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仁和蘇雲同時一怔。
唐山地震,強度是里氏級。這次……竟然是……
按照剛剛的感應,震源中心距離帝都相當遠。
鄭仁皺眉,不知道急診急救藥品、器械能不能按時發放。要是什麼都沒有,光進去醫生,什麼都做不了啊。
但這些,鄭仁也管不到。
跟著大家一起去吧,車到山前自有路。
很快,百十餘人登機。
最後,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身穿迷彩服,與幾個衣著整齊、光鮮靚麗的男女一同登機。
軍官旁的男女背著長槍短炮,氣喘吁吁,一看就知道是臨時接到任務,從電視台拉出來的一小組人。
他們登機後,沒有過多等待。飛機馬上得到塔台信號,開始滑行。
連口氣都來不及喘,電視台的人便開始打開攝像機,錄製影像資料。
對於後人來說,這些資料是珍貴的。
但是對於此時此刻在飛機上,等待奔赴第一線的醫生們來說,這些資料只有自己死在前線,或許能給家人帶去些許念想。
鄭仁看著窗外,心裡有強烈的不安與忐忑。
川西地震,震感強烈,通訊基站毀損嚴重,通訊中斷。具體傷亡人員不明,具體情況不明。
一切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人民群眾傷亡嚴重,急待救援。
中年軍官肩上的杠星花鄭仁看不懂,只知道他是臨時負責運送醫務人員去前線救援的領導。
他站在最前面,開始做臨時戰前動員,並講解了已知的情況。
聽到情況後,猜測的聲音小了下去,所有人都惴惴不安。
面對大自然的力量,任何各人都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
而且級的強度,甚至超過了唐山大地震。
絕大多數人沒有經歷過地震,甚至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親身經歷過。所有的印象,都來自於很多年前的唐山大地震。
危險,
十分危險。
但越是危險,就越是需要這群穿著軍裝的特殊醫生們去救援。
雖然緊張,卻難以遏制心中熱血沸騰。
知道危險,大多數人開始閉目養神,少數人還在交頭接耳的說這話,打發著寂寞的旅途。
三十分鐘後,那名軍官再次出現。他收到塔台的聯繫,說是蓉城餘震不斷,現有傷亡數字還在不斷攀升。
通往震中的路全部被毀,根本無法通行。
簡單講了一下前面的消息,他也沒有更多的話可以說。此刻,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很快,開始有機務人員分發白紙。筆很少,大家輪流用。
「呦,這是寫遺書?」蘇雲的頭略略低著,抬眼透過額前黑髮看到這一幕。
看樣子,是真的危險,要不然不會在飛機上讓去參加救援的人員留下最後的遺言。
趙雲龍臉色有些不好看,粗壯的手指死死捏著白紙,不知道在想什麼。
蘇雲則假裝不在意,碰了碰鄭仁,道:「老闆,你要給小伊人寫什麼?」
「隨便寫點,誰知道呢。」鄭仁也有些慌亂,但是沒有後悔,只是微微害怕。
面對未知的生死,沒人能坦然面對。真有那種假裝混不在乎的人,怕是到了面對的時候,就直接尿了。
恐懼,是根植於人類內心深處的。真的勇士,不是沒有恐懼,而是恐懼,卻依舊要迎著危險與恐懼,逆流而上。
「我沒什麼好寫的。」蘇雲吹了口氣,額前黑髮飄呀飄的,「我活著,怎麼都好。死了,家裡就我一個獨生子,要我爸媽天天看著遺書哭么?念想,狗屁的念想。」
「嗯。」鄭仁沉悶的點了點頭,「我想想,還是要寫點東西的,要是真有什麼危險,也不會覺得好多話沒和伊人說而遺憾。」
「說的好像你知道你要寫什麼一樣。」蘇雲鄙夷說到。
緊張的氣氛是可以傳染的,軍醫學校畢業,這群年輕的醫生們根植在腦海里的印象是只要留遺書,那麼就真的生死未卜了。
緊張、小小的慌亂,字跡變形。
好多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一想到自己死去,家人悲傷欲絕的樣子,有人偷偷擦去眼淚,不願旁人見到自己的懦弱。
「老闆,你說,你留下搞諾獎多好。」蘇雲小聲說到。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鄭仁道:「諾獎真的不重要,你總是認為我在裝,但這就是我心裡的想法。」
「真是沒出息啊。」蘇雲並不是在懟鄭仁,他的語氣裡帶著一些遺憾,「我從小就認為我肯定能拿諾獎,要不然你以為我學瑞典語幹什麼。」
「嗯,我也認為你肯定行。」
「其實,教授問要是回不來怎麼辦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蘇雲很少見的坦誠自己的彷徨,「是啊,回不去,還沒拿諾獎就特么掛了,真是不甘心啊。」
「嗯。」鄭仁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你還真是無趣,這時候你就不會安慰我一下?」蘇雲鄙夷道:「辛苦了小伊人,跟你這個木頭在一起,還真是無趣。」
「還好。」鄭仁道:「實話實說。我看過一些報道,據說地震後的餘震,震級也很高。川西那面都是山,一大塊石頭落下來,人就沒了。」
「喂,你特么就不會說點吉利的話?」蘇雲怒了。
「實話實說。」鄭仁道:「要不,你留在後方,等待前面的傷員運回來吧,這樣能發揮你豐富的icu臨床經驗。」
「然後被你笑話一輩子?想都別想。」蘇雲閉上眼睛,「也不知道這種人身意外,保險公司給不給賠償。」
閑碎的話語斷續說著,蘇雲用話語排解自己內心的不安。趙雲龍端坐在一邊,一言不發。
鄭仁則閉著眼睛,休養精神。
一會,一管筆、幾張紙傳了過來。
「我不用了,你寫吧。」蘇雲把筆交給鄭仁,「老闆,我看看你給小伊人寫的情書唄,要是真的回不來,喝孟婆湯之前,還能懟你兩句。」
鄭仁笑了笑,笑容生澀。
他拿著筆,頓了一下,隨即在a4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和把信交給謝伊人的話。
伊人:
驚聞國難,我輩當慨然以赴。據悉,蓉城餘震不斷,震中山崩地陷,道路盡毀,抗震救災生死難卜。
若僥倖無恙,我當生還見你。如遇不幸,我就死在疆場,身膏野革。他日抗震勝利,你於川西,如有林海洶湧,波濤如山,那就是我來見你了。
此致
敬禮
鄭仁。
……
……
遺書,是郭槐汝老將軍在抗日的淞滬前線寫的。我八千將士傷亡殆盡……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