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科63床位於住院部八樓最裡面的那間,裡面一溜擺了六張病床,彼此之間連個遮擋的帘子都沒有。這樣的一張病床,每天收費是80塊,加上其它收費,一天下來將近200塊,葉清菡每天晚上唱歌賺的錢,幾乎全送到醫院來了。
李靜芳在這間病房住得最久,葉清菡走進來,不少人都認得她,紛紛打著招呼。
「小葉,這位是誰,你的男朋友嗎?」房裡有人打趣,「長得很精神!」
葉清菡急忙搖著手,「只是朋友,只是朋友!」
曾毅是從來不辯駁這些東西,手裡提著一個果籃,到了李靜芳床前,道:「李阿姨,你好,我是清菡的朋友,我叫曾毅!」
李靜芳躺在床上沒有起身,但臉上露出熱情的笑容,道:「你好!清菡,快去給曾毅找把椅子坐下。你喝水嗎,讓清菡給你倒。」
「不用那麼麻煩了,我什麼都不需要!」曾毅看葉清菡搬過一張椅子,就坐在了病床前,笑道:「李阿姨我稍微懂點中醫,不介意讓我試試吧。」
李靜芳倒是很痛快,直接伸出一隻胳膊,「不介意,你儘管看吧!」
嘴上是這麼說,但李靜芳心裡可不怎麼看好,她躺在這裡很久了,大夫請了不少,但至今連個病因都查不出呢,眼前這麼年輕的中醫大夫,不會是中醫院的學生吧,八成是喜歡清菡,知道自己生病了,就主動上門獻個殷勤。
但人家畢竟是好意,李靜芳也是臉上笑著,並沒有任何反對和抵觸的意思。
曾毅不著急號脈,而是先觀察李靜芳的氣色,很正常,說話時中氣十足,不像有什麼大病的樣子,曾毅就問道:「李阿姨都是什麼癥狀?」
「就是必須躺著,躺著就一切正常,檢查結果也沒有問題,但只要一站起來,就會出現各種奇怪的癥狀。」李靜芳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氣惱,她也不清楚,自己怎麼會得這種奇怪的病,最近這段時間,可是把葉清菡害苦了,白天上課之餘,還要照顧自己,晚上還要去打工賺錢,交醫院的錢。
曾毅「哦」了一聲,伸手搭了個脈,繼續問道:「那你說說,都有哪些奇怪的癥狀。」
旁邊的葉清菡此時道:「站起來後,眼睛會往上看,無法往下看,頭部也是自動下垂,直不起來,有時候還會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甚至有幾次,還發生了休克。」
曾毅一邊聽著,一邊診脈,最後問道:「阿姨出現這些奇怪癥狀前,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比如從高處跌落摔到了?」
葉清菡眼神一亮,急忙點著頭,道:「是從天橋上摔了一跤,但是醫院檢查之後,說是沒有任何外傷。」
曾毅點了點頭,看著李靜芳道:「阿姨,你能說說當時摔跤的詳細情況嗎?」
「當時是一個老同學的兒子高考,考上京城大學,他擺酒請客呢。酒席散了,我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一點多了,路過一個很黑的地下通道,當時燈光太暗,我摸著扶手下樓梯,突然腳邊有什麼黑乎乎的東西躥出來,把我嚇了一跳,當時就摔了下去。由於沒多高,摔倒後自己起來就回家了,也沒感覺到什麼,但第二天起床,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是這樣啊!」曾毅「哦」了一聲,坐在那裡想著這病的來龍去脈。
「查床了!」
樓道上有人喊了一聲,就進來兩名年輕的大夫,胳膊下夾著寫字板,手裡捏著一根簽字筆。
在所有的醫院裡,管這種每天早上來查床的大夫,叫做管床大夫,一般都不是醫院的正式職工,是以學習的名義,從各大院校招來的進修生、研究生、規培生。作為主治醫生的下手,管床大夫每天要趕在主治醫生過來之前,把自己負責的幾床患者的情況先了解清楚,如果有什麼新的情況,就可以在主治醫生過來查床的時候及時提出來。
「清菡啊,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發現葉清菡在病房,一位頭髮梳得油光水滑、長著一對三角眼的年輕大夫不由眼睛冒光,夾著寫字板就走了過來。
「張大夫早!」葉清菡打了個招呼。
「早早早!」姓張的三角眼大夫顯得極度熱心,「吃早飯了嗎?我剛買了劉記的胡辣湯,還熱著呢,要不要來一點?」
葉清菡就道:「謝謝,我已經吃過了。」
姓張的大夫這才把注意力轉移到李靜芳身上,「李阿姨,今天有什麼感覺不一樣的地方嗎?」說著,他打開寫字板,站在一邊開始記錄。
「也沒有什麼不同,和平時一樣!」
姓張的在記錄簿上「唰唰」寫了兩筆,拿出聽診器聽了一會,又量了量血壓,一副貌似專業,非常認真負責的樣子,檢查完之後,站起身,神色嚴肅地在記錄簿上又寫了兩筆,然後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沉聲道:「情況可不怎麼好啊!」
說完,扭頭去看別的床。
這一句話把葉清菡的心揪了起來,急忙追上去,「張大夫,是不是病情有什麼新變化?」
這姓張的三角眼,對葉清菡有點意思,可葉清菡平時除了諮詢病情上的事情外,並不跟他多說話,這小子心裡就存了個主意,既然你願意聊病情,那我就跟你聊病情好了,現成的條件就擺在這裡,沒有條件,我也能創造出條件嘛。
姓張的一看葉清菡上鉤,就搖著頭,臉上一副很為難的樣子,嘴上卻道:「你可不要有什麼包袱啊,其實也沒有什麼新情況。這樣吧,一會你到我辦公室來,關於李阿姨的治療方案,我們可以再交流一下,我跟醫院的李專家非常熟,我會請李專家也過來的。」
曾毅心中冷笑,心說跟你用得著交流嗎,患者的治療方案,豈是你一個管床大夫能做主的,這姓張的嘴上說得好聽,但言行舉止,分明是在暗示李靜芳的情況很不好,分明是別有目的啊。
但在病人眼裡,這些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看起來都一樣,都是救命的稻草,病人又不可能知道誰是真大夫,誰是假大夫。
葉清菡聽了三角眼的話,臉上又是緊張,又是感激,她點了點頭,道:「謝謝張大夫,那等你忙完後,我就過去!」
姓張的目的達到,心滿意足地擺了擺手,很大度道:「謝什麼謝,舉手之勞嘛!」
「張大夫是吧!」
曾毅此時站了起來,負手看著那位張大夫,「我想請問一下,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李阿姨的情況哪裡不太好?」
姓張的頓時不爽,看曾毅只不過是個小年輕,當下就板起臉,狠狠地教訓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是在質疑我的職業操守和水平嗎?」這傢伙心裡有鬼,一開口就上綱上線。
「張大夫不要多想,我就是想了解一下病人的真實情況。」
「了解一下情況?你是病人的家屬嗎?」姓張的瞥了一眼曾毅,葉清菡的情況他很清楚,就母女兩個,沒有別的家屬,他拿出記錄簿伸到曾毅面前晃了一下,很快又收了起來,道:「呶,病人的情況都在這裡寫著呢,你看得懂嗎?」
姓張的錯看了曾毅,曾毅也是上過醫科大學的,那種醫生潦草的專用花體字,曾毅也認得,只是平時不用罷了,他都是用很工整的繁體字開中醫的藥方。
「張大夫好水平啊,我沒有看錯的話,上面的三行字寫的是:情況無變化,血壓正常,心跳心音正常!」曾毅看著那姓張的大夫,「張大夫,請問你是從哪裡看出情況不太好的?」
姓張的那點小算盤被曾毅當場揭穿,不由惱羞成怒,指著曾毅道:「你是幹什麼?竟然敢對我的診斷指指點點!我跟了病人兩個月,病人的情況難道我不比你清楚?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自己有能耐,那就別來住醫院啊!不知所謂!」
「好,你是醫生!」曾毅冷冷看著那姓張的,「張醫生,現在就請你把你的工作證、醫師證拿出來,我要檢查一下!」
「笑話!你算哪根蔥,你有什麼權利檢查我的證件!」姓張的醫生冷笑一聲,不屑地看著曾毅,心說這年頭腦袋被門夾的人還真不少,什麼玩意啊,你要看我的證件,我就給你看嗎。如果每個病人都要檢查醫生的證件,那我們醫生還干不幹工作了?
曾毅亮出自己的工作證,嚴肅道:「請你配合我的工作,抗拒執法,抗拒檢查,後果你是清楚的!」
「你……你……」
姓張的頓時有些傻眼了,那份紅皮的工作證上,「南江省衛生廳」幾個大字褶褶生輝,非常顯眼。
曾毅是保健局的人,按說是沒權利來查這件事的,就算是醫政處的人,也不可能說查就查,畢竟這是省人民醫院,不是一般的小診所,但是現在亂查亂檢的事情多了去,誰又能說得清楚呢,何況工作證上只寫了衛生廳,沒提保健局,嚇唬嚇唬眼前這個姓張的大夫,絕對是足夠了。
「你……,誰知道你這證是不是假的啊!你說你是衛生廳的,就是衛生廳的了嗎,誰能給你證明!」
姓張的肯定是拿不出工作證的,這會工夫他也豁出去了,衛生廳下來檢查的場面,他也是見過幾次的,那陣仗可大了去,可謂是浩浩蕩蕩,怎麼可能只派一個人就過來呢,他斜眼道:「現在滿大街上都是辦假證的,誰知道你這證會不會是花五十塊錢自己做的呢!」
「張亮亮,你給我閉嘴!」
門口一聲威嚴怒喝響起,一位穿著白大褂的黑臉大夫,在數人的簇擁下,走進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