精力?
文東被逼得沒辦法了,難不成還真把人家建材城給燒了?他只能打電話找鞏珺求助,畢竟鞏珺跟人家的關係更硬,而且比自己有主意。
「親愛的,你現在在哪兒?」文東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階上問。
「我在北海陪父母呢,怎麼?這才幾天啊,這麼快就想我了?」鞏珺聲音溫柔地笑道。
「確實想你,一天不見都想得抓心撓肝。還有個事,有幾個大額單子到期了,我來青城討要貨款,可老闆一家出去旅遊了。這擺明了就是想躲著我!你…你看你能不能給說說,讓他們把貨款給結了?」文東低著頭,深深吸了口氣問。
「他們怎麼能這樣?!你在青城不要走,我馬上坐飛機過去找你。」說完鞏珺便把電話掛了。
文東的心,那一刻才稍稍感受到了一絲溫暖。在自己最窘迫的時刻,還是自己的愛人、那個溫柔的姐姐靠得住。
文東哪兒也沒去,就在建材城樓下,一直等到了下午。鞏珺風風火火地趕來,看著文東滿臉憔悴的模樣,忙心疼地撲過去,一把將他擁進香軟的懷裡說:「怎麼在這裡坐著?去樓上辦公室里等我不好嗎?」
「沒辦法了!我的好姐姐,您給我想想辦法吧。高原哥那邊的預製品公司要投資,要從石材廠的賬戶里拿錢。現在賬戶里沒錢,我快扛不住了!」文東撲在鞏珺懷裡,禁不住放聲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