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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武殿太子見太子 2

所屬書籍: 天官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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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靈文已經走了上去,站在寶座一側,一身黑衣,不苟言笑,拿著冊子點過一道,道:「帝君,有幾位神官在外巡界,未能回來。」

    君吾微一頷首,道:「他們事先已通報過了。」

    靈文俯首稱是。君吾又轉向謝憐,道:「仙樂想必也知道,今日召你上來,為的是什麼了。」

    謝憐仍是俯首,道:「大概猜得到。不過,我以為小裴將軍的事情,已有定奪了。」

    這時,一個男子的聲音道:「此事究竟應該如何定奪,恐怕還不好說。」

    這聲音自他身後傳來,朗朗入耳,謝憐一回頭,只見大殿外邁入一名武神,扶劍而行,徑自向殿前布去,經過他面前時,停了一步,勾了勾嘴角,道:「太子殿下,久仰。」

    這武神外表約二十六七歲,氣度雍容,行動卻十分果決,觀其面相,比之前謝憐在與君山見到的那尊神像要更加明俊,是十分容易討女人歡心的那種英俊,一看便是個風流成性的人物。謝憐尚未答話,他又道:「我們家小裴真是承蒙你照顧了。」

    謝憐默默地想:「這回可真是得罪這人了。」口上道:「哪裡哪裡。裴將軍才是久仰。」

    這句久仰可是實話。這些天,謝憐對比著捲軸,又零零散散看了些著名神官的傳說,其中,主要就是這位明光將軍裴茗的。

    這位北方武神為人時雖然戰功了得,但人們最津津樂道的,還是他在煙花巷裡留下的那些美好或不美好的傳說。美好傳說有一擲千金義救風塵名妓以身相許從此痴情為君從良守身如玉等等,不美好傳說有策馬一夜奔騰千里翻城過牆與有夫之婦一度春宵等等,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很厲害了。看完之後,謝憐就覺得這人這麼多年居然只惹出了一個宣姬,實在不合理。

    由於他沙場和情場都馳騁得意,不少對手和同僚都熱愛咒他去死,最好是得花柳病死,偏偏這人命很硬,他萬花叢中過,就是不得病;非但不肯死,他還活得比你長。末了終於有一天吃了敗仗,眾人心想哈哈哈哈!這下該死了吧!誰知,轟隆隆、轟隆隆,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飛升了。

    這下,沒被他打死的對手也給他氣死了。

    飛升之後,裴茗也不改其作風,獵艷傳說的舞台大大拓展。上到仙子女官,下至妖精女鬼,但凡是有幾分美色的,就沒有他不敢出手的。不過他最喜歡的還是人間的美嬌娘。不少艷|情小傳都熱愛以他為主角寫作,若不是謝憐所修之道要求清心寡欲,他說不定也出於好奇弄來兩本看看。所以,除了北方武神之尊位,民間也常把他作為男子交桃花運的神來拜。甚至不少神官在天庭里遇到他,擦個肩,走過去了,也要暗暗轉頭拜一拜,想沾沾桃花氣。不得不說,雖然有微妙的相似之處,但是他可比無辜得了個「巨陽」頭銜的風信要幸運多了。

    眾神官心知肚明這兩個人的「久仰」都仰的是什麼,暗中捧腹。客氣完了,謝憐道:「裴將軍所言的『不好說』當怎麼講?」

    裴茗打了個響指,大殿中央,忽然現出了一具懸空的屍體。

    嚴格來說,是一個躺著的空殼。這具人形沒有元神,內里空空如也,加之從頭到腳都是血淋淋的,跟一具屍體也沒有差別了。再看臉,雙眼緊閉,面貌清俊,正是阿昭。或者說,正是小裴將軍的分|身。

    神武殿上,眾位玉樹臨風的神官們中間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個東西,畫面略觸目驚心。須臾,裴宿也被帶了上來。他雖枷鎖在身,卻仍是一副淡漠模樣,低頭不語。謝憐道:「裴將軍這是何意?」

    裴宿跪在了神武殿上,裴茗道:「審小裴的途中,他提到了一件事,我覺得很稀奇。」

    他繞著謝憐走了小半圈,道:「小裴的本事,我是一清二楚的。雖然他這分|身力量遠不如他本人,但也不算是特別差,和『凶』打個平手還是能辦到的。然而,他居然告訴我,有一個人,將他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這豈非是很稀奇?」

    裴茗繼續道:「我就追問了下去,原來當時,在半月關,仙樂太子殿下身邊,跟著一個紅衣少年。」

    一聽到「紅衣」二字,有些神官的神色便開始有些不自然了。接下來裴茗就直接讓他們這份不自然,變成了站不住:「而這少年,在黑暗之中,一瞬之間就將數百名即將化凶的半月士兵屠殺殆盡!

    「——請問太子殿下,這名紅衣少年,究竟是何方神聖?」

    不是「凶」,那便是「絕」了!而且……還是一個可以瞬殺百凶、一身紅衣的絕。

    任誰也能猜出,這少年最有可能是誰了。然而,誰也不想主動說出那個名字。謝憐看了一眼默然不語的裴宿,虛偽地道:「咳,是嗎?這個,當真是不太記得了,當時有一隊商人也陷入了半月關,我們籠統也就相處了幾天,也許是商隊中的一人吧。」

    裴茗道:「不對吧太子殿下,我聽小裴的話,你跟那少年可是親密非常,一點兒也不像只相處了幾天的樣子,怎麼會轉眼就不記得了?」

    謝憐心想:「不,你錯了,我說的是實話。真的就只是相處了幾天而已。」

    他面上還是波瀾不驚的。這時,不遠處一名白衣道人悠悠晃了晃雪白的拂塵,道:「裴將軍,你說的都是小裴將軍的一面之辭,而小裴將軍有罪在身,目下還在禁閉中,馬上要派下去流放了,說的話有幾分可信,還需掂量掂量吧。」

    裴茗道:「這就要看南陽將軍和玄真將軍,能不能來幫上一點小忙了。」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謝憐果然在大殿的西南方和東南方,分別發現了風信和慕情。

    風信還是他記憶中的樣子,他一貫很高,站得極直,目光堅毅,眉宇間永遠是微微蹙著的,彷彿有什麼事教他很不耐煩,事實上他並沒有不耐煩。而慕情卻是和他印象里有些差別了,雖仍是面容白皙,血色淺淺,兩片薄唇微抿,低垂著眼帘,但周身一派彷彿在說著「不敢恭維」的冷淡之態,抱臂而立,右手手指在左手手肘處輕輕依次敲打著,也不知像是氣定神閑,還是更像是在算計什麼。

    這兩人雖然都算得是美男子,卻各有各的刺人之處。聽裴茗點名,他們不約而同先望向君吾。君吾微一頷首,二人這才慢吞吞地站了出來。

    這還是謝憐第三次飛升以來,第一次和他們兩位面對面碰頭。這一碰頭,他只覺得,投射往這邊的目光愈加瘋狂了。

    瘋狂也是難免的。須知,這神武殿乃是第一武神之殿,不是上天庭的神官,是沒有資格進來議事的。仙樂太子第一次飛升時點了風信和慕情為將,那時候,這兩位都是中天庭的下級神官,連進來擦地的資格都沒有。而現在,當初的兩個小副將不但能堂而皇之地站到神武殿里,排位還比昔日的主上要高,真是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亂七八糟地相互瞎看了一陣,迅速都假裝無事地別過臉,誰也搞不清楚誰心裡在想什麼。不過,謝憐已經差不多知道,裴茗要請他們幫什麼忙了。

    果然,裴茗道:「南陽將軍和玄真將軍都是和花城交過手的,對那位的武器,他們二位當是較有話語權的。」

    他召出阿昭這具空殼,就是為了讓眾人查看傷口。風信和慕情緩緩來到那具懸浮在空中的空殼身邊,謝憐也跟著挪了幾步,看了幾眼,但因為血實在太多了,很多都凝成了黑色,實在看不清楚。那兩人則面色凝重地看了一陣,又抬起頭,相互掃了一眼,似乎誰也不想先說話。靈文在君吾座下道:「二位將軍,如何?」

    風信率先開口,沉聲道:「是他。」

    慕情則道:「是彎刀厄命。」

    大概現在在神武殿的神官里,只有謝憐不知道這四個字代表什麼。

    彎刀厄命,就是花城夢中論戰,單挑三十三神官時,將數位武神打得魂飛魄散、肝膽俱裂的那一把詭異彎刀!

    神武殿內,眾位神官三三兩兩地開始低聲說話,望向謝憐的眼神詭秘不已。裴茗道:「多謝兩位將軍證實了這一點,那麼我的猜測屬實了。如果跟太子殿下同行的紅衣少年真是那位,事情可就要複雜了。」

    先前那名白衣道人又道:「裴將軍,您是想說太子殿下和絕境鬼王串通起來誣陷小裴將軍嗎?」

    這道人兩次發聲,且兩次都站在他這邊,謝憐免不得要瞧上一瞧,到底是哪位清奇的仙僚了。他回頭一望,只見那道人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白玉為帶,拂塵搭在臂彎間,背上背一把長劍,腰間插摺扇,端的是風流儒雅,神采飛揚。只是那眉目依稀有點眼熟,謝憐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這樣一名道友。

    裴茗也看了對方一眼,彷彿是個糟心的長輩不想跟小孩子計較,搖了搖頭,一揮手,撤去了那懸浮在空中的阿昭空殼,轉身道:「也未定是串通。只是那位隻手遮天,本事了得,使了什麼障眼法或詭計矇騙太子殿下也未可知。」

    這意思,竟是想把花城塑造為半月關之亂的幕後黑手了。謝憐道:「裴將軍,就算你信不過我,總該信得過風師大人。小裴將軍認罪全程,風師大人都是聽到了的。」

    裴茗又看了一眼那白衣道人。謝憐接著道:「而且眼下我們都在神武殿,我身上有沒有被施過蒙蔽之法的痕迹,你大可以問問帝君。」

    坐在上方的君吾神色平靜,這就說明謝憐身上沒問題了。謝憐又道:「一碼歸一碼。且先不說與我同行的那位少年是不是花城,就算退一萬步說,那的確是花城,這跟小裴將軍做的事,也什麼沒有關係吧。絕境鬼王雖在旁人口中惡名遠揚,但也不是什麼都能往他頭上扣的。」

    他神情自若地把那個名字說了出來,殿上幾位神官登時背後一陣惡寒。裴茗道:「不管怎麼說,裴某認為此事恐怕還需再議。太子殿下帶走的半月國師最好也能一併交上來再行審問。」

    審什麼?屈打成招嗎?謝憐還沒接話,卻有另一人開口了。裴宿似乎再也不想在這神武殿里待下去了,低聲道:「將軍,罷了。」

    裴茗道:「什麼?」

    裴宿道:「沒有什麼蒙蔽之法,是我所為,讓您失望了。」

    裴茗正給他開罪呢,結果他自己來了這麼一手,面色微冷,沉聲道:「半月國師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給我閉嘴。」

    裴宿卻抬頭道:「罷了將軍!小裴不至於敢做不敢認,既然失手被擒,就不怕落得任何下場。」

    裴茗滿臉寫著「你以往那麼懂事、怎麼今天突然發病」的震驚,正要一腳踢過去把他給踢清醒,君吾卻道:「好了。」

    他一發聲,裴茗便收了腿,欠了欠身。君吾道:「半月關之事,已經完結了。帶小裴下去,不日流放。」

    沉默片刻,裴茗道:「是。」

    謝憐心下剛鬆了口氣,又聽他道:「但這具空殼身上的傷口,確是彎刀厄命所留。」

    君吾道:「嗯。這就是另一件事了。」

    裴茗道:「還請徹查。」

    君吾道:「此事我自會徹查,各位盡可放心。今日暫且散了。仙樂,你留下來。」

    看樣子,是要留謝憐下來,親自詢問徹查了。眾神官都無話說,欠首道:「是。」

    既已散了,殿上人三三兩兩地走了出去。風信路過時看他一眼,欲言又止,謝憐對他微微一笑,他反而一怔,還是走了。慕情則走的目不斜視,渾當沒他這個人,還非要從他面前過。

    而那白衣道人甩著拂塵走過來,一臉笑容,正要說話,剛剛失利的裴茗也一手扶劍,一手摸著鼻子,走了過來,無奈道:「青玄,看在你哥哥的份上,別鬧了行不行。」

    那白衣道人笑容斂了,道:「裴將軍,你莫要拿我哥來壓我。我又不怕他。」

    「你……」裴茗有點像是氣得牙痒痒了,又拿他沒有辦法,最終,指了指他,道,「你啊你,小裴這次被你害慘了。兩百年的流放。」

    那白衣道人狂甩拂塵,道:「那是小裴自己做的事,與我無關!」像是不想和裴茗再說下去,趕緊地跑了。謝憐原本還在想裴茗會不會留下來譏諷幾句,但他卻並未如此,也徑自走了。偌大一座神武殿,除了座上的君吾和殿下的謝憐,只剩下一個人還待在殿內,竟是那位永安國的太子殿下郎千秋。謝憐奇怪,他為什麼會留下來?走上去一看,這人居然閉著雙眼,站著就睡著了。

    謝憐登時哭笑不得,心想這可真是厲害,輕輕拍了拍那青年的肩頭,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郎千秋這才猛地驚醒,道:「怎麼了?!」

    謝憐道:「沒怎麼,散會了。」

    郎千秋剛睡醒,還暈暈乎乎的,茫然道:「這就散了?剛才都講了什麼??我什麼都沒聽到啊?」

    謝憐道:「沒聽到就算了,不是什麼重要的事。走吧,回去啦。」

    郎千秋道:「哦!」這便走了,邁出大殿之前,還疑惑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又揚起滿面笑容,對他道:「謝謝你叫醒我了。」

    謝憐笑眯眯地對他揮了揮手。待到眾人都散乾淨了,他才慢慢轉過了身。君吾也負手從寶座上走了下來,走到他面前,道:「血雨探花,彎刀厄命。」

    謝憐彷彿被提起了後脖子的貓,不由自主站直了身體。

    君吾又道:「所以,到底怎麼回事?」

    謝憐看他一眼,忽然跪了下來。

    他雙膝尚未落地,君吾一伸手,便托住了他的手肘,沒讓他這一跪成真,嘆道:「仙樂。」

    謝憐又站直了,垂首道:「對不起。」

    君吾看他,道:「你這算是知錯了?」

    謝憐道:「知錯。」

    君吾道:「那你說說,知的是什麼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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