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感受到了敵意,他走到鄭仁身邊,直面張教授。
目光如刀。
「是這樣,張教授。」鄭仁把片子都插到閱片器上,開始說到。聲音很溫和,像是沒聽出來張教授言語之中的嘲諷一樣。
「患者主要的問題有幾點。」鄭仁拿著一管原子筆,輕輕點在閱片器上,發出砰砰的聲音。
「第一,患者病史里的隱匿起病,我考慮是心肌供血不全,繼發一過性腦缺血導致的。」
「……」張教授怔了一下。
「很典型的煙霧病,有梗塞。」鄭仁又點了點核磁片子上那堆亂糟糟的血管說到。
「第二,因為隱匿病史,我考慮患者的煙霧病很重。這裡,有微小的血管瘤。這裡也有,類似的微小血管瘤,至少有5-6個。因為影像不夠清晰,所……」
張教授摘掉眼鏡,揉了揉眼睛,仔細看核磁片子。
一堆亂糟糟的血管,鄭老闆就說有微小血管瘤?這是技術水平高,還是信口胡說?
反正張教授看了半天也不敢確定到底有沒有血管瘤存在。
這也不奇怪,張教授畢竟是心胸外科的教授,看不懂神經外科的片子也正常。
「我看了手術記錄,心臟停跳、體外循環狀態下做的冠脈搭橋手術。」鄭仁道:「全身肝素化,很有可能導致微小血管瘤破裂出血。」
張教授的心一沉,這是說自己手術做的不好?矛頭所向,直接指向心臟停跳的搭橋手術。
「幸好沒事,現在看患者狀態,應該沒有顱內出血。但去肝素化的過程中,隨時有可能出血,到底是什麼時候,不敢保證。」
「你到底要說什麼?」張教授不悅的問到。
「患者的情況您也看到了,iabp維持下,心臟負荷還是大。我建議要上體外膜肺!」鄭仁道,「可是上體外膜肺,會導致肝素水平持續升高,患者有很大的腦出血的風險。」
「……」張教授愣住了,鄭老闆他不會……不會要做神經外科的手術吧。
還不是一般的手術,而是煙霧病這種罕見病。
年輕人,真是自信滿滿,張教授被自己的猜測嚇到了。
診斷,的確有自己的自洽性的邏輯,但神經外科……怕是沒人敢做手術。
現在患者都什麼樣了,神經外科再做手術還值當么?
「蘇雲,給小馮、小胡、老賀打電話,也讓伊人過來。」鄭仁忽然道:「再讓杏林園的法務部馬上來。」
蘇雲雖然對自家老闆要做什麼表示不理解,可既然老闆說了,那就照做就可以。
急診搶救,有一個聲音就夠了,說多了都沒用。
「鄭老闆,患者狀態不好,我考慮神經外科不會做手術的。」張教授沉吟了一下,勸說道。
「您看現在的生命指標都什麼樣了,這種情況下稍有風吹草動,一個室顫人就沒了。」張教授苦口婆心的勸到:「我知道您是想救人,但遇到這種情況,是死是活全都是命。」
「張教授,患者其實還能試著搶救一下。」鄭仁也在苦口婆心的勸張教授,「神經外科的手術能把煙霧病、腦出血的隱患解決,體外膜肺就能讓患者把這段最危險的時間給熬過去。」
「你……」張教授一臉的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表情。他看著鄭仁,沉默了幾秒鐘,最後嘆了口氣。
「鄭老闆,你手術做的的確是好,這一點不能否認。」張教授的語氣冷了很多,「但涉及到各科室的合作的急診大型搶救,我想還是讓醫務處來拿意見吧。」
「嗯,林處長應該……」鄭仁說著,問蘇雲,「林處長的電話打了么?」
「打了。」蘇雲在盯著監護儀、和iabp的操作面板看著,不時的調節某些參數。
機器可不是放在那裡,打開運行就可以的。無數種參數排列組合起來,有無數種處理方式。
根據患者的情況臨時決定應該怎麼調節參數,這需要極深厚的臨床經驗與理論基礎。
蘇雲是童子功,十幾年醫科的童子功,加上天賦異稟,他站在那面,鄭仁很放心。
盡量說服所有人吧,肯定不能一意孤行的做手術。
月滿則虧,剛極必折,這些道理鄭仁是懂的。患者的狀態在蘇雲的看護下,應該還能維繫一段時間。
該去和患者家屬交代一下了,鄭仁想著,張教授那面又說到:「患者家屬已經同意簽字放棄繼續治療,鄭老闆,我想我們身為醫務工作者,在治病救人的同時還是要尊重患者家屬的意見。」
「家屬的工作我去做。」鄭仁堅定的說到。
張教授的眉毛皺起來。
這世界上還真有人擔心自己的麻煩事兒不夠多麼?
傻逼!
剛剛張教授和患者家屬交代病情,察言觀色,發現患者的丈夫完全沒有搶救的想法。
而患者的女兒雖然有這種想法,但沒有經濟來源,或者說沒有足夠支撐一次重大搶救的經濟來源。
現在去再想把患者家屬的想法扭轉過來,怕是大概率會出醫療事故。
很多患者家屬都是這樣,表面上一副積極搶救的態度,其實心裡恨不得患者早點死了才好。
生病的人,其實就是個拖累。不管是經濟上的,還是需要人陪護。時間久了……有句老話怎麼說的來著?久病床前無孝子。
基本就是這個意思。
親生兒子都會如此,別說一個後老伴了。
這也是人之常情,誰活著都不容易。
明知道前面是一個無底洞,傾家蕩產的往裡面砸錢,最後人還不一定能救的回來。
怎麼選擇,也就可想而知了。
張教授覺得是鄭老闆的臨床經驗不夠豐富,沒有意識到這點。
他拉住鄭仁,滿臉真誠的勸說道:「鄭老闆,患者家屬已經決定放棄了。你這時候跟他們說還有一線生機,能救回來,人家不念你的好。一旦術後有問題,所有的怒火都會……」
「張教授,謝謝。」鄭仁很認真的說到:「我盡量去試試,行不行的看患者家屬意見。具體怎麼治療……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能治的患者死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