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打擊並不一定要山呼海嘯般襲來,才能擊垮一個人的意志。當機關算盡、無計可施,每天都眼睜睜看著對手蒸蒸日上、招搖過市時,嚴朝心裡的驕傲,早已崩塌殆盡。
陳紅推門走進明康廠區辦公室的時候,嚴朝還在那裡喝酒,喝得頭髮凌亂、喝得臉頰緋紅、喝得雙眼無神。他的領帶鬆鬆垮垮,他的襯衫滿是褶皺。他懶散地靠在黑皮沙發上,活像一隻斗敗的公雞。
越是驕傲且聰明的人,就越難承受失敗帶來的痛苦和打擊。陳紅心疼這個令自己仰慕多年的男人,成功也好、失敗也罷,她依舊喜歡嚴朝身上,那股天然的帥氣和痞氣。
她把精緻的手包放在桌上,又把嚴朝面前的酒瓶挪開。嚴朝目光獃滯,也不阻攔,他能感覺到自己將會成為一枚棄子,動用了組織這麼多的資源,讓這麼多企業在黃龍投產。然後還讓晨星金融斥巨資入股港口,最後卻什麼也沒撈著,目的更沒有達到。
他是組織一手捧起來的,自己能在人前顯貴、能在業界風光,甚至都能夠靠著強大的人脈和精美的包裝,到明康任職「職業經理人」,都是背後的這股力量在助推。他們既然能把自己捧起來,也能狠狠地將自己摔下去,嚴朝有這個覺悟。
「就打算這麼一直墮落下去?你知道後果是什麼嗎?上級傳來了消息,你想不想聽?」陳紅輕柔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埋怨和心疼。她的紅唇慢慢靠到嚴朝的耳旁,口吐幽蘭說:「你要是再不作為的話,上面會讓你身敗名裂。」
「艹!」嚴朝晃著腦袋、借著酒勁兒,以一種很不屑的口吻,掩飾著內心的恐懼。尤其在女人面前,他更要為自己保住這最後的一絲顏面。
「失敗並不可怕,但我們要總結失敗的經驗,並從中吸取教訓。」陳紅撩著風韻的波浪發,散著一股誘人的香水味,繼續朝嚴朝說道:「你也犯了和陳飛一樣的錯誤,錯誤地估計了對手的實力。如果咱們要是再穩一點,好好調查一下這個高原的底細,你可能就不會覺得,他只是一個農民企業家了。」
嚴朝靠在沙發上微閉著眼,這種「事後諸葛亮」的話,他也懶得聽!還是酒精帶來的眩暈,能讓他獲得那麼一絲的放鬆和解脫,除此之外,他已別無他求。
陳紅卻依舊十分有耐心地說:「經過這些天的詳細調查我才發現,高原和周正淵畢業於同一所大學,據知情人士說,這倆人關係匪淺。高原的岳父那頭,就是中海內部的唐家,根基十分深厚。」
一邊說,陳紅又從包里掏出一張濕巾,遞到嚴朝手裡繼續說:「現在還覺得這個高原,只是順手收拾的事兒嗎?一個窮山溝里走出去的人,卻能得到周正淵和唐家的青睞,換做是你,也未必有這種能力吧?!」
嚴朝把濕巾攤開,蓋在自己發熱的臉上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如果你沒有翻盤的計劃,就別來煩我!」
陳紅深深吸了口氣,微挺的胸高高聳起又緩緩落下。她讓自己盡量保持平和道:「組織想讓你把明康集團,給拉進這次的競爭中,讓中海轉移重心,把焦點全都放到明康身上。這是你唯一的出路,上級對你還是抱有希望的。」
「這也叫『希望』?你們知不知道,明康那個老頑固有多難搞定?」嚴朝把手放在臉上,按住濕巾用力搓著說。
「希望還是有的,你之前跟我說,那個銅扣的主人,對明康董事長格外重要。如果你把這件事情辦成了,取悅了他老人家的心思,說不準在這方面,咱們就能找尋到一絲契機呢?」陳紅體貼入微地跟嚴朝出謀劃策道。
「大海撈針,哪兒有你想的那麼容易?!憑一枚銅扣,其它什麼信息都沒有,這個人怎麼找?」嚴朝掐著眉心,當一個人想主動放棄自己的時候,他的所有想法都是悲觀的。
陳紅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說:「打起精神來,你之前不是已經打聽到,高王莊有個『俊山』和『獻忠』,也有同樣的衣服嗎?老邱的廠里,剛好有個保安就是高王莊的,而且對這倆人很熟悉,我們不妨先問問呢?」
嚴朝把手裡的濕巾,往垃圾桶里一扔道:「你也說了,高原和中海關係匪淺,董事長要找的這個人,萬一真是高王莊的,那他還會幫著咱們,去牽制中海嗎?」
「至少要先把你們董事長的目的搞明白吧?!萬一他找這個銅扣的主人,是為了尋仇呢?咱們先私下裡,將這件事情調查清楚,到時候再下決定也不遲嘛!動起來就有希望,你要這麼一直沉淪下去的話,誰也救不了你!」
嚴朝強打著精神,大腦暈暈乎乎地點頭說:「那就叫過來吧,我嚴朝也不是個混蛋,就憑你為我這麼著想,我這輩子也算沒白活。」
聽到眼前這個男人,終於答應要做事,陳紅當即喜上眉梢,趕緊就把電話打給了邱國昌。
當窗外的陽光一點點傾斜,照到辦公室的木門上時,邱國昌便叩響了門。隨行而來的,不止有那個保安,還有大長臉張東民。
他倆一進門就吵,主要是邱國昌,向上級舉報了張東民採購高王工業的產品,張東民不服,氣血攻心地就找了邱國昌的茬。而陳紅這邊一打電話,張東民立刻就跟了過來。他當面就問嚴朝:「嚴總,我們保障自己企業的利益有錯嗎?讓我們不跟高王工業合作也可以,您倒是給我們提供同等質量和價格的產品啊?」
「差不多就行了,這不正在想辦法解決嘛!」陳紅微皺著眉,她平日里不發火,但只要稍稍皺一下眉頭,還是挺有威懾力的。「都消停一會兒,等嚴總這邊談完正事,再處理你們的問題。」
邱國昌緩了好幾口氣,才掛上諂媚的笑,招手讓後面的於老三上前說:「嚴總,這位就是高王莊的於老三,跟什麼『俊山』、『獻忠』的很熟。」
於老三哪兒見過這麼多大老闆?他激動而緊張地抖著手,他有些蒼老的嘴角也禁不住顫慄道:「幾…幾位大老總,你們找我到底為啥?」
嚴朝晃晃悠悠起身,從自己辦公桌的櫥櫃里,拿出了一件黃綠色的老式衣服問:「這種衣服見過嗎?多年以前,你們村都有誰穿?」
原來是問衣服的事情,於老三這才放心地舒了口氣笑道:「喲,這衣服有年頭了吧,是我們年輕時候,流行的『江臨造』。這衣服當年可稀罕著呢,好像還就『高俊山』和『王獻忠』穿過。」
「那他們的衣服上,有沒有誰少了一顆銅扣?」嚴朝眼睛血紅地盯著他問。
「這…印象里好像沒有吧!他們也不常穿,除非走個親戚,或者去個縣城什麼的,才偶爾穿那麼幾次。都多少年了,哪兒還能記得清?」於老三倒是沒撒謊,畢竟面對這麼多大老總,要是把事情交代好了,保不齊自己還能升職加薪。
「那你能不能讓他們,找一找當年的衣服?我出高價收購,一件一千元。我平時就愛收集箇舊紐扣,這件事你要是辦明白了,回頭我讓邱總,提拔你當保衛科科長。」嚴朝眯著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