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毅就稍稍有些猶豫,他實在是不想給龍長興看病,自己今天過來,是被請來給龍老爺子看病的,可等自己來了,龍家卻搞了個買一贈一,要把龍長興強行攤給了自己,雖說龍家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但這事辦得確實不厚道,就沒有這樣請大夫的。
而龍長興就更不厚道了,明明有很嚴重的病在身,現在曾毅這位大夫就在他的面前,他嘴上卻說「只是覺得身體不得勁,但也說不出什麼是狀況」,這等於是對病情的事隻字不提,全讓曾毅用脈診的工夫去揣摩了。
這種行為,在醫家那裡叫做「以脈困醫」。明明是你自己有病要請大夫看,卻要讓大夫去猜你都有哪些癥狀,這不僅是困醫,更是困己,因為最後被耽誤只能是你自己的病情。
曾毅的脈診工夫已經達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但也不敢保證自己只憑脈診就可以百分百確診,至於其他的大夫就更難做到了。「望、聞、問、切」是中醫辨證的四個環節,缺一不可,之所以這麼規定,目的也是為了對患者負責。
指望醫生一搭脈就能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這根本不現實,醫生僅僅就是醫生,他們是靠療效吃飯的,而不是靠神乎其神的「鐵口神斷」。
龍長興的這個舉動,讓曾毅心裡有點不舒服,加上他根本就不願意給龍家的人治病,當下稍稍一猶豫之後,便道:「既然龍書記信得過,那我就試試看吧。」
「小曾你的水平我是信得過的,你儘管上手來試,看出了什麼問題,但講無妨嘛!」龍長興哈哈一笑,給了曾毅一番鼓勵。
曾毅不為所動,只是淡淡一頷首,然後伸出右手搭了個脈,坐在那裡細細揣摩著脈象。
龍長興此時近距離觀察了一下曾毅,他很難想像,竟會有如此年輕的中醫大夫,這幾乎是中醫界的一個奇蹟,更讓人想不到的是,曾毅的醫術還得到了很多老同志的肯定,這在保健大夫裡面,也是不多見的。
曾毅摸了有三分鐘,就收了診,坐在那裡一幅思索狀。
龍長興順手拿起面前的茶杯,掀開蓋子飲了一口,問道:「小曾同志,情況如何啊?」
曾毅不著急回答,而是又思索了片刻,才收回思緒,道:「龍書記,我已經仔細診過脈了,並沒有發現什麼問題,龍書記的身體狀況很好。」
龍長興沒有絲毫的意外,今天不管自己有沒有病,曾毅肯定都會這樣講的,如果曾毅真要是講了自己有病,那自己就要對那些老同志的眼光有所懷疑了,而曾毅的這個「御醫」,怕是也要做到頭了。
「可能是歲數大了,精力有所不濟啊!」龍長興自嘲了一下,給自己先擺好台階,然後再次問道:「依你看,我需不需要用點葯調理一下,或者有沒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呢?」
曾毅毫不猶豫,立刻答道:「無需用藥,至於要注意的地方呢,就是要作息規律、勞逸結合。」
這就是句言之無物的套話,曾毅等於是什麼也沒講。他也是沒有辦法,龍老爺子裝病,你敢說他沒病嗎?龍長興裝沒病,你敢說他有病嗎?不過,既然你龍長興要裝沒病,那我就乾脆成全你好了,曾毅倒是要看看,你龍長興到底能裝到何時?
龍長興臉上神色不變,眼底卻閃過一絲意外,曾毅的這個回答,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不知道曾毅到底是真的什麼也沒有看出來,還是在故意裝傻充愣。
一時間,龍長興倒難住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往下進行了,他有心想再試探幾句,可又怕曾毅是真的水平不濟,剛才什麼也沒看出來,自己冒然一多問,反倒很可能會把事情給露了餡;可不問吧,龍長興又很焦慮,自己的病情真的是不能拖了,萬一曾毅是在跟自己裝糊塗呢。
看龍長興捏著杯子在那裡出神,曾毅很清楚龍長興在琢磨什麼,他不等龍長興拿定主意,就站起身來說道:「龍書記,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就先告辭了。」
龍長興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下定決定沒有挽留,悵然道:「辛苦你了,小曾!」
「其實我也沒有幫上什麼忙。」曾毅客氣了兩句,然後就準備朝書房門口走去。
「我讓人送送你!」龍長興還是那麼熱情,但始終沒有站起身來,依舊是沉穩地坐在書桌背後。
臨出門的時候,曾毅在轉身合門的工夫,視線若有如無,朝龍長興藏在書桌底下的雙腿掃了一眼,隨即輕輕合上了門,臉上什麼表情變化也沒有。
何景平就站在門口,看到曾毅出來,立刻迎上兩步,滿懷期待地道:「曾毅同志,按照你的建議,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看還有什麼需要做的嗎?」
曾毅擺了擺手,道:「不需要了,龍老爺子的情況其實並不嚴重。」
何景平一聽,表情就有些不自然,曾毅這麼講,分明就是對龍書記的病沒有任何交代了。曾毅是鼎鼎有名的神醫,難道他對龍書記的怪病也束手無策嗎?這可不行啊!如果龍書記無法快速痊癒的話,龍家多年的心血可就要付之流水了。
想到這裡,何景平心亂如麻,兩隻手也不由握在了一起,這可怎麼辦啊?
該請的大夫,家裡都已經請過了,而不能請的大夫呢,也是堅決不能去請的,到目前為止,龍書記的病依舊沒有一個說法,西醫的檢測數據更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完全沒有任何頭緒。
現在距離龍書記病倒,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再這樣拖下去的話,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何景平都不敢往下去想了,龍老爺子年歲已高,能夠再熬多久,這很難講;而作為龍家第二代的頂樑柱,龍署長也已經全退了;就剩下一個龍書記,如果再因病退下來的話,屆時龍家中流砥柱盡毀,整個家族就會走向沒落。
顯赫至極的龍家,難道註定要有這一劫嗎?
「何主任……」曾毅咳嗽了一聲,道:「要是沒有別的事,那……」
何景平回過神來,忙道:「曾毅同志,辛苦你了,請到樓下喝杯茶吧!」說完,何景平大手一抬,憂心忡忡地在前帶路,領著曾毅下樓去了。
到了樓下大廳,龍家的成員基本都在呢,齊齊把視線射向曾毅。
曾毅就道:「我已經診治過了,老首長只是身體微恙,並沒有什麼大礙,調養幾日就可以痊癒了,請各位首長放寬心。」
龍家成員聽了這個消息,卻沒有任何的喜悅,而是表情各異,大家要聽的又不是這個,老爺子生病是假的,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關鍵是龍長興的病如何了?
大家巴巴望了曾毅十來秒,可惜曾毅再沒有開口,大家這才各自收回視線,臉上表情開始凝重了起來。在此之前,大家對於曾毅可是給予了很大的期待,但沒想到,曾毅竟然也對龍長興的怪病束手無策。
龍清泉的表情也很凝重,但不知怎的,他心裡竟然還隱隱有著一絲痛快,似乎這個結局是自己期盼很久了。
「曾毅同志,感謝你能過來為龍老診治,請坐下喝杯茶吧!」何景平邀請道。
曾毅就擺了擺手,道:「不了,既然已經診治過了,我就不打攪各位首長了。」
張傑雄收到曾毅的暗示,抬腳上前兩步,站在了曾毅的身後,順手把曾毅的行醫箱提在了自己手裡。
看這架勢,龍家人也不好再假惺惺地客氣什麼了,跟張傑雄寒暄了幾句,就由何景平親自去送曾毅二人。
「什麼神醫!我看也是個沽名釣譽之徒!」
曾毅剛出門,龍家大廳就有人爆出了牢騷,開口的正是龍老爺子的妻弟,今天可是他親自到翟宅把曾毅請來的,誰知豁出面子下了這麼大的本,竟然請來的也是個「庸醫」。
龍清泉沒有牢騷,但心裡的感覺很奇怪,從請曾毅那刻起,他就很矛盾,他不希望曾毅的醫術真有傳說中那麼厲害,但又希望曾毅醫術非常厲害,現在曾毅對龍長興的病沒有說法,龍清泉也講不清楚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
「時間不等人,大家現在就開始想,看還有哪位名醫能請!」龍老爺子的妻弟再次開口。
龍家大廳就陷入了沉默之中,京城的幾位大名醫,已經都請過了,至於剩下的那幾位,實在是因為干係重大,不敢去請;而請西醫大夫又一點用都沒有,所有的檢查結果都是正常的,你就是再高明的西醫大夫,也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來。
大門之外,何景平把曾毅送到車邊,然後就站在了一旁,目送曾毅上車。
曾毅微微搖了搖頭,心道這還真是待遇有別啊,請自己的時候,龍家出動重量級人物親自到翟老家裡去請,等自己到了龍家門口,沒等下車呢,就有人過來開車門。可現在看自己治不了病,這待遇立馬就降下來了,只有龍老的秘書來送,車門也不幫忙給開了。
張傑雄等曾毅上車之後,把行醫箱往車裡一遞,然後返身上了駕駛位。
只是上車之後,張傑雄卻沒有發動車子,因為他看到羅瑾瑜的座駕正從前面駛了過來。
曾毅看到羅瑾瑜下車之後,就站在那裡朝這邊看,只好又從車上下來,迎過去道:「羅夫人,你好!」
羅瑾瑜還是那副優雅淡靜的樣子,淡淡笑道:「曾毅,謝謝你今天能夠過來了。」說著,羅瑾瑜伸出手抓住曾毅的胳膊,在曾毅的手心輕輕捏了一下,曾毅能夠為了龍美心不被打擾,而硬著頭皮來龍家一趟,這讓羅瑾瑜很感激,自己女兒確實沒有看錯人。
「羅夫人言重了!」曾毅微微一頷首,道:「這都是應該做的!」
羅瑾瑜明白曾毅的意思,這個應該做,可不是應該為老爺子治病,她問道:「老爺子的情況如何?」
站在一旁的何景平就回答道:「曾毅同志經過詳細診治之後,認為老首長的身體沒有大礙,稍加調養就可以痊癒。」
羅瑾瑜點了點頭,老爺子本來就沒什麼毛病,曾毅的診斷也完全沒有錯,她並沒有再問別的,曾毅今天只要到龍家走一趟,她的心就算踏實了,至於龍長興的病到底如何,在羅瑾瑜心裡反而是其次的。
「有時間的話,到家裡來坐!」羅瑾瑜當著何景平的話,向曾毅發了個邀請。
何景平臉上沒有任何錶情變化,只是心裡有些吃驚罷了,龍家和邱家的聯姻,已然鬧得滿城風雨了,羅瑾瑜這個時候竟然還要邀請曾毅到家裡去,這不是火上添油嗎,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曾毅點了點頭,道:「有機會的話一定去!」說完,曾毅轉身準備再次上車。
何景平此時突然心中一動,道:「曾毅同志,請稍等!」
曾毅回頭看著何景平,心道何景平還有什麼事呢?
「是這樣的,龍書記最近因為老爺子的病操勞過度,身體也有些不舒服,剛才我還想著是不是請曾毅同志也給瞧瞧呢,結果忙著去安排老首長的事情,就給忘記了,曾毅同志,你看是不是……」
何景平抱歉地看著曾毅,然後又看向羅瑾瑜,想讓羅瑾瑜幫忙說句話。他有點摸到關鍵點了,曾毅對於龍家應該說是毫無好感的,他就算看出龍書記有什麼問題,很可能也會選擇裝聾作啞,不過要是羅瑾瑜開口的話,相信他多少都會講點真話吧。
羅瑾瑜之前並不在場,聽了何景平的話,她還以為曾毅今天只是給龍家老爺子瞧了病呢,不過她並沒有開口,曾毅今天能來已經很不錯了,不能再強求別的了。
曾毅只好道:「何主任,剛才在書房我已經給龍書記瞧過了!」
何景平看著曾毅,卻不開口問,他是要讓羅瑾瑜開口去問。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龍家的大事,羅瑾瑜既然在場,也不好完全袖手旁觀,就問了一句:「龍書記的身體不要緊吧?」
曾毅想了一下,最後硬著頭皮道:「龍書記的身體倒是沒問題,不過我有個事情,要向羅夫人求證……」
何景平立刻就把耳朵給豎直了,心道這個曾毅果然還是看出了點問題的。
「你講!」羅瑾瑜說到。
曾毅就道:「如果我沒有摸錯脈的話,龍書記小時候學步應該非常晚,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情況?」
羅瑾瑜一愣,不太明白曾毅在說什麼,學步晚跟現在的病又有什麼關係呢?事實上,龍長興這次究竟得了什麼病,羅瑾瑜也不清楚,龍家將這件事視作是最高機密,只有龍家的老爺子和何景平才知道龍長興到底是什麼情況。
至於龍長興小時後是不是學步晚,羅瑾瑜就更不知道了,她嫁入龍家的時候,龍長興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也沒人提起過這件事。
站在羅瑾瑜旁邊的何景平,卻是臉色大變,當時眼睛睜得老大,這件事他偶爾聽老爺子說起過。說是龍書記小時後學步特別晚,別的小孩一歲多點就會走路了,可龍書記直到四歲,依舊不會走路,如果僅僅是靜靜站立的話,一點事沒有,可只要一邁腿,就會原地打滾。
後來家裡請來一位懂醫術的道士,開了個方子,三劑葯下去,龍書記就學會走路了,只是個中緣由,就不太清楚了,道士的話玄之又玄,誰也沒聽明白。
這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所以在龍家知道的人也不多,只有那些歲數比龍長興大的人才會知道一點點,就連羅瑾瑜這個龍家的媳婦都不知道,外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可現在竟然被曾毅一語道破,何景平如何能不吃驚,更為吃驚的是,龍書記這次得的怪病,也是走路不穩!
之前就是何景平。也沒有把龍長興眼下的病跟小時候的學步晚的事情聯繫到一起,曾毅這麼一提,他突然一下明白了,難道這是龍書記小時候落下的病根又犯了嗎?
「這個事倒是不清楚!」羅瑾瑜答道,心中還是有些納悶。
曾毅笑了笑,道:「那可能是我摸錯了吧!」說完,曾毅頗有意味地看了看何景平,轉身告辭上了車。
等張傑雄的車子一下山,何景平就腳步匆匆地返身回去,路過大廳,他竟然都沒顧得上跟裡面的龍家各位成員打招呼。
樓上的書房裡,龍長興依舊坐在書桌後面,在他對面的小沙發椅里,此時也坐著一個人,正是龍家的老爺子,兩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何景平顧不上敲門,一把就推開了書房的門,道:「老首長、龍書記,那……那曾毅真的是神醫啊,一點都不假!」
龍家老爺子此時正為龍長興的事情作難,看何景平闖進來,臉色頓時一沉,手裡的一根拐棍狠狠戳在地面,可惜地毯很厚,只發出低低的一聲悶響。
龍長興的心情也不好,但不至於發火,就道:「景平,你把話講清楚!」
何景平快速把書房的門合上,然後轉身道:「就在剛才,曾毅臨走的時候問了一句,他問龍書記小時候是不是學步特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