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郁不解,用簡單的例子來講:生活中,會有一些人的皮膚比較敏感,跑得一身熱汗的時候,突然被冷風一吹,皮膚上立刻就會長出一些小紅斑,極其刺癢,這也能算是表郁不解的一種。是因為皮膚受冷之後,毛孔就會全部封閉,導致剛才還在蹭蹭往外冒的熱氣,立時無法發散了,於是冷熱在體表相搏,人的皮膚又豈能不癢。
但只要回到暖和的地方,或者穿上厚厚的衣服,過上一段時間,這紅斑就會消失,皮膚也不會癢了,這個過程,就叫做「解」,是人體通過自我調節,解開了這個矛盾。
不光是皮膚敏感的人,就是普通人,突然從很熱的地方走到涼的地方,也會感覺皮膚收緊,冷氣嗖嗖從皮膚上爬過,猶如螞蟻,渾身有些微癢。
潘保晉這裡說的表郁不解,是中醫上的專業術語,有其準確的定義,雖然不是指人體受涼發癢,但道理卻有相通之處。
人體感受風寒,寒邪侵入了經絡,於是就開始發病,如果此時的治療準確及時,那麼很快就會好轉,如果不對症的話,病情就會發生變化。
寒邪與人體免疫系統對抗的結果,無非是三種:正勝邪,人體不葯自愈;邪勝正,病情更加嚴重;正邪不分勝負,形成僵持。
《傷寒論》中稱:「太陽病,頭痛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經盡故也。」
一般什麼時候能夠分出是正勝邪,還是邪勝正的結果呢?就是七天!
按照中醫的說法,經絡循走,七天為一個周期,這個時候走到盡頭,伴隨著新的周期開始,人體的正氣也會得到恢復,只要寒邪沒有傳導至別的經絡,那些人體正氣會逐漸戰勝寒邪,恢復健康。
西醫在治療感冒中,也發現這個現象,就算不吃藥,七天之後,感冒也會自行痊癒。
但這個不是定論,如果人體正氣原本就很虛弱,寒邪就會循經傳導,繼續侵入,從而致使病情更加嚴重,而且癥狀也會發生變化,這個就是「邪勝正」。這個情況下,就需要趕緊用藥來扶陽固本,增加人體的抵抗力了,防止病情進一步惡化。
如果正邪不分勝負,形成僵持,那就是表郁不解了。寒邪郁於表,無法進一步侵入人體,而人體也無法把寒邪從人體趕出去,不得自解。
鍾老的情況,就屬於是這種了,歲數大了,人體的正氣本來就弱,偶感風寒,用藥就需要非常謹慎。西藥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殺死感冒病毒的同時,也耗損人體正氣。劉教授的特效感冒藥下去,欲求速效,卻反而導致鍾老體內正氣更虛,感冒雖好了大半,但人體卻無法把殘餘的病毒趕出體外,就成了個表郁不解,感冒的癥狀減輕了,燒也退了一些,但總是無法徹底治好,時發時止,反反覆復。
生活中,可能很多人也遇到過這種情況,感冒反反覆復,總是不好,甚至是每天到了固定的時間段,就開始發燒,這其實就是正邪不分勝負的結果。寒邪侵入某經,不能繼續傳導,於是蟄伏了下來,而正氣也無法驅逐寒邪,等到了某經所主的時令,感冒自然就又重新發作了。
表郁不能自解,就需要用藥來解了,但用藥的分量,就不能按照「邪勝正」的情況來了。用桂枝湯,可以調和營衛,增強人體抵抗力,但沒有發汗的功能,無法把寒邪驅逐出去,而用麻黃湯,卻又發汗過猛,屬於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不能不汗,又不能大汗,於是就有了「桂枝麻黃各半湯」這個方子,分量只取三分之一,卻有雙管齊下的效果!
《傷寒論》講「太陽病,得之八九日,……面色反有熱色者,……,身必癢,宜桂枝麻黃各半湯。」。
這裡面「八九日」的說法,並不是憑空捏造的,我們的中醫祖宗,對於傷寒病的研究,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每一種變化,每一種癥狀,早已研究得明明白白。「得之八九日」,說的就是在錯過了最佳治療期,面對正邪對抗結果已定的情況下,我們又要如何重新進行辯證施藥。桂枝麻黃湯,針對的就是正邪僵持的局面。
馬建鴻看潘保晉有方子,而且說得極為肯定,就點點頭,道:「潘廳長的方案,算是一個,並行採納!」說著,他卻是看向曾毅,「還有其他專家有別的看法嗎?」
曾毅就道:「我認同潘廳長的看法!」
潘保晉的用藥雖然保守,但小心無大過,就是曾毅來開方子,也同樣是這個方子,所以就沒有發表異議,表示支持潘保晉的方案。
馬建鴻就道:「那就這兩個方案吧,我去請示鍾老的意見!」
當下專家組就把兩個方案寫進了病歷,交由馬建鴻去請示鍾老。
孫翊坐在一旁心中冷笑,這個曾毅一向驕橫恣意,一幅老子醫術天下第一的架勢,本以為他今天能說個什麼新鮮的方案,結果卻來個附和,真是讓人掃興,自己倒不好發作了!
過了幾分鐘,馬建鴻回來了,道:「鍾老的意見,是再進行一次血液分析!」
潘保晉就有些失望,他自認對鍾老的這個病,有十分的把握,如果按照自己的方案治,不出兩日,病情就能大大好轉。
馬建鴻專門解釋道:「潘廳長,鍾老有話讓我轉達!」
屋裡的專家就都看著馬建鴻,心道鍾老有什麼話,竟然會讓馬建鴻轉達給潘保晉呢。
「鍾老知道你是水行舟老人的弟子,他聽了我的轉述,覺得你的診斷非常有道理,但鍾老平生不喜歡用中藥,所以……」馬建鴻看著潘保晉的同時,卻是不經意掃了曾毅一眼,然後愧疚道:「潘廳長,今天辛苦你了!」
「也沒能幫上什麼忙!」潘保晉客氣著,心道真是遺憾啊,這個病,自己真的能治!
曾毅注意到了馬建鴻的那個奇怪眼神,心裡一琢磨,突然有些明白過來了,今天這個會診,怕就是走個過場吧!
用徐老的話講,鍾鐵峰因為喪妻之痛,發誓此生不看中醫、不用中藥,堅持了一輩子,當然不會輕易破例。但這次不同,因為是喬老推薦的,所以鍾老不好推脫,於是就搞了這麼一個會診,而且還專門召來了潘保晉這位傷寒大家,由此就算駁回中醫的治療方案,也不算是駁了喬老的面子。
一次小小會診,竟然驚動了喬、徐、吳三位老領導,甚至省委書記冰寒柏和省長孫文傑都一起坐在外面等候會診結果。等候結果是假,真正的目的,怕是要在這裡施加壓力,影響鐘鐵峰的決斷,讓他破一次慣例,畢竟治病才是第一位的,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好了,總不能當初因為看中醫害死一位,現在又因為不看中醫再搭進去一位吧。
想明白這個,曾毅不禁對鍾鐵峰鍾老,有些肅然起敬,這位老人家太有骨氣了,一諾千金,說了不用中藥,那就是不用,哪怕躺在病床上忍受酷刑般的折磨,哪怕就是要為此付出性命,也絕不違反當年對於髮妻的承諾。
鍾老也說了,他知道潘保晉是水行舟老人的弟子,由此可見,鍾老後來也知道自己對中醫是存在誤會的,不應該一竿子打翻一傳人,但即便是誤會了,他也要踐行自己的諾言,寧死不回!
這份情義,這份血性,都著實令人佩服!
曾毅不由想起了一個典故,一位近代極其有名的大人物,變法的領袖,其人非常抵制中醫,覺得西醫才是科學的。後來得了尿血症,結果被西醫誤診,好端端的一顆右腎被摘除了,血尿仍然不止,這位大人物最後不得不求助於中醫,被中醫治癒。
然而消息被曝出後,這位大人物怕公眾覺得自己不「科學」,於是登報為西醫辯護,然後批評中醫為「瞎猜」。
這正是「科學殺人無過,中醫救人無功!」
比起鍾鐵峰鍾老,這位大人物的氣魄,可謂差了不止一點半點啊!
馬建鴻把會診的結果拿到外面,就聽見徐老的叫罵省:「這個鐘老頭,腦子是石頭做的嗎,怎麼如此硬臭,不懂得變通,比我還倔。格老子的,不行就綁起來!」
馬建鴻狼狽逃了回來,道:「各位專家,辛苦了,等檢查結果出來,還得再次辛苦各位!」
大家都是客氣,然後就準備告辭。
孫翊此時假惺惺地抓著曾毅的手,道:「曾大夫,今天太麻煩你了,回頭鍾爺爺的病好了,我一定親自登門感謝!」
南江省的專家,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這不是在罵曾毅嗎!曾毅今天過來,一沒有發表看法,二沒有拿出方案,就是你鍾爺爺的病好了,那也跟曾毅沒有半毛錢的關係,值得登門道謝嗎!
「孫總何必客氣呢!」曾毅甩開手,淡然一笑,就笑納了孫翊的這份虛情假意,扭頭道:「馬主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如果能請得動這個人的話,那鍾老的病一定能快速痊癒!」
屋裡的專家就都看著曾毅,心道你跟孫翊慪氣,也不至於搞出這一出吧,還把話說得這麼死。
孫翊一皺眉,道:「曾毅,保健系統的規矩你是知道的!我鍾爺爺身份非比尋常,來路不清的草頭醫生,可不能隨便推薦啊!」
馬建鴻心道孫翊真是多嘴,老領導都痛苦成那個樣子了,只要他曾毅有別的辦法,就儘管講出來,就算是草頭大夫,咱們有這麼多的專家把關,還能讓他鑽了空子不成!他道:「曾專家,你說的這個人是……」
「就在外面!」曾毅一指門口,「喬文德——喬老!」
孫翊一聽,當時小臉慘白,剛才是不是自己說了喬老的來路不清,還說喬老是個草頭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