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開完晨會後,就開始跟京海的三哥那邊報喜。「再忍忍吧,我剛開完晨會,我們徐總說,西海岸的一期工程,今年7月份就能投產。而且化工原料,會優先緊著我們省內的企業供應。屆時我這邊的產能提上來,你肯定能賺個盆滿缽豐。」
聽到這個消息後,老三激動地禁不住喜悅道:「真的假的?這項目建設的進度能這麼快?」
高原也跟著笑道:「這個項目可是省里主導的,而且是幾方大國企負責籌建。所以在施工速度方面,可不是咱們這些民營企業可比的。」
「好好,那我就放心了!」有了高原的答覆後,老三心裡算是徹底踏實了。他還想跟高原多聊一會兒,這時候父親俊山卻打來了電話。
「三哥,我爸給我來電話了,咱回頭再聊吧。」高原也有些意猶未盡道。
「行,你先忙你的,這次給你打電話,我主要就是問問你們高王集團,什麼時候能全面復產。有了準確的消息,我也好跟下面的客戶解釋。」說完,老三就把電話掛了。
隨即高原接起了父親的電話,父親在電話里沒多作解釋,只讓高原趕緊回家。
父親的情緒不是多好,顯得有些悲傷和低落。高原也沒敢問太多,可能是出什麼事。
他趕緊下樓上了車,然後急匆匆趕回了家中。一進門他先看到了年邁的爺爺奶奶,爺爺一把鼻涕一把淚,奶奶坐在院子的地上拍腿大哭;院子里還站著一位中年婦女,女人旁邊站著兩個大小夥子。
高原一開始沒認出自己的嬸子張春妮,當俊蘭喊高原名字的時候,張春妮才轉過身,見到了曾經印象里,那個骨瘦如柴的大侄子。
高原也愣住了!他認出了自己嬸子的長相,而更令他吃驚的是,嬸子懷裡還抱著一個骨灰盒。高原很快就意識到,這盒子里裝的,應該是自己的親叔,那倆大小夥子,是自己的叔輩兄弟。
高原對爺爺奶奶,以及對叔嬸家的人,其實並沒有多好的印象。倒是俊山滿眼含淚地走到高原面前說:「你叔走了,心臟病發作。走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落葉歸根、埋到咱村裡。好歹地……也是一家人,你爺爺奶奶找上了我,爸這個事兒不能不辦,打斷骨頭連著筋,總歸你叔是我的親弟弟。」
那些童年時的過往啊,嬸子壞著爺爺奶奶不來自己家,母親和自己過得那麼艱難,叔嬸家也從沒伸過一次援助之手。按理來說,高原真的不該管,甚至他們全家都不該管。
可人在做、天在看,自己家雖然早年吃了不少苦,可終歸過上了好日子;嬸子那麼孬,如今看她的穿衣打扮,也沒過得比別人強,相反從她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可以看出,這些年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
大偉和小偉見到高原後,嚇得不敢說話。他們早已在爺爺奶奶口中,得知了自己的這個堂哥有多厲害,他可是村企的大老闆,成了縣裡的紅人。早年間母親總拿這個堂哥,給自己倆兄弟做對比,然後把高原批得一無是處,把自己的倆兒子給捧上了天。如今再看,大偉、小偉跟這個堂哥一比,差了不止十萬八千里。
高原並沒有看父親的臉色,而是抬眼朝母親徵求意見。俊蘭到底是個善良的人,她這輩子好像都沒恨過誰。俊蘭給高原的眼神是善意的,彷彿在告訴小原,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死者為大;就算不為別的,也得照顧父親俊山的心情。
於是高原站在院子里,長長舒了口氣說:「爸,您趕緊聯繫人,籌辦發喪的事宜吧。您是家裡的老大,這事兒理應您來給操辦。」
得到兒子的應許,俊山這才趕忙點頭,又掏出手機招呼村裡的司儀過來。
高原看著嬸子的模樣,黑了、瘦了、滄桑了,胳膊上還帶著布滿油污的套袖,眼睛紅腫的像兩顆燈泡。
俊蘭指揮大偉和小偉,把別墅西面雜物間的桌子搬了出來,放在院子里當成供桌,然後把骨灰盒放在了桌子上。
「那個…都別在院兒里站著了,進屋說話吧。」俊蘭趕緊招呼說。
春妮有些不敢,她眼神躲閃著,一直悄悄看高原的臉色。
既然母親都既往不咎,高原也不想抓著過去不放了。畢竟格局和身份不同了,真要是傳出去,說高原連自己親叔的喪事都不管不顧,估計又會有人說閑話了。
高原就看著那倆兄弟說:「大偉、小偉,把爺爺奶奶扶起來,上屋裡坐著吧。」
春妮進到高原家客廳的時候,真的不敢相信,這就是曾經那一窮二白的大嫂家。這象牙白的地板,那麼多漂亮傢具,裡面的陳設比城裡樓房還洋氣。她還聽見了孩子的哭聲,俊蘭趕緊跑到一樓卧室,把大孫子抱了出來,小傢伙睡覺熱了一腦門子汗,一個勁兒趴在奶奶的肩膀上撒嬌。
「這…這孩子是……」春妮終究開了口,但遠沒了多年前,在村裡的輕佻和高傲。
「小原的孩子,倖幸,叫二奶奶。」俊蘭哄著懷裡的小傢伙笑道。
可孩子壓根兒不認識春妮是誰,又哭著喊著要去找黃爺爺玩兒。俊蘭沒辦法,只得先把孩子放在黃國維那邊,然後她好幫著操持喪事。
母親出門後,就高原在家裡作陪。高原開始沒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跟嬸子一家,包括爺爺奶奶有什麼好聊的。他稍顯局促地沏茶,茶壺碰到杯沿發出的撞擊聲,總讓周圍的人禁不住一哆嗦。
他把茶水倒好以後,才看向嬸子說:「喝點茶吧,發喪的事情我爸給操持,你們把心放到肚子里就好。」
張春妮含著眼淚、咬著嘴唇,她已經十幾年沒跟高王莊聯繫過了。她以為村子還是曾經的模樣,她準備來了以後,帶著倆兒子在東土坡刨個坑、立個墳,就算是把丈夫安葬了。靜悄悄地來、靜悄悄地走,也不指望去驚動誰。
可她來了之後才發現,她連自己家都找不到了。一切都變了,村裡的土地變得稀有,她想給丈夫立個墳都無從下手。婆婆說現在都是葬在公墓,去公墓的話還得村委批條子,而且這個事兒得讓俊山知道,俊山現在病好了,他得知道他兄弟沒了。
張春妮來之前,本做好了被大哥大嫂臭罵一頓的準備,結果卻不曾想,哥嫂啥埋怨都沒有,只說這個事一定會給操持著辦。
經歷了社會的毒打,張春妮才徹底明白什麼叫「人情冷暖」。看著高原溫和的模樣,她含著眼淚許久才說:「小原吶,嬸子對不住你,更對不住你媽!嬸子在這裡跟你賠罪了,不是你爺爺奶奶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心眼子太歪,才讓你們娘倆,以前吃了那麼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