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彩唐去而復回,沒有在市中醫院的門診大廳里看到曾毅,反而是把現場的幾位工作人員給驚動了,一打聽,他才知道曾毅去了後面的診所,於是就趕緊尋了過來。
一進小院子,華彩唐就看到了崔恩熙,前不久的中醫研討會,他也在場,親眼看到曾毅和崔恩熙交談甚歡的情景。雖然華彩唐在南江的中醫界很有名氣,但在那個場合,他只能是個聽眾觀眾,坐在下面靜靜看著聽著一切,根本沒有上前認識崔恩熙這些人的機會。
「是崔小姐吧?」
華彩唐笑著問了一聲,就到了崔恩熙面前,笑呵呵道:「果然是崔小姐!你好,咱們在中醫研討會上見過的。」
胖中年此時緊緊跟在華彩唐的身後,準備大拍一下馬屁的,華老平時可是難得來這裡一趟的,誰知華老一開口,就把他給嚇了一跳,難道華老和這些人是認識的嗎?
崔恩熙只是淡淡一笑,微微欠身致意:「你好。」研討會上人太多,她對華彩唐沒有什麼印象。
「對了,怎麼不見曾毅理事啊?」華彩唐左右一看,把自己的尷尬一語帶過:「剛才他還在電話里跟我約好的呢。」
崔恩熙就知道這人是誰了,道:「曾大夫到裡面去了!」
華彩唐就覺得有些不妙,好端端的,曾毅為什麼要進去別人的診所呢,這可是同行的一個大忌,而且剛才在電話里,曾毅明明說的是他自己的一位朋友要正骨啊。
當即華彩唐不敢耽擱,抬手道:「崔小姐,那咱們裡面說話,裡面說話!」說完,華彩唐幾步上了台階。
胖中年搶在前面,趕緊掏出鑰匙打開了防盜門。
一打開門,就聽到膀圓腰粗的怒喝聲:「狗東西,我看你是找死來的,敢在我華信義的地盤上搗亂,今天要是不給你長點記性,你就不知道你華大爺是幹什麼的。」
華彩唐看清裡面的情形,當時驚出一身冷汗,自己兒子華信義正掄起一把摺疊凳,兜頭就朝曾毅砸了過去,他心中一急,大喝道:「放肆!住手!給我住手……」
話音沒落,華彩唐就感覺身邊一陣風卷過,一道黑影就沖了進去,然後就聽「嘭」一聲巨響,摺疊凳斷為兩截,華信義被人擰著脖子就按在了牆上,腦袋撞在牆上,又發出一聲「砰」的聲音。
蘇健純抓著膀圓腰粗的頭髮,往後一拉,然後又要往牆上再去撞。
華彩唐急忙喊道:「住手!住手!」
蘇健純這才鬆了手,把華信義一扔,回身站到曾毅旁邊,冷冷看著屋裡的一切。
「媽的!」華信義從地上爬起來,已經是怒火上頭,彎腰還要去找傢伙什,嘴裡叫囂道:「狗東西,老子今天要是不廢你個零件,你就……」
「你給我閉嘴!」華彩唐大喝一聲,站在自己兒子面前,狠狠地瞪了一眼,「成何體統,長口打打殺殺,還有沒有大夫的樣子,給我閉嘴站到一邊去!」
華信義被華彩唐再次呵斥,這才放棄了再動手的衝動,恨恨站在一旁,咬牙瞪著曾毅。
華彩唐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這都要你死我活了,他心中隱隱有些不舒服,姓曾的你一個電話,我大老遠就折回來了,可你也太不厚道了吧,竟然到我兒子的診所來鬧事。
「曾理事,這……是怎麼一回事啊?」華彩唐就問道。
葉清菡也崔恩熙看到裡面動了手,也急急跑了進來,一臉緊張地站在曾毅的身後,想看看曾毅有沒有事。
曾毅微微擺手,示意自己沒事,然後道:「多問一句病情,便要拔拳相向,華大夫真不愧是名醫之後,這氣魄,可比別人要大了很多。」
華彩唐的臉一黑,他聽懂曾毅的意思了,這是在教訓自己的兒子,也是在提醒自己,名醫的名頭來之不易,不要讓你兒子的胡作非為,敗壞了你的名頭。華彩唐就回身一瞪華信義,道:「你這個混賬東西,還不向曾理事道歉!」
「道什麼歉!」華信義抬手指著曾毅,「這小子根本就是來找碴的,你是什麼東西,別人的病情要你來問嗎?狗拿耗子多……」
「閉嘴!」華彩唐狠狠訓斥一句,他怕自己兒子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說出什麼出格的話,把事情弄得更加無法收拾,就趕緊點明了曾毅的身份,「曾理事是省中醫學會的理事、保健局的專家,他問你話,那就是在提攜你,你小子不要不識好歹!」
華信義吃了一驚,他已經隱約猜到曾毅是誰了。
「提攜可不敢當,不管是在華老面前,還是在華大夫面前,我都是個晚輩!」
曾毅冷冷說著,華彩唐這話明顯就是在維護華信義,順道還暗諷曾毅手伸得太長了,我還沒老死呢,我兒子還用不著你一個小輩來教訓。
「正好華老也在,晚輩就斗膽請教一下!」曾毅拿出那張X光片,「恕我眼拙,這張片子還要請華老上眼一看,看看這骨頭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華信義就臉色一變,那個病人是他接的,骨頭有沒有問題,他自己最清楚。
華彩唐一看自己兒子的表現,就知道這是讓人家曾毅拿到了把柄,心中更為不爽,不過他沒接過片子,他要是看完下了結論,那就是砸自己兒子的招牌。疏不間親,華彩唐在這個時候,自然是要維護自己兒子的。
他回過頭,對華信義道:「你這個混賬東西,曾理事跟你探討病情,那是看得起你,你竟然要對曾理事動手,真是混到到了極點,還不趕緊過去道歉!」
華信義知道了曾毅的身份,自然就不敢擰著來了,別說曾毅是南江省的一號御醫,就是人家那個中醫藥學會理事的身份,要想下個絆子對付自己,辦法多的是。他就上前幾步,道:「曾理事,對不住啊,剛才不知道是你,我的脾氣沖了點,你多海涵,晚上我擺酒向你謝罪。你不要跟我這種粗人一般見識。」
曾毅今天到這裡來,是因為他在前面門診大廳聽說華彩唐在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內,就處理完了五十個骨傷患者,這在他看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於是心中疑惑好奇,想著解開這個謎題,這才跟到了後面。
誰知到了現場,他才發現這裡的情況有多嚴重,都說醫生是要為病人解除痛苦的,而這裡卻根本就是痛苦之地!
病人身上帶傷,已經是痛苦不堪了,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只為能解除病痛,好讓自己輕鬆一些。結果見到醫生之前,卻要先忍受門口那位胖中年尖酸刻薄和惡語相向,身上的痛苦還沒有解除,心裡再添一份痛楚,如此痛上加痛,你於心何忍!
即使這樣,病人也硬生生忍了下來,只要能治病,病人覺得自己受點氣、挨點罵,不算啥;收費比較貴,也還能接受。
可你收了病人的錢,卻一不告知病情,二不盡心治療,只當病人是自己賺錢的工具,恨不得病人放下錢就立刻走人,免得耽擱了自己賺錢的速度。可因此耽誤了病情的治療,或者留下更大暗傷隱患,這難道就是病人花了錢,又忍氣吞聲,所求來的結果嗎?
這哪裡是醫生,分明就是白衣屠夫!
曾毅心中生氣,聽華氏父子這麼說,就明擺著是要互相維護,絲毫沒有悔過之心,華信義所後悔的,只是剛才沒認出自己,打錯了人,惹了不該惹的人,今天要是再換另外一個人,多嘴問一句病情,怕已經被打了出去。
對於這樣的態度,曾毅也就不再客氣了,道:「道歉免了,你只要告訴我,這位患者的骨頭到底有什麼問題,讓患者對自己的病情做到瞭然於心,盡到你醫者的本分,也就行了!」
華信義臉色再變,他沒想到曾毅還死咬著自己不放。
「咳!」華彩唐請咳一聲,他也覺得自己兒子真是不會說話,難道認錯了人,就可以成為拔拳相向的理由嗎,這樣的道歉,就是自己也難以接受啊,他就想出來打個圓場,「曾理事,要不……」
「如果華大夫不能解釋我心中的疑惑,我會再去找合適的人、合適的部門去請教的!」曾毅冷冷撂下一句。
華信義當下臉都有些白了,他這個診所根本見不得光,這是他賺外快的地方,根本沒有任何手續。
以前沒人來找碴,那是因為大家都顧忌自己老子是保健局的專家,認識省里的領導,所以只要不出醫療事故,大家只當沒看見,輕易不來惹這個麻煩。但如果是曾毅來找碴,那自己鐵定是完了,不光要聲名掃地,還要應付很多的衙門口的秋後算賬。
華彩唐氣得都要吐血了,這曾毅根本就是仗勢欺人,他很想一甩臉把曾毅趕走,可又知道這不行,他一跺腳,道:「還愣著幹什麼,沒聽到曾理事的話嗎?」
華信義也恨不得將曾毅撕碎,卻又無可奈何,今天真要是把曾毅惹急了,就不是隱瞞病情、欺詐病人這麼簡單的事了,而是自己今後還能不能繼續在中醫界混的問題了。
他上前兩步,從曾毅手裡接過那張X光片,拿起來對著光看了起來,遲遲不肯說出結論。
曾毅心中沒有絲毫同情,他剛才已經給過對方機會了,只要華彩唐看過片子,然後向病人說清楚實情,哪怕你華信義就是說自己看走了眼,曾毅也能接受。他要的是給對方一個教訓,讓他今後收斂一些,不敢再肆意妄為。曾毅並不指望著要把對方一棍子打死,拯救中醫,拯救醫生的形象,喚醒醫德醫風,並不是靠打死一個兩個敗類就能做到的。退一步說,今天你把華信義打倒了,那外面的病人要怎麼辦?
可這父子倆的表現,讓曾毅深深失望了,他看出來了,華信義敢這麼胡作非為,要說其中沒有華彩唐一丁點的默許和支持,那是絕不可能的。
既然你們給臉不願意接著,那我就讓你們自己打自己的臉!曾毅也要給華彩唐一個教訓,讓他知道他還不能做到一手遮天。
周圍的病人,此時都聚在旁邊,好奇地往裡探著頭,議論紛紛,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看出來沒有!」
華彩唐催促了一聲,看自己兒子那吭吭哧哧的樣子,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早就告誡過你很多次,好好地看病,不要搞那些歪門邪道,就是不聽,還跟我大講那些歪理,現在出事了吧!
華信義額上的汗就冒了出來,他知道今天肯定是躲不過去了,只好心一橫,道:「好像……好像骨頭沒有任何問題!」
「沒有問題?」那位患者頓時就叫了起來,既然沒有問題,那你剛才治了半天是在治什麼呢。
「這個……這個……」華信義臉上的汗珠子更多了,「你的骨頭……確實沒有問題,這個病可能是其它原因導致的,你去大醫院查查吧……」
「馬匹的!你再說一遍!」
那患者當時就爆了,道:「老子花了錢,排了隊,還站在外面讓你們的人訓得跟龜兒子似的,但老子都忍了!現在老子錢都交過了,你卻告訴我,說我的骨頭沒問題!你早幹什麼去了!」
華信義的蠻橫之氣完全沒了,抹了一把汗,道:「這個……剛才我看走眼了。」
「看走眼了?我操!」患者就「呸」地啐了一口,指著華信義道:「你他媽的是幹什麼的,你是正骨的!要是別人說看走眼了,我信,你說看走眼,鬼才信呢!」
周圍的患者就有些騷亂了,怎麼回事,華信義不是神醫嗎,聽說是一治一個準,自己就是沖著這個才過來的,現在怎麼就會看走眼了呢!
華信義聽到四周的議論,心中火大得很,但曾毅站在跟前,他又不敢發火,只好任由大家評頭論足,一瞬間不知道在心裡把曾毅咒罵了多少遍。
「你把老子的人,都給丟光了!」
華彩氣得渾身顫抖,不過他不是在氣自己的兒子,而是在氣曾毅,「平時告訴過你多少次,患者奉上自己的血汗錢,以性命相托,這是多大的信任,治病的時候一定要細心細心再細心,而你卻看走眼了,你好意思說得出口嗎,你對不對得起大家的信任!」
這話明著是在教訓華信義,暗著卻是在幫華信義找退路。
華信義怎能不明白,當即就順著台階往下爬,趕緊接過話茬,對那位患者道:「實在是對不住,今天我看走眼了,這是我華信義學藝不精,我向你道歉!這樣吧,你的診費我分文不收,另外再雙倍還給你!」
「我要的是這個錢嗎!」患者瞪起眼,道:「什麼狗屁的神醫!連X光片你都看不懂,還好意思出來給人治病!」
「消消氣!消消氣」華彩唐上前勸了一句,然後道:「聽我說一句,你的這個病呢,先不要著急,就由我先來治著看看,不光是你,今天在場的所有人,都由我來治。我是華彩唐,你們可能都聽過我的名字吧!」
周圍一下就安靜了,華彩唐?那不是市中醫院的華老嗎!聽說是給省領導治病的,號特別難掛。
大家的焦點,頓時就從華信義的身上,轉移到了華彩唐那裡,沒人再關心華信義究竟是走眼了,還是故意那樣做的。大家都在琢磨一件事,如果能讓華彩唐來給自己治的話,那自己今天可是佔了大便宜啊,享受到了省領導的待遇。
曾毅也不禁暗道華彩唐這一手玩得極其漂亮,一下就扭轉了局勢。不過,曾毅可不想讓華彩唐如此輕易就矇混過去,既然你要死挺你兒子,那就讓出出汗,曾毅就掃了一眼蘇健純。
蘇健純當時就喊了一嗓子:「華老大夫,你來治的話,怎麼收費,會不會很貴啊!」
華彩唐差點吐出血來,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自然不可能在自己兒子的黑診所里坐堂應診,更不可能收錢,這要是傳了出去,那就是授人以柄,丟人都要丟到姥姥家了。當即他咬著牙,強笑道:「今天是我義診,全部免費!大家就不要在這裡站了,到前面的門診大廳排隊吧!」
這一下,又輪到華信義吐血了,眼前得有七八十號病人吧,這要是全部都義診,得損失多少啊!
蘇健純此時又喊了一聲,「華老大夫搞義診,是大好事,機不可失,大家誰要是還有生病的親戚朋友,就趕緊叫過來吧!」
這倒是提醒了那些患者,當時就有二十多號人拿起電話,開始在傳播這個好消息。
葉清菡明白過來,就幫著蘇健純使勁喊了兩嗓子,煽動大家都打電話叫人過來,她心裡早已樂不可支,老華今天要幫親不幫理,替自己兒子受過,但就怕他受不起啊。
華彩唐的臉,此時黑到了不能再黑,曾毅既然來挑刺的,自己就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搞流水線作業了,否則又要被這小子藉機鬧事,可真要一個個認真來治,光是眼前這些,就足夠自己應付的了,要是再叫一些過來,自己這把老骨頭,今天怕是要累散架了。
但這還不是華彩唐最擔心的,他擔心的是自己今天沒讓曾毅借題發揮成,這小子日後要是記恨在心,時不時都要來找碴,那自己可就麻煩了。
曾毅當然明白華彩唐心裡是怎麼想的,故意冷笑了一聲,扭頭便走。
出了門,就看那胖中年又站在台階上,揮起棍子在趕人,「都下去站好了!看病要排隊,幼兒園小孩都明白的道理,怎麼你們就不明白呢!小時候沒上過幼兒園的話,就在這裡報個名吧!」
蘇健純哪裡還會再客氣,一把奪過那胖中年手裡的棍子,道:「華大夫很會接骨是不是?」
胖中年一瞪眼,「你要幹什麼!」
蘇健純冷笑一聲,一掌拍在了那張躺椅上,「我就是想知道,如果你的骨頭散成了這個樣子,華大夫還能不能接好!」
胖中年不明白蘇健純這是什麼意思,等蘇健純離開了,才罵了一句:「神經病!看精神科去吧!」
話音剛落,就聽「咔嚓嚓」一聲響,他腳邊的躺椅突然就散成了一堆木頭。
我的個媽呀!
胖中年看著那堆木頭,當時臉色就白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直覺得腳下發軟。只是一掌,就把椅子打成了這個樣子,好像……好像剛才那人還在自己身上拍了一掌吧……
「噗通」
胖中年一屁股坐倒在地,臉上哭的表情都有了,他現在覺得自己身上的骨頭,已經不怎麼安全了,剛一這麼想,他就覺得渾身的骨頭都開始隱隱作痛,馬上就要斷成一截一截的了。
等出了幼兒園的小院子,葉清菡就道:「蘇大哥,你怎麼弄的,把那死胖子嚇得都快癱瘓了。」
蘇健純嘿嘿笑著,卻不作答,他哪有一掌拍碎椅子的功夫,這種事是有竅門的,但講出來就沒意思了。
幾人到了門診大樓前,正好遇到了老五下車,能看得出,一步一步走得很痛苦,但腰板還是挺得那麼直。
眾人頓時心裡以咯噔,怎麼把老五給忘了,這下得罪了華彩唐,還真讓老五等曾毅傷養好再正骨嗎?
「五哥!」曾毅笑著就過去了,遠遠伸出一隻手,「好久不見了,來,握個手!」
老五哈哈一笑,道:「跟我還玩這一套!」說著,卻是伸出手。
馬上就要握到手,意外發生了,曾毅突然腳下一崴,就往地上直直倒去。
老五哪能讓曾毅甩到,趕緊伸手去拽,就在這一剎那,曾毅一下抓住老五的胳膊,先是一拽,然後猛然起身,這肩膀就正好頂在了老五的腰上。
「咔嚓」一聲。
就看老五的臉上立刻露出鬆快的表情,而曾毅的眉頭,卻是皺了一皺。
葉清菡和崔恩熙的心思一直都在曾毅的身上呢,看到曾毅皺眉,就急急上前,撩了曾毅的衣服一看,兩人的淚珠子當時就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