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濤站在吳老身邊,像是以往任何時候一樣。
手術室里,鄭老闆開始踩線。
屏幕上,導絲緩緩前行,幾分鐘後搭在眼動脈終末端。
因為超選盡量要靠近視網膜毛細血管網,所以鄭老闆用的是最細的導絲。
比神經科介入手術的導絲還要細,是專門給嬰兒做介入手術的那種導絲。
這種導絲軟、棉,一點力量都用不上。在超選過程中打褶,導致超選失敗的可能性特別大。
然而看著鄭老闆操控的微導絲行進雖然緩慢,卻一次失誤、重新操作都沒有,穆濤心生感慨。
「穆濤,你知道鄭老闆的手法么?」吳老問到。
「老師,應該是有關於對血管里血液流動產生湍流的理解。」穆濤道,「鄭老闆對湍流的理解很深,我想這是他介入手術做的特別好的緣故。」
「嗯。」吳老點了點頭。
克服湍流的影響,這是最高深的介入理論、技巧。吳老做了半輩子的介入手術,也只是模糊的意識到導絲、微導絲穿行在血管里,血液流動會對其造成巨大的影響。
至於要怎麼克服,增加手術的成功率,吳老卻一頭露水。
鄭老闆年紀輕輕就已經深入掌握應對湍流的技巧,對此吳老很是佩服。
這是技術層面的突破,只是很難量化,更是難以掌握。
微導管進入,卻沒有走到最極限的位置,而是停在血管里,沒有碰觸到周圍血管壁的地方。
開始造影,就像是鄭老闆推測的那樣,視網膜毛細血管網有一部分出現堵塞,嚴重影響攜帶氧氣的紅細胞為視網膜提供「養分」。
確定病情後,手術繼續。蘇雲在導管末端連接注射器,開始注入帶著少量造影劑的生理鹽水。
他的動作很慢,很小心,很細膩。
生理鹽水進入視網膜毛細血管網後,蘇雲開始微微增加壓力。
「黏稠」的染料大分子被注射器推注進來的生理鹽水往前「推」動。
而因為導管和周圍血管管壁有縫隙,所以蘇雲一直小心翼翼的控制著自己推注生理鹽水的力度,盡量避免導致毛細血管破裂、出血。
這一步需要極大的耐心。
該快的時候,鄭老闆手術做的飛快;到了該慢的時候,鄭老闆一點都不著急,靜靜的等待著。
時間流逝。
12分鐘後,堵塞的位置開始移動。大分子在壓力作用下變形,順應毛細血管管壁的壓力,一點點的被「推」走。
穆濤知道這是手術最難的地方。
在這裡,要不斷細微改變力量,讓壓力順應毛細血管的彈性。
3分鐘後,蘇雲停住了。
穆濤心中一動,按下對講器。他沒說話,而是聽裡面鄭仁和蘇雲的對話。
「老闆,我不行了。」蘇雲很少見的認慫,「管壁順應性感受的不好,再推下去我覺得毛細血管要破。力量小了,還沒效果。」
「哦,那我來吧。」鄭仁接過注射器,「是肝移植的時候做心臟按壓,你的手臂拉傷還沒好吧。」
「老范給我用跌打酒搓了幾天,好多了。但太細緻的操作還要等一段時間才能做,你說你,手術做的要多慢有多慢,這是工傷!」
「哦,好,是工傷。」鄭仁清淡的應了一聲,沒多說什麼。
「你慢著點!」蘇雲還是不放心的提醒到。
「沒事,我心裡有數。」鄭仁道,「她還年輕,視網膜毛細血管的彈性好,我能感受到阻力的變化,會很小心的,你放心好了。」
「素雅,你說你給我添了多少麻煩。」蘇雲開始閑不住的嘮叨。
「雲哥兒,對不起。」許素雅小聲說到,聲音有些顫抖。
「別和患者說話。」鄭仁道,「說話過程中氣流變化導致毛細血管網的壓力有改變。」
「事兒真多。」蘇雲鄙夷道,「其實吧,人生沒有想像的那麼難。遇到難事兒後,把所有解決方案都列出來,然後你就發現你什麼都做不到,直接放棄了。」
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不知道是在和鄭老闆說,還是在和許素雅說。
穆濤聽的一愣。
「是吧,老穆。」蘇雲隨後問到。
「……」
他知道自己在「偷聽」,原來是在和自己說話,穆濤對此無語。
這是懟自己手術做的不好呢,可不說別的,只說介入手術。誰敢保證自己的手術做的能比鄭老闆更好?扯淡!
不光是鄭老闆,自己應該比不過蘇雲。
穆濤笑了笑,又按了一下對講器的按鍵。
不讓聽,那就不聽好了。
看著屏幕上的影像,鄭老闆接手後,整體手術速度似乎沒有比蘇雲做的時候更快。
很多團堵塞的黑點微不可見的移動著,幾乎無法發現。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1小時35分鐘後,穆濤調出之前的影像,做了重疊處理。
這麼對比就簡單、直接多了,好多處堵塞點的黑點移動還是很明顯的。
手術在緩慢的進行著。
沒人說話,吳老和穆濤都靜靜的等待著。
鄭老闆似乎並不著急,他耐心無限,精細的感受著從注射器上傳導回來的壓力,隨時調整自己的力量。
一台手術,做了整整4個小時22分鐘。
開通手術要比破壞性的栓塞手術難了無數倍,從時間上就能看得出來。
當最後黑影消失,整個視網膜毛細血管網被造影劑鋪滿的時候,吳老的身體「軟」了一下,隨後靠到椅子背上。
那些鋪滿造影劑的血管,就像是植物的根莖一樣,把充足的養分運送到視網膜,讓患者重見光明。
手術做到這裡,可以說是成功了,老師太緊張了,穆濤知道。
看著手術不難,只是開通視網膜毛細血管網。但懂行的都清楚這台手術的難度,稍有不注意,手術失敗,患者或許要承受永久失明的傷害。
然而,這只是一隻眼睛。
「鄭老闆,要換一下手,歇歇么?」穆濤按下對講器,說到。
「蘇雲,你累不累。」
「不累。」
「那不用了。」鄭仁回頭,透過鉛化玻璃眼睛彎起來,給穆濤留了一個微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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