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鄒嘉華在林遠山反覆的勸說下,才勉強躺下。
一連三次的心臟驟停給他心靈帶來無比的壓力,想堅持不睡,但他早已經累壞了。躺下後,沒多久鄒嘉華就迷迷糊糊的睡去。
因為不是林家的半山豪宅,所以林遠生只能坐在病房的一個角落裡,目不轉睛的盯著監護儀。
黑暗中,監護儀的屏幕發出幽暗的光澤,忽明忽暗,像是通往六道輪迴的那條路的入口。
監護儀上的數字很平穩,昭示著鄒嘉華身體很健康。林遠生看著屏幕,腦海里回想著剛剛的那台手術。
心臟介入手術,下起搏器,是比較簡單的一種術式。
林遠生從15年前在香江大學醫學院畢業,又在美國哈佛大學醫學院獲得博士學位後,回到香江。
不久,就成為了鄒嘉華的私人醫生之一,負責的事情只有一項如果半夜鄒嘉華出現心跳驟停的話,他要把鄒嘉華搶救回來。
8年時間,鄒嘉華鄒先生的心臟一共停跳了六次,其中三次都是在最近兩天。
這份活可以說是簡單而又輕鬆,需要負責的目標人群只有一個鄒嘉華。
雖然不能每天都睡覺睡到自然醒,但是可以數錢數到手抽筋。也沒有太多的活,幾個人倒班看護鄒嘉華睡眠,可以說人生極為愜意。
本來以為人生就這樣了,平靜的心不會再有浪潮。但今天林遠生看到的那台手術,卻讓他的內心出現了一絲改變。
手術,做的堪稱完美。即便是哈佛醫學院的教授,也絕對不會做的這麼快、這麼穩!
而術者,只有不到三十歲。這個年紀,如果在美國,還為了獲得醫師執照而努力著。
林遠生獃獃的看著監護儀,心裡卻潮水浪花一般湧現了無數的想法。
如果自己畢業後留在美國,現在會不會在梅奧診所工作?
如果自己回到香江後,在香江醫院工作,會不會手術水平已經達到世界巔峰?
如果自己沒有同意做鄒嘉華先生的私人醫生……
如果……
無數的如果,無數的可能。
一向成熟穩重,內心波瀾不驚,總是會在鄒嘉華心臟停跳的第一時間趕到卧室進行急診搶救的林遠生,今天的心緒格外的不安。
他被那台手術觸動了,觸動到了內心最深處的那一抹叫做夢想的柔軟。
一顆已經不再躁動的心,似乎也安上了隱形的心臟起搏器,開始砰砰砰的跳動。
在這樣的夜裡,
安靜的只能聽到鄒嘉華的微鼾和自己胸腔里的心跳聲。
在這樣的夜裡,
被那台手術觸動過後的心裡,無數紛繁複雜的念頭讓林遠生想了很多的事情。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鄒嘉華的心跳很平穩,完全看不出來有要停止跳動的跡象。
心電圖的所有的數據,都被記錄下來,以供整理分析。
這也就是鄒嘉華有著近乎於無限的財力、物力、人力,普通人哪能做到這一點。
忽然,林遠生的眉頭皺了一下。
心電圖上,出現了一個詭異的雜亂波形,但只有一瞬間,便恢復了竇性心律。
而鄒嘉華還在睡夢之中,對此根本沒有發覺。
林遠生怔了一下,他隨即小心翼翼的站起來,開始翻閱電腦里記錄下來的數據。
那一個瞬間,被完美的留了下來。林遠生很快找到這個位置,反覆的看著。
其實根本不用反覆看,一搭眼他就知道這是心臟停止跳動卻又馬上接受到心臟起搏器的電流刺激恢復正常,然後通過儀器表現出來的圖形。
也就是說,那台手術,不光是做的快,做的穩,做的好,而且還很成功。
這個成功,是辯症的成功,是診斷的成功。
要是沒有這個圖形前,還不好說。可是鄒嘉華已經出現停跳的情況,卻被心臟起搏器給救了回來,這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林遠生心裡出現了一個念頭,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鄒先生的情況就像是鄭仁鄭醫生說的那樣,根本不是什麼被人下了降頭或是中了蠱毒,而只是一種罕見的心臟病。
只是心臟病而已,治療手段也就是下一個心臟起搏器。
難道困擾了鄒嘉華鄒先生十幾年、困擾了鄒家幾十年的頑疾,就這麼好了么?
花費巨資,最後還是沒有結果的死亡威脅,就這麼成為過去了么?
林遠生迷茫著,困惑著。
這些年,他陪著鄒嘉華走遍了世界所有第一流的醫院。小心翼翼的看護著他,一次又一次的把他走死亡的邊緣拉回來。
鄒嘉華給他開出巨額的薪水,他覺得自己配得上這份薪水。
可是,
現在,
林遠生心生迷惘。
自己真的配得上么?
鄭醫生看了一眼,很快就給出診斷性治療的方案,然後就「隨意」的下了一個心臟起搏器。
現在看,他的診斷是正確的。
梅奧診所不敢診斷,
哈佛醫學院不敢診斷,
斯德哥爾摩的醫科大學卡羅林斯卡醫學院也不敢診斷。
那個小醫生,就這麼診斷,並且治療了。
並且在事後證明,
他,是對的!
林遠生默默的看著那個奇怪的波形,看了足足有十分鐘,然後面無表情的走回到座位上,繼續觀察。
一個波形,說明不了問題。
還要有更多的證明!
鄒嘉華的鼾聲是那麼的甜美,死亡擦肩而過,他根本沒有意識到。
一夜過去,林遠生的眼睛有些酸澀。
他連眼都不敢眨,生怕錯過了什麼。這一夜裡,他發現了三次同樣的波形。
也就是說,鄒嘉華的心臟應該停止跳動三次,但是都被心臟起搏器給「救」了回來。
天色大亮,鄒嘉華醒了過來。
他看見林遠生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已經醒了,而是看著監護儀發獃。
「遠生,我起來了,你去休息一下吧。」鄒嘉華心裡很寬慰,有這樣一個私人醫生,自己還是很放心的。
「鄒……鄒先生,昨天晚上……」林遠生磕磕絆絆的把這件事情講述了一遍。
鄒嘉華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