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蓮低聲問道:「剛剛在美人庄內,蕭瑟曾聲稱他不會武功,他來了又有何用?」
雷無桀訝然:「不可能啊。我曾見過蕭瑟用過武功的,空手運氣便將八扇門扉同時合上。」
二人交談間,黑袍人望著突然出現的蕭瑟,也不該輕舉妄動。而蕭瑟在棺材上站了片刻之後,忽然往後一躍,抬腳就將棺材上的蓋子踢飛了出去。
「住手!」唐蓮怒喝道。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棺材蓋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一隻慘白的手忽然從棺材中伸了出來!
「詐……屍?」雷無桀呆住了。
那隻慘白的手一把抓住了棺材邊,一個人影支撐著慢慢地站了起來。
「是……是個和尚?還是個活和尚?」雷無桀凝神望去,卻見是一個約莫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和尚,穿著一身白色僧袍,雖是在黑夜之中,可面目卻依然清晰可見,白凈秀氣,出塵脫俗,但卻緊緊閉著眼睛。
「先帶走再說。」為首的黑袍人怒喝一聲,一躍而起,其他的人也立刻跟了上去。
那和尚聽到聲音,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向那群黑袍人望去。
只是一瞬,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中的攻勢,他們獃滯地望著那雙眼睛,隨即表情變得無比驚恐,像是見到了極為可怕的事物。之後無比詭異的一幕出現了,他們一個個都抬起了那隻陰森可怖的手,絲毫沒有猶豫地朝著自己的心口穿了進去。
「這……」唐蓮和雷無桀此刻也被黑袍人們的自殺驚呆了,不由地望向僧人,但一個巨大的身影擋在了僧人的面前。
是冥侯!他將金巨刀抗在了肩膀上,垂頭望向白袍僧人,白袍僧人也抬頭望他,兩人只是對視了一眼,可只是一眼,卻極盡崢嶸!
素來面無表情的冥侯在那一瞬間面目幾近扭曲,眼睛中流露出了無比的驚駭。
「冥侯!」月姬落在了冥侯的身邊,伸手想要擋住僧人的目光。
冥侯揮手攔住了她,臉上驚駭的神色也一點點慢慢散去。
「老和尚他不願意告訴施主的,無心已經告訴你了。老和尚早就和你說過,此事你要得知真相,必將成為心底之魔。」白袍僧人語氣淡然,倒似與冥侯早已相識。
「忘憂大師一片苦心,在下感激。但是知道是心魔,不知亦是心魔。」冥侯的聲音低沉喑啞。
「一念是仙尊,一念又生了魔魂。這是施主的劫,施主好自為之。」白袍僧人嘆息。
「作為報答。我們可以帶你離開這裡。」月姬在一旁說道。
「這是我的劫,你們走吧!」白袍僧人猛地抬頭,瞳孔中流淌著妖冶的光芒。
「走!」冥侯一把拉起月姬,轉身遁走。
而一直望著他們的唐蓮和雷無桀卻終於對上了白袍僧人的目光。只是一瞬間的眼神交會,唐蓮卻覺得眼前僧人的面目忽然變得模糊了起來,而一個熟悉的場景慢慢地在眼前撲散開來……
「閉眼!不能看他的眼睛!」此時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那個聲音帶著一股奇怪的力量,唐蓮頓覺心中似有佛光一亮,腦海里一片清明,那些幻象頓時消散。
白袍僧人則依然注視著他,臉上掛著一絲淺笑。此時一個身影從唐蓮身邊一掠而過,飛奔到了白袍僧人面前,只見他指尖飛速地在白袍僧人身上輕點,一共點了十八下之後,白袍僧人緩緩閉上了眼睛,卻沒有癱倒下去。
天女蕊此時也已趕到,攙扶起了唐蓮和雷無桀:「你的接頭人終於趕到了。竟然是個和尚?」
兩人一驚,抬頭望去,那人此時也已轉身,卻是一個濃眉大眼的和尚,穿著一身灰色僧服,脖子上掛著一串巨大的念珠,與剛才妖冶的白袍僧人不同,渾身散發著一股凜然正氣。
「貧僧無禪。」和尚雙手合十,沖著唐蓮微微點頭。
唐蓮也沖著和尚微微點頭,可目光卻始終盯著那個白袍僧人。
無禪輕輕嘆了口氣,指尖在那白袍僧人胸口一點,他才慢慢地癱倒下去,無禪將他扶住,說道:「隱瞞施主一路,此時也該坦誠相告了。這是我的師弟,無心。」
「天下三大寺:嵩山少林、洛陽白馬、南海雲林,大師是哪座寺廟中的高僧?又為何讓我千里護送貴師弟來此?」眾人如今都進入了美人庄內,唐蓮服下了蕭瑟的蓬萊丹勉強壓制住了傷勢,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無禪聞言輕輕搖了搖頭,他看了眼正躺在一邊的無心:「我們不是三大寺的弟子,而是寒山寺忘憂禪師門下弟子。」
「什麼!」唐蓮大驚,胸口一陣氣血洶湧,急忙捂住胸口,幾乎跪倒下去。
天女蕊見狀急忙上前扶他:「你一堂堂雪月城大弟子,怎麼聽到個名號也能嚇成這樣。」
「寒山寺忘憂,那是……」唐蓮緊皺眉頭。
「昔日的禪道大宗。」蕭瑟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清啜了一口,「如今的……魔僧。」
「魔僧?」雷無桀惑道,「既是禪道大宗,又怎會變成魔僧。」
「天下三寺,少林、白馬、雲林雖然聲名鼎赫,但是論天下禪道第一大宗,卻公認是寒山寺中的忘憂大師。據稱忘憂大師一人便修習佛家六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漏盡通。其中尤以他心通最為不凡,來寒山寺參拜的香客只需注視忘憂大師一眼,無需言語,便往往捶胸頓足、痛哭流涕,最後大都哭暈過去,醒過來後便大徹大悟,忘卻凡塵瑣事。」
「這麼厲害?都不用說話?」雷無桀驚嘆。
「據說他心通修鍊至極致能一眼看透人的內心,也能改變人的內心,無需言語,便能以佛法度人。」
無禪點頭,目光卻忽然變得凜然:「這位公子說得不錯。可我收到來信,護送師弟的只有雪月城大弟子唐蓮,你二人是誰,信中卻並未提及。可否告知一二?」
「我?我不過是一間小客棧的老闆,客棧雖小,趕路來去的江湖人卻多,這點事江湖上怕是早已傳遍了。而這位雷公子欠了我一筆錢,他正要趕往雪月城,我怕他賴賬便只能跟上了,誰知路上遇到了唐蓮。本以為就此可以省去很多麻煩,卻是差點丟了性命。」蕭瑟輕輕嘆了口氣。
「蕭瑟你還沒講完呢。既是那麼厲害的佛道大師,又怎麼變成魔僧了?」雷無桀插嘴道。
蕭瑟望了無禪一眼:「我可以說嗎?」
無禪雙手合十:「這本就與此事有關,公子但說無妨。畢竟事情有關師尊名譽,由貧僧這個弟子來說本不合適。」
「好。」蕭瑟點點頭,「忘憂精通佛門六通,且佛法高妙,以至於寒山寺雖只是一座小廟,但香客卻是絡繹不絕。可是就在兩個月前,忘憂在一次接見香客之時忽然瘋了。」
「瘋了?」雷無桀瞪大了眼睛。
「忘憂忽然一躍而起,竟將寺廟中持國天王尊像上的七尺木劍拔了出來,將面前香客的頭顱一刀砍了下來。」
「什麼?」雷無桀倒吸了一口冷氣。
「大殿之外的香客見到此番情景,頓時嚇得轉身就跑。可忘憂竟追了出來,他本是武學大師,持劍追出殿外,手中長劍揮舞,當時廟中數十位香客,竟一個也沒有逃出來。護寺武僧趕來阻止時,已為時也晚,可依舊無法將其制服。最後據稱是他的嫡傳弟子趕來了,忘憂看弟子趕來,丟下了手中之劍,口中喃喃道:一念是仙尊,一念又生了魔魂。之後便坐化了,屍體倒地後便成粉塵,眨眼之間便灰飛煙滅了。」蕭瑟望了眼昏過去的無心,「江湖傳言便是這些,屍體倒地變成粉塵,聽上去就像是神怪話本里的事,事情究竟如何,想必只有二位大師知道了。」
無禪輕嘆了口氣:「傳言並沒有錯,師父坐化後屍體便倒地為塵,都是寺內的僧人親眼所見。眾人皆道師父在『他心通』上的修為已窺天道,所以才遭反噬。可是後來我們才知道,師父練得早已不是『他心通』,而是『心魔引』。」
「心魔引?這是什麼武功,我從未聽過。」唐蓮皺眉道。
無禪繼續說道:「『他心通』能窺人心,悟其道。然而人心難測,若無佛心之人,終究難以窺得內心,像師父那般望一眼便能令人自知心中之惡,由此大徹大悟本是不可能的。然而『心魔引』這門武功,窺的卻不是人心,而是心魔,甚至還能讓你憶起你所忘卻的事情。但這本是佛門禁術,封在寒山寺羅剎堂中。祖師曾說過,修鍊這等禁術,本意雖是降魔,已是自身先入了魔。一念之間便能由佛入魔。」
「一下佛一下魔的,倒是快聽糊塗了。總而言之,就是忘憂大師練功走火入魔了?」雷無桀聽得似懂非懂。
「不,是見了太多心魔,所以瘋了。」蕭瑟懶洋洋地說道。
「蕭瑟!不可妄言!」唐蓮聞言急忙喝道。
無禪搖頭道:「不妨。九龍寺住持大覺師父也是這般說的,說師父雖不斷度人,但見過的心魔太多,終將自己的心魔也引了出來。」
「你既是忘憂的弟子,卻又為何跑到九龍寺來了?」雷無桀問道。
「師弟無心跟隨師父學習佛法六通之術,而我在年幼之時,曾遇九龍寺大覺師父來寒山寺論道,他覺得我在金剛伏魔神通上頗有天賦,欲帶我回畢羅城修行。師父允了,我便在九龍寺中,一住便是十二年,期間只見過師父三次。」
「不是大覺覺得你有天賦,而是忘憂想送你走。」蕭瑟忽然說道。
無禪微微一皺眉,垂首:「不知公子此話何意?」
「金剛伏魔神通乃是佛門正統第一外門武學,習練之人必定一身凜然正氣,便如大師你。而你的師弟,雖只匆匆一面,卻……」蕭瑟頓了頓,環顧望了眾人一眼後說道,「卻是好邪的一個和尚。」
此時在場眾人包括唐蓮都微微點頭,那個白袍武僧面目俊秀,但眉目間卻絲毫沒有出家人的內斂沉穩,臉上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倒的確是配得上一個「邪」字。
「若我沒有猜錯,無心練得也不是佛門六通,而是『心魔引』,或者說,羅剎堂內的所有武功?」
無禪愣了愣,嘆了口氣:「公子猜得不錯。」
「我斗膽猜測,忘憂大師是想得到一個答案。」
「什麼答案?」
「究竟是佛降得了魔,還是先成魔,再降魔……」蕭瑟微微一皺眉,「對了。你們不遠千里將無心送到此處,又是因為什麼?」
「大覺師父得到師父坐化的消息後大驚,他便托雪月城將無心送至此處,他想要召集周圍三十二佛國的高僧們一起運伏魔神通,聯手除去無心身上的禁術。」
「這豈不是廢了他?」雷無桀低聲道。
「可據說無心師弟在收到消息後就躺進了轉輪棺中,對此並沒有異議。」
「那天外天又為何會對你師弟感興趣?」
「天外天?什麼是天外天?」無禪搖頭,「雖然師弟身負羅剎堂武功,消息難免走漏,必然會引起江湖上不少人的爭奪,但是公子所說的天外天是何門何派?我卻從未聽過。」
「天外天是……」蕭瑟正欲開口,卻被一個陰冷的聲音打斷了。
「就是我們。」房門忽然被推開,一個紫衣長袍之人站在那裡,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