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局長的心沉了一下。
他閱人無數,但卻沒見過蘇教授這種長的像是當紅流量明星,說話卻尖酸刻薄到不留情面的人。
而且他不是那種什麼都不知道,卻又胡說八道的無理取鬧。拿著病歷砸人……句句都在道理上,讓人無法反駁。
這又要說什麼難聽的話?
「王主任,是吧。」蘇雲微笑著看著下面一個將近五十歲的醫生,和煦如春風一般的問道。
鄭仁聽見蘇雲說話的口吻,就知道有問題。瞥見他嘴角的笑容,更加確定。
不過鄭仁沒攔著蘇雲。
「蘇教授,您有什麼指導?」王主任客客氣氣的點了點頭。
「指導不敢說,我想問你們三級查房都做么?」
「做,我每天都要……」
話剛說到一般,蘇雲手裡的病歷又飛了出去。
「做個屁!」蘇雲沉聲罵了一句髒話,「大病歷、查房,我就沒看見有關於K-F環的描寫。雙側瞳孔等大同圓,對光反射靈敏,這是模板粘過來的!」
「三級查房,從主任到責任主治醫再到管床醫生,沒一個發現K-F環的么!」
王主任被砸的愣住了。
K-F環,啥是K-F環?
「銅沉積於角膜後彈力層,那麼明顯的K-F環整篇病歷裡面都沒有描述,你說你三級查房?!糊弄鬼呢?!」
「……」
會場里一片靜寂,所有醫生都默然無語的聽著蘇雲在發飆。
王主任心中不忿,倒是想懟回去,可是自己連K-F環是什麼都不知道,怎麼懟?!
「查體啊!你當個主任,連體都不查,就特么知道看輔助檢查報告嗎!」蘇雲陰冷的看著對面的主任,言語之中竟然一點情面都不留。
「是不是不知道K-F環是什麼?不知道也就算了,沒要求你什麼都知道。但最簡單的查體你都不做,要你個主任有什麼用!」
「……」
會場里靜的掉一根針都能聽到,沒人願意站出來觸碰霉頭。坐在後面的小大夫偷偷摸摸的拿出手機,準備查一下K-F環。
「現在上網查?患者看病上網,你們當大夫的也看病上網?!」蘇雲嘴裡噴出來的冷言冷語像是冰凌一樣傷人。
他冷峻的看著後排的小醫生,目光像是兩把刀子一樣。小醫生訕訕的低下頭,不去看他的眼神,悄悄收起手機。
「角膜色素環。是肝豆狀核變性病的最重要體征,95%-98%患者有K-F環。但凡是有點責任心,去查一圈患者,這事兒也不會鬧成這樣!」蘇雲的聲音不大,但相當犀利。
坐在下面的眾人默然。
蘇雲罵夠了,吹了口氣,額前黑髮飄呀飄的,引來幾多女醫生關注的目光。
「蘇雲說得對,只是這事兒也不能全怪你們。」鄭仁道,「K-F環位於角膜與鞏膜的內表面上,呈綠宰色或金褐色,寬約,光線斜照角膜時看得最清楚,但早期常須用裂隙燈檢查方可發現。」
「剛剛查體的時候看見K-F環並不很明確,也就是說患者現在進行排銅治療的話,效果能不錯。」鄭仁道,「抓緊時間做相關檢查,要是數值符合診斷標準,就排銅治療吧。」
說完,他站起身,看著下面的醫生,淡淡說到:「查體,不能糊弄。老百姓都說醫生不做檢查就不會看病,有錯么?最典型的體征、癥狀還是要熟悉一下。」
說完,鄭仁看了一眼趙局長,「那這面沒什麼事兒,我就先走了。結果回來後發給我看一眼就行,治療別耽誤。」
鄭仁頓了一下,隨後又說到:「要是效果不好,聯繫帝都,轉診去那面治。」
趙局長連忙站起來,把鄭仁送出去。
打開門,鄭仁看見患者的母親焦急的站在門外,頭髮凌亂,花白的和她的年齡不相符。
「教授,我兒子的病有診斷么?」患者的母親見鄭仁走出來,雖然很年輕,但那股子氣場卻讓她莫名信任,「不是腦癌吧……」
說著,她的眼圈就紅了。
「大概率不是。」鄭仁說到:「咱們去辦公室說吧。」
聽鄭仁這麼說,雖然有了一個大概率的說法,患者的母親還是欣喜若狂。
「最開始我就說不是,他們非說是!」患者的母親看著當地的醫生,開始吐出心中的怨念。
「先不說這個,你說一下患者半年前的癥狀。」鄭仁淡淡的問道。
「我兒子以前可乖了,但自從寒假的時候開始玩遊戲,每天都鑽到手機里。開學之後,我看他還在玩,每天寫完作業就玩遊戲,我一生氣就把他的手機給砸了。」
「本來以為沒有手機不玩遊戲也就好了。那時候我兒子也沒什麼變化,但過了一個多月,脾氣特別不好,還和我吵架,他從前從來都不這樣的。」
「後來呢?」
「後來有一次他放學後沒回家,我就去找。看他拿著同學的手機玩,把我氣壞了。當時把手機摔了,拎著他就回家。」
「在那之後,他的脾氣就很不好,明明有時候說去上學、去補課,但老師說沒看見他。我……」
「你就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了?」鄭仁溫和的問道。
話語溫和,但裡面的意思卻絲毫不比蘇雲發飆要溫和哪怕一點點。
鄭仁目光直視患者的母親,很平淡,可卻讓她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患者的母親有些訕然,小聲辯解道:「可是大夫不是得看病么,沒看明白,差點耽誤了我兒子。」
「其實最開始你要是來這裡,有可能就沒事了。」鄭仁說到:「如果發現孩子有什麼不對的,先別主管臆測是精神方面的疾病。你這麼做,對孩子不好的。而且現在的醫院,都是專科醫院……」
這一解釋,又用了20多分鐘的時間。
鄭仁把自己一身和患者家屬溝通的本領發揮到了巔峰狀態,在某一刻,他甚至覺得已經差不多和常悅的溝通差不多了。
患者的母親低著頭不說話,但那塊堅冰在鄭仁的解釋下開始逐漸融化。
鄭仁知道自己做的兩面不討好,可這件事情在他看來,醫生和患者家屬都有不對的地兒。
好好的一個孩子,脾氣暴躁就送到精神病院去?就算是有問題,也得先去三甲醫院看一眼不是。
說了20多分鐘,患者的母親情緒漸漸平穩。想起當時自己一氣之下把孩子送到精神病院的事兒,她也很慚愧。
「鄭老闆,患者血清銅藍蛋白的檢查結果回來了。」王主任在一邊聽著鄭老闆幫自己、幫精神病院勸解家屬,一邊留意著檢查。
小大夫把檢查報告送來後,他馬上拿過去給鄭老闆看。
「你兒子血清銅藍蛋白<80mg/L,比較明確的肝豆狀核變性。」鄭仁微微一笑,說道,「別著急,其他檢查回來後,綜合判斷一下,就可以排銅治療了。」
「行了,以後要多和孩子溝通,別總是那麼強勢。」鄭仁最後說道,「有問題就主觀認為孩子精神有問題,直接送精神病院這種事兒,千萬別做了。你這麼做,會毀了孩子一生的。」
患者的母親訕訕的低著頭,應了一句。
「我回去了,祝孩子早日康復。」鄭仁主動伸出手,和患者的母親握了一下。
在場的醫生都知道,最後這次握手和將近半個小時的交流是為了他們。
帝都的教授雖然說話難聽,可人家站在理上。最後還盡其所能的「平」事兒,算是仁至義盡了。
「好好照顧孩子,多溝通。」鄭仁轉身離去,揮了揮手,又重複了一遍。
精神病院的吳院長一直跟在鄭仁身邊,他已經無話可說,只能不斷的表達自己的感謝。
「要加強業務學習,精神類疾病的診斷,不能輕易下。」鄭仁最後囑咐了一句,上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