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離二十一年十一月十二日,青州沐府金錯號往行三蛇島出航第一日。微風,天晴,航速六十里。出行前遇天啟五大監之掌劍監瑾威公公所攔,然得船長沐春風及同行者唐蓮、蕭瑟、雷無桀、司空千落聯手,退瑾宣公公,金錯號終得駛出。其他船上一切正常。筆者:青州沐府金言掌柜,田莫之。」那個帳房先生模樣的人坐在甲板上寫下了這幾行字,將那本冊子放進了隨身的一個金色盒子中,小心翼翼地將盒子蓋了起來。
站在一旁看熱鬧的雷無桀好奇地問道:「在海上還得寫這種東西?」
那名叫田莫之的掌柜打量了雷無桀一眼,說道:「那是自然。每艘船上都會有負責的人做記錄,每日一記,稱海事錄。」
「這東西有啥用?回去給大老闆看的嗎?」雷無桀還是不明白。
「你知道這盒子嗎?這叫千機匣,水淹不濕,劍斬不斷,以後若是在海上遇到了什麼事故,我們身葬這無垠離海。等到有朝一日,有人打撈起這個盒子,那麼只要打開匣子就能知道我們在海上發生了什麼。那麼就算死了,別人也會記得我們發生了什麼。」田莫之解釋道,「這是我們沐府所制的千機匣,只有兩把鑰匙,一把在沐府,一把在我身上。」
「哦,這匣子還有這作用。只是堂堂青州沐府的雪松長船,也會在海上遭遇不測嗎?」雷無桀惑道。
「在自然面前,我們都是平等的。青州首富也好,天啟蕭氏也罷,到了海上,我們都是很渺小的存在。天地浩瀚,我們都是螻蟻。」田莫之仰頭說道。
「先生這話,倒是有幾分深意啊。」雷無桀感慨道。
「不過比起天災,在海上,人心倒是更可怕一些。」田莫之忽然說道。
「人心?」雷無桀不解。
田莫之點點頭:「人心。你說我們是青州沐府,可是若生死擺在面前,誰還會在意你的身份呢?若海上忽遭變故,船毀人亡,而能逃生的小船隻剩一艘,只能坐一人,可卻有兩個人等著,其中有一人就是那青州沐府的。你說那第二個人會一劍砍死沐府的人,還是因為他有錢,就把小船拱手相讓呢?」
雷無桀想了一下:「想必是要刀劍相向了。」
「是的,所以後生,在船上,可要小心。」田莫之收起了千機匣,往船艙內行去。
等他走遠之後,適才站在一邊卻沒有說話的蕭瑟才終於開口了:「原來他是沐府的金言掌柜田莫之,看來沐府很看重這個三公子,派了他來隨行。」
「金言掌柜?很厲害嗎?」雷無桀聳了聳肩,「感覺像個愛說教的老先生。」
「青州沐府產業眾多,旗下有幾百個掌柜,最優秀的、掌握最大產業的才能成為擁有稱號的掌柜,整個沐府才七個人。這七個人被稱為沐府的七掌柜,任何一個人出來都能成為一方鉅賈。」蕭瑟說道。
「這麼厲害?」雷無桀愣了一下,一開始他還以為對方只是個普通的帳房先生,卻沒想到他的來頭有這麼大。
「而且在七掌柜中,他仍然也是很特別的那一個。」蕭瑟繼續說道。
雷無桀有點無奈:「蕭瑟,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話說完?」
蕭瑟白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金言掌柜田莫之在十年前,還沒有那麼有名的人,曾經隨商船出國一次海。那艘船從最南的離陽港出發,要去最北的天海港,想要去和北蠻做生意。可是原本一個月的航期結束後,船卻沒有來,直到三個月之後,那艘船才現身,只是原本船上的數百人,只剩下了一個人,其他的,屍骨無存。據說那時的田莫之,已經渾身乾瘦,距離死也只有一線之遙。」
「為什麼?」雷無桀一驚。
「田莫之說在船上遭遇了叛亂,有底層的漁戶想要劫船,因此船上發生了幾次火併。死了不少人,剩下的那些人也因為傷口的感染而死了,而田莫之因為提前躲了起來而逃過一劫。但這只是他的一面之詞,天海海事府的人懷疑是他殺了那些人。」蕭瑟說道。
「為什麼?」雷無桀又是一驚。
「別老問為什麼,顯得你像個白痴。」蕭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你就一次把話說完。」雷無桀怒道。
蕭瑟沒理會他,又說了下去:「因為船上人的屍骨一具都沒有留下,而船上的食水早已經沒有了。天海海事府的人懷疑,他殺了船上的人,還以他們為食物。」
雷無桀瞪大了眼睛:「這怎麼可能,海上那麼多魚,難道還能餓死?」
「關鍵不是食物,而是水,海上若是連續晴天不下雨,那麼沒有淡水的人很快就會渴死。那沒有水怎麼辦,有一種東西可以代替水,那就是——血。」蕭瑟不由得壓低了聲音。
雷無桀渾身顫抖了一下,心中升起一股嘔意:「太噁心了。」
「不過後來沐府派人去了天海海事府,那人持著鑰匙打開了千機匣,匣中是那位最後染病而死的筆錄人所寫的海事錄,將那場船上的叛變記載的清清楚楚。除了事先躲起來的田莫之,其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重傷。然而船上的大夫卻也死了,誰也救不活他們。」蕭瑟說道,「所以我說田莫之很特別,經歷過那麼可怕的事情之後,沒有人比他更懂船,更懂船上的人心。」
「但是?」雷無桀微微皺了皺眉頭,「似乎還有一個問題沒有解答。」
「什麼問題?」這次提問的反而是蕭瑟。
雷無桀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他沒有食水,最後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蕭瑟臉色微微一變,雷無桀胸口更是泛起了一陣又一陣的嘔心,兩個人沉默了許久。最後蕭瑟嘆了口氣:「有些事情,還是不要深究的好。」
雷無桀回想起剛才田莫之在那裡一筆一划寫著海事錄的樣子,身上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