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靜虛,顧昀只看了他一眼,發現乏善可陳,於是很快就將這位大山匪頭頭和其他人一起一視同仁地丟在了一邊——此時,他更關心長庚什麼時候走。
恰好,長庚十分適時地表示自己要去和在此地調查山匪密道的同伴匯合,顧昀心裡大大地鬆了口氣,表面上還是嚴肅緊張地撥給他一小撮玄鐵營將士,叮囑他小心漏網的山匪。
看著他離開,顧昀才對旁邊的玄騎說道:「找兩個人去給我看著,四殿下要是回來得太快,就給他找點事做,別讓他過來。」
玄騎領命而去,顧昀這才將目光收回來。
他將俘獲的山匪隊伍頭掃到尾,眼神裡帶出了一點平時沒有的陰沉:「我就一個問題,貴地這些地下耗子洞有多少個出入口?請諸位識時務一點,這樣,從最西邊第一個人開始,不吭聲的就地斬首,前面的人說完,後面的可以補充,補不出新東西也對不起了,排在前面的還能占點便宜——開始吧,數三下,不說的砍,胡言亂語的也砍。」
眾山匪都被這個比匪還匪的安定侯驚呆了。
奉命審問的玄騎面無表情地從第一個人開始問起,第一個人本能的左顧右盼,猶疑不定。
顧昀毫不猶豫地打了個下切的手勢,玄騎手中的割風刃應聲而動。
玄騎平時只管殺人,沒養過猴,也不怎麼研究砍頭,割風刃照著山匪的脖子轉了一圈,不幸在頸間骨節中卡了一下,那山匪的腦袋斷了一半還連著一半,喉管恰好沒有破,慘叫聲將遠近山中的群鳥一起嚇得炸了毛。
玄騎眯了眯眼,手腕一帶,狠狠地加了一回力,才算結果了那倒霉蛋。
那血地脈山泉似的往外又涌又噴,潑了旁邊的人一身,第二個山匪哆嗦成了一個過載的金匣子,腦子裡一片空白,顫顫巍巍一指身後的出口:「那、那裡有一個……」
顧昀冷笑:「廢話,我看不見嗎?」
於是第二顆人頭也應聲落了地。
第三個山匪直接被方才那半個腦袋的慘象嚇尿了出來,「噗通」一聲趴倒在地,雙手抱頭,唯恐那身著黑甲的劊子手不耐煩直接砍下來,一口氣交代了十來個密道出入口,排在他後面的人快要將他的脊背都射穿了。
有了這開了頭的,後面就太簡單了,是死是活一條路,反正自己守住了秘密也沒用,後面的人總會說的,趁早交代了留條命才是正理。
顧昀不動聲色,心裡卻著實被南疆山匪們龐大的根系震驚了一下,這些山匪交代出來的出入口有些臨淵閣已經探出來了——否則即使是玄鐵營,也沒有那麼容易半路上堵住這些滾地鼠,但還有更多的,連臨淵閣都聞所未聞。
他身後玄鐵將士悄無聲息地離去,挨個驗證這些出入口是否屬實,將每一個密道開口都守住。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一眾山匪已經如擊鼓傳花一般,將此間地下四通八達的密道倒了個乾乾淨淨,連渣都不剩。
轉眼,這朵要命的「花」傳到了此事始作俑者,匪首靜虛的面前。
靜虛這輩子,轟轟烈烈地從死人堆里殺出了一條佔山為王的血路,未見得有多麼大的才華,膽氣和心狠手辣兩樣是不缺的,眼見刀鋒逼到眼前,地上血流成河,他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腰桿,將自己醞釀了多年的一口氣全捏成骨頭撐在身上,吊起三角眼盯著溜達到他面前的顧昀。
靜虛道:「我以前只聽人說過顧大帥風華無雙,沒想到刑訊逼供也很有一手,真是藝多不壓身。」
「馬屁就不用拍了,」顧昀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打仗就是砍人的勾當,我一沒關你黑屋,二沒擺上釘床,三沒請你坐一坐老虎凳,『刑訊逼供』四個字實在受之有愧。你要是沒話說,就跟他們作伴去吧。」
靜虛眼角突突直跳:「此處密道總共六十四道出入口,他們已經全數說完一遍,前面那幾個不中用的東西明顯已經開始胡言亂語,恕我愚鈍,不知道顧大帥有何用意。」
「保險啊,沒什麼用意,」顧昀笑道,「萬一有沒交代出來的漏網之魚呢?怎麼,你想勸我省著點砍嗎?反正你們人多,放心,砍不完。」
靜虛:「……」
顧昀:「他們既然以你為首,想必你還知道點別的,不如說點我沒聽過的?」
靜虛死死地咬緊了牙關,想起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傅志誠,更加恨不能將那人扒皮抽筋,咬牙切齒道:「我若說出傅志誠私運紫流金謀反一事,大帥有興趣聽嗎?」
顧昀臉上冷冰冰的笑意漸收:「我要是不知道這個,怎麼能猜出你們會膽大包天地跑來西南輜重處送菜?再給你一次機會,說點我不知道的。」
玄鐵的割風刃豎在靜虛耳邊,他稍微一動,就能感覺到那冷鐵的不近人情。他也知道,只需要一縷細細的蒸汽,割風刃就會切瓜砍菜一樣把他的頭割下來,那顧昀冷酷無情,油鹽不進,他的大好頭顱會和所有庸庸碌碌的人一樣滾落在地,沾滿塵埃,沒有一點特異之處。
靜虛:「你想知道什麼?」
顧昀擺擺手,割風刃離靜虛遠了幾寸:「我要知道南洋紫流金入境後,與你接頭的那個人是誰,讓你貯存私藏紫流金,囤積兵甲的人是誰,為你出謀劃策,讓你用那幾隻風箏迷惑我,趁機佔領西南輜重處的那個人又是誰?」
靜虛緊緊地咬住了牙關。
「我要是你,就不會捨命護著那個人,」顧昀忽然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看看你身後六十四個出口的密道吧道長,你說你們這些人,閑來無事的時候往裡一鑽,大羅神仙來了也不能掘地三尺把你們挖出來……是誰鼓動你將三大山頭的力量匯聚到一起,方便我們一網打盡的,嗯?」
顧昀是個顛倒黑白的高手,一輩子三樣特長:能打字好會忽悠——沒影的事到了他嘴裡都像真的,何況仔細一想,他說的話居然一點也不沒影,活生生地把靜虛說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這邊審匪首花的時間比長庚找人的工夫長,不多時,長庚就帶人回來了,只是沒過山頭,被玄鐵營的將士盡職盡責地攔住了,那小將士老老實實地對長庚學舌道:「殿下,大帥讓你先在此稍作休息。」
長庚不甚意外,聞聽這話,問都沒問一句,老老實實地等在了原地。
這些年,長庚雖然沒有親眼見過顧昀,但卻跟著鍾老將軍研究過顧昀打的每一場仗,研究過他從前朝封侯到如今的每一個主張的變化,甚至他的字——長庚現在要是去顧昀的書房裡,隨便翻出一張舊字帖,能大概看出那是顧昀多大年紀寫的。
這遠比整天和顧昀混在一起,聽他吹自己是「西北一枝花」更能了解這個人。
先前顧昀略帶遲疑的眼神一掃過來,長庚就知道他想打算逼供,並且很不想讓自己看見,時至今日,顧昀還是本能地在長庚面前維護他岌岌可危的「慈父形象」。
對此長庚沒有異議,非常珍惜地享受了小義父這一點沒有宣之於口的寵愛。
長庚身後跟著兩個人,正是當年從雁回小鎮跟他一起進京的葛胖小和曹娘子——現在叫葛晨和曹春花了。
葛晨少年時候是個討人喜歡的小胖墩,如今長開了,倒說不上胖了,是一副高大壯實的模樣,單看這身板,能稱得上是個「彪形大漢」,可惜肩膀上扛的腦袋跟拿錯了似的,上面糊著一張又白又嫩的小圓臉,頰邊有兩小坨顫顫巍巍的細皮嫩肉,水豆腐一般裹著他的小鼻子小嘴小眼睛,七竅中無不流露出一股淳樸的無害來。
曹春花的變化更大些,無論他心裡是怎麼想的,身卻不由己地抽條出了成年男子的骨架,再難有少年時的那種天衣無縫的雌雄莫辨了,他也只好迫不得已地承認自己竟真是個臭男人,換回了男裝,只是不依不饒地將大名定成了「曹春花」——除了他自己,大概誰也說不出「春花」比「娘子」高明在什麼地方。
「怎麼還不讓過去?」曹春花伸著脖子問道,「都好幾年沒見過我家侯爺了,頭好幾天就想得睡不著覺了。」
長庚隱晦地看了他一眼,默默給曹春花記了一筆,等他從此人嘴裡攢夠五十個諸如「我家侯爺」之類的花痴話,就找碴揍這貨一頓。
曹春花無知無覺,徑自問道:「對了大哥,這回你再回京,就要封王襲爵了吧?我聽說先帝早把雁北王府準備好了,那你以後是搬過去還是住侯府?」
長庚愣了一下,苦笑道:「那也要看侯爺要不要我吧。」
現在回想起來,長庚已經想不起幾年前自己破釜沉舟離開侯府、離開顧昀的勇氣是哪來的了,不見則已,這次猝不及防地在蜀中遭遇顧昀,他簡直像是當頭遭遇了一把宿命,打死也再難以積聚起當年的狠心了。
陳輕絮叫他「平心靜氣,少動妄念」,固然對克制烏爾骨發作有一定作用,可是人的喜怒哀樂都是連著的,剋制了怨恨與憤怒,喜樂自然也變得幾不可見,時間長了,人會像一棵就不見陽光的草——雖然湊合活著沒死,綠葉也白得差不多了。
長庚以為自己快要成佛了。
直到再見顧昀。
雖然跟著顧昀驅車勞頓不說,整天還不是對付叛軍就是對付土匪,但長庚心裡卻總是毫無來由地充斥著毫無道理的快樂——好像清早一睜眼,就知道這一天有什麼好事要發生的那種充滿活力、期待與熱切的快樂。
儘管他知道沒有什麼好事,烏爾骨也依然每天如夢去拜訪他。
倘若封王,顧昀會留他嗎?
理智地想,顧昀肯定會留,侯府至少會願意收留他到正式成家,倘若他一直不成家,說不定就能一直厚著臉皮蹭下去,這種想法太美好,長庚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沒把剋制不住的傻笑帶出來。
他們等了大概有兩刻的工夫,等來了顧昀。
山中密道像個巨大的蛛網,四通八達,環環勾連,顧昀總共砍了四十多顆腦袋,排除了一些人嚇哭了的胡言亂語,最後找到了六十四個密道出入口。
葛晨聽完以後十分震驚:「什麼?我們哥倆在山裡當了半年多的野人,才找到三十多個出入口,怎麼侯爺一來就審出了六十多個!」
「要不是你們摸到的底,我也截不住他們,更別提審了。」顧昀看了葛晨一眼,按捺片刻,到底沒忍住,沖他招招手,「過來。」
葛晨以為大帥有什麼要緊事要吩咐,忙屁顛屁顛地湊了過去,不料方才還一本正經的顧大帥突然伸出手,在他臉上掐了一把。
顧昀早想這麼幹了,他手欠的毛病早已經病入膏肓,看見有手感的東西就忍不住想捏一把。
「太好玩了。」顧昀捏了一會,意猶未盡地想,「怎麼長的?」
葛晨:「……」
曹春花虎目含情,羨慕得望眼欲穿,嚶嚶嚶地小聲說:「侯爺厚此薄彼,怎麼不掐我的臉?」
這話他不敢到顧昀面前說,因此只有長庚聽見了,長庚想:「好,四十八次了。」
曹春花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寒噤,往周遭張望了一下,心裡突然湧起一種臨近危險時的不祥預感。
顧昀順著靜虛的口供,將這一片山區的密道圖紙畫了出來,然後命人順著密道出入口往裡熏煙氣,熏了三天,將大山熏成了煙筒,裡面寄居的蝙蝠、耗子大小毒蟲等物都拖家帶口地往外跑,卻始終不見顧昀想抓的人。
幾個將士自告奮勇拉起繩子鑽進密道里探尋,在六十四個出入口的密道中從日出搜到夜幕垂下,連根頭髮都沒找著,只扛出了靜虛提到的沙盤。
到了第四天,手下來報,他們排查了蒯蘭圖身邊,確實找到了一個可疑的人——是蒯蘭圖養的一個客卿,名叫王不凡,一聽就感覺是化名。
這位客卿平時不大出來見人,但是蒯蘭圖的幾個心腹都知道,蒯蘭圖對此人推崇備至,信任有加,在府上專門給他騰出個院子住,派了心腹小廝和漂亮丫鬟伺候。
顧昀:「這個『不凡』現在在哪?」
手下回道:「跑了,他院里的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被毒死了,府上人發現的時候,屍骨都寒了。」
「大帥,」這時,又一個騎兵過來回報,「我們去查了靜虛招出來的那幾個轉運紫流金的窩藏點,人去樓空,連張紙都沒剩下。」
顧昀沉默不語地轉著手中的舊佛珠,蒯蘭圖身邊的神秘客卿,靜虛嘴裡那個「雅先生」……一切看起來似乎都是偶然,但顧昀有種無法言說的直覺,他總覺得其中牽涉的陰謀很大。
這些暗中一手攪動了南疆時局的人出現得神不知鬼不覺,而後又消失得杳無痕迹,身份成謎,目的也成謎。
看似是敵人,可又好像冥冥中幫他快刀斬亂麻地收拾了這一大幫人。
顧昀有點想不通,到底是自己攪了別人的局,還是一頭鑽進了別人的局裡。
顧昀掘地三尺要找的人,此時正在南洋海面上一艘貌不驚人的小小貨船中。
雅先生已經換回了繁複的西洋服飾,低頭看著一份地圖。大梁浩瀚的江山萬里全在這小小的羊皮圖紙上,他提起硃砂紅筆,在南疆一片畫了一個小小的紅圈。
連同這一筆,那張舊地圖上已經有了三個紅圈,另外兩個分別在北疆和東海。
「雅先生」將筆尖在地圖上逡巡片刻,最後落在了西部古絲路入口處。
「到今天為止,我們的局已經布好了。」雅先生笑起來,「剩下一個引線,只要點著它,就能『轟』一聲——」
那中原人模樣的王不凡接道:「燒起一把中原大火。」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舉起酒杯,清脆地碰了一下。
南疆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朝中天子自然震怒,催顧昀速速押送匪首與判將回京。
顧昀只好暫時放下了心中的疑慮,動身北上。
不過想起他那寶貝乾兒子總算肯跟他回去,侯府又要熱鬧了,他又對「回京」有些期盼起來。
「他長大以後招人喜歡多了,」顧昀偷偷老懷甚慰地跟沈易說,「就是突然一下變這麼懂事,我都有點不習慣。」
「賤。」沈易言簡意賅地評價道,然後如願以償地挨了一鞭。
沈易又問道:「對了,抓了傅志誠,你打算怎麼辦?」
顧昀玩笑神色收了收,沉默片刻,正色道:「季平,其實這些年我時常想,你跟著我,是不是有點浪費才華。」
沈易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顧昀:「你博古通今,文可入翰林,武能安一方,在靈樞院與玄鐵營沉了這麼多年,也是時候該出頭了……」
儘管長庚已經分析過,但乍聽他這麼一說,沈易心裡還是動容的。
兩個人又是同袍又是朋友,雖然是可托妻託孤的過命之交,但顧昀的狗嘴裡老也吐不出象牙來,從未當面跟他直白地表達過欣賞。
沈易眼眶一時有些發燙:「子熹,其實你不必……」
「再者我也很過意不去,」顧昀又誠懇地補充道,「你說我這樣一個天生爹娘養的美男子,總在旁邊擋你的桃花,害你這些年來一直光成了老光棍,真是……嘖,太對不住了。」
沈易:「……」
這「天生爹娘養的美男子」一天兩句的正經話份額說完了,眼看著就要進入扯淡內容,沈易只好潦草地收拾起卡到嗓子眼的一腔衷腸,「呸」了一聲,夾馬腹跑了。
長庚在不遠處看見,趕忙趁機跑過來,佔了沈易的位置,與顧昀並轡而行:「沈將軍怎麼又給氣跑了?」
顧昀似笑非笑地摸了摸鼻子。
長庚看見他的輕裘甲上沾了一片葉子,便伸手替他摘了下來,細心地說道:「義父,甲再輕也四十來斤呢,摘下來鬆快鬆快吧?」
顧昀沒反對,由著長庚伸手幫著把輕裘甲拆開,一一卸下來,人離得太近,兩匹馬不知怎麼地看對了眼,居然互相纏綿起來。
顧昀騰出一隻手來撥了一下自己的馬頭,訓斥道:「別耍流氓。」
他臂上甲正卸了一半,這樣輕輕一甩,便差點從手腕上晃飛出去,還將袖子里的一樣東西給帶了出來。
長庚眼疾手快地接在手裡,發現那居然是一支粗製濫造的小竹笛。
哈哈 很好看
我又想起來了,那兩匹馬,嘖嘖嘖╮( ̄▽ ̄)╭耍流氓呢(//∇//)
這苗子,真是尷尬→_→
可憐我呀,沒有人評論,自己在這說有點彆扭(;一_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