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憐道:「人呢?」
三人進入小樓中去,屋內空無一人,各式法寶還按原先模樣布置著,只是門一打開,就全都作廢了。謝憐在通靈陣中喊道:「風師大人?你在哪兒?」
來時路上,因為緊著趕路,加上師青玄過於亢奮,謝憐主動建議他先打坐冥想冷靜一下,不要瞎想瞎說,自己嚇自己,師青玄覺得很有道理,說話便漸漸少了,並不是突然沒有迴音的,所以,謝憐並未覺察異常。眼下卻是怎麼喊也沒人應,他心中生出一陣不祥預感。因為,這個情況只有兩種可能:師青玄故意不理,或是他已經失去知覺。
風師身上十餘件法寶,件件珍稀,全都被謝憐用來壓陣了,沒有任何東西能從外界輕易突破。即便是可以突破,就像師青玄說的,起碼得三天三夜,而且,不可能毫無暴力破開的痕迹。然而,現在這座小樓門窗完好,也沒有地道天梯什麼的。謝憐退回門口,撿起地上的金鎖,拿起來仔細看了,道:「真是他自己主動把門打開的。」
分明援兵一會兒就到,有什麼原因非要在這最後關頭自尋死路?謝憐百思不得其解,道:「他說過不會給我們以外的任何人開門,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做?」
明儀沉聲道:「也許他以為來的人是我們。」
聞言,謝憐腦海中忽然浮現一個昏暗的畫面:小樓外來了三個人,分別是自己、花城、明儀的模樣,站在門外敲了敲門。樓閣內的師青玄欣喜若狂,衝出來就打開了門,而門外的三「人」卻將他包圍了起來,緩緩地沖他露出了詭異的微笑。師青玄手裡的金鎖一下摔在了腳邊,再也沒撿起來。
他連忙搖頭,道:「不會的。沒聽說過白話真仙有化形偽裝的能力。」
明儀道:「也許它找來了其他的幫手。」
謝憐想了想,又否決了:「咱們今天遭遇的一系列事件,全都是突發的。此前我們也沒料到會設這樣一個陣把風師大人護在裡面,它應該沒這麼快就能找到幫手的妖魔。而且,我們不是和風師大人說過,來的時候會在通靈陣內通知他嗎?門外來人是真是偽,一問便知,又怎麼會輕易上當。」
說到這裡,謝憐忽然怔住了,喃喃道:「除非,是他熟悉的人,叫他把門打開的。」
明儀道:「熟悉的人?何以見得?」
這時,花城說了一句話:「他堵著耳朵,聽不到東西。」
謝憐一下子抓住他,道:「三郎,說得好!就是因為這個,所以才說,一定是熟悉的人。因為風師大人堵著耳朵,根本聽不到外界的聲音!除非他把耳塞取下來了,但他會嗎?他怕的要死根本不會。所以,要想哄騙他開門,只能通過一種方式。」
通靈術!
謝憐走快了幾步,道:「即是說,在我們來的這段時間裡,有一個人,偷偷私底下和風師大人通靈,對他說了一些話,讓他主動打開了門。如果不是熟悉的人,根本不會知道風師大人的通靈口令,因為神官的口令都是嚴格保密的,不會輕易為外人所知,更不會為白話真仙這種妖魔鬼怪所知。而且這個人他應該很信賴,否則不會沒多想就打開門出去了。」
花城道:「又或者,他並不熟悉這個人,這個人卻很熟悉他,並且說出了讓他不得不開門的理由。」
謝憐認真考慮了這種可能性,道:「理論上,只要知道通靈口令,就可以對風師大人傳達信息,但一個陌生的聲音忽然對自己說話,風師大人難道不會覺得奇怪嗎?他一聽到,應該就會當場在通靈陣里告訴我們了。除非,那個對他通靈的神秘人士,開口的第一句話,就震住了他。但這會是什麼話?」
明儀道:「威脅?」
謝憐道:「能怎麼威脅?『你不出來?我就告訴你哥我回來糾纏你了?』」立即否決,「不太像。」
那白話真仙未必清楚師青玄的顧慮。況且,它又非神官,有什麼辦法能立刻讓水師大人發現它的存在?援兵半個時辰就到了,師青玄不至於連半個時辰都等不得。最後,那東西斗不鬥得贏水師還是個問題,別忘了,它可是一直沒糾纏過師無渡,只盯死了師青玄,專挑軟柿子捏,沒準它自己也對水師十分忌憚,未必敢主動挑釁。
明儀道:「最後,再找半個時辰。」
謝憐明白他的意思,點頭道:「好,半個時辰之後若是還找不到他,不管風師大人怎麼反對,也一定要通知水師大人了。分頭吧!我們走這邊,那邊就麻煩地師大人你了。」
明儀轉身就走。謝憐一面奔走尋人,一面仍不放棄地在通靈陣內呼喊師青玄,那邊卻一直死寂。花城道:「如何?」
謝憐搖了搖頭,道:「毫無反應。」
他心頭的不祥陰影愈來愈濃厚,一間一間地翻找著每一座樓閣的每一間屋子,就快把附近所有的屋子都翻找了一遍,然而,根本不見蹤跡。
不多時,二人找到了這一帶最高的一座樓台。這樓台明顯是這一片的主角,中心建築,翻修過無數次,華麗氣派,許多牆壁上還題著詩句,謝憐仰頭一看匾額:「傾酒台」,不由自主道:「『少君傾酒』嗎?」
花城道:「不錯,此地正是『少君傾酒』原址。」
謝憐望他,道:「所以是當真有關係?」
花城道:「嗯。」便幾句簡單對他講了。原來,傳說師青玄為人時,修道後常在此飲酒,醉卧高台,好不快樂自在。有一天,高樓下有個經常魚肉鄉里的惡霸欺辱良民,師青玄在樓上看見了,就隨手一潑,把杯中美酒倒了下去,施了個小法術,酒水正好倒在那惡霸腦袋上,竟然把他打暈了。後來師青玄被師無渡點將,還是很喜愛人間,仍是維持原樣,在此飲酒流連。飛升那日,也是正在這裡喝酒。
喝酒的時候飛升聽起來略荒謬,但其實也不算什麼,有時候機緣就是在這麼莫名其妙的時刻到來的,謝憐還是在夢裡睡著稀里糊塗的時候飛的呢,也許今後還會出現在出恭時飛升的神官,想來也定會成為奇景。
總之,文人騷客,歷來最喜歡這種有傳說、有故事的地方,在此往往能詩興大發,提筆揮毫,表達他們對神仙風采的嚮往。謝憐明白了,這裡就是一個風景名勝區。大晚上的沒了遊人,等到明天,就會有許多遊客驚恐地發現許多房子和樹木都被刮飛,大呼風師顯靈了。
不過,這「少君傾酒」一景,和謝憐原先想像的倒是不大一樣。這時,他聽花城沉聲道:「哥哥,我先去處理一點小事。你這邊千萬小心,我去去就回。」
謝憐心想:「什麼事?」
想到方才花城通靈時那般憤怒的聲音,加上此刻不善的臉色,猜測道:「你是要去找那白話真仙嗎?」
花城卻頓了頓,道:「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不便多問了。謝憐點頭道:「你原就是來玩兒的,眼下有事,去便是了。自己小心才是。」
花城道:「嗯。」頓了頓,又道,「我回來的時候,會告訴你一件事。」
謝憐一怔,脫口道:「什麼事?」然而,花城的身影卻已消失了。
半個時辰後,仍是一無所獲的謝憐在通靈陣內道:「地師大人!你那邊如何?我這邊沒找到,正往回趕了。」
明儀也道:「沒有!」
謝憐道:「不行,我不能忍了,咱們在傾酒台中心匯合,我現在就去告訴水師大人。」
說完,他立即默念了靈文的通靈口令,道:「靈文可在?你可能找到水師大人?煩請轉告他十萬火急,請到傾酒台來一見!」
一個清朗的男聲在耳邊響起,看來,此刻的靈文是男相。他道:「太子殿下?水師大人在我這兒呢。他這個人一貫不愛出去走動的,大概是下不來,您找他有什麼事兒嗎?我可以轉告。」
這時,謝憐已經快回到那傾酒台的主樓了,遠遠看見那傾酒台外掛了個什麼東西,似乎是一塊白色的布,在夜風中飄蕩不止。謝憐愕然,心道:「原先那裡有這個東西嗎?」
再走進些,他終於看清了——那不是師青玄穿的外袍嗎?
這時,明儀在通靈陣內吼道:「太子殿下!馬上到傾酒台最高的那座樓來,快!!!」
謝憐一個激靈,靈文在另一邊道:「太子殿下?您還在嗎?」
謝憐道:「讓他趕緊下來吧!風師大人出事了!」
吼完這一句,他便衝上了樓,而那邊也沒聲音了,大抵是靈文也被他這一句嚇住了,趕緊跟師無渡說去了。而那高樓上,地中央,躺著一人,正是師青玄。
師青玄雙目緊閉,身上沒有外傷,也沒有血跡,另一人將他扶起,正是明儀。師青玄毫無知覺地坐了起來,一樣東西從他懷裡跌落,謝憐定睛一看,心臟收緊,那竟是被一分為兩半的風師扇。這等絕品法寶,可遇不可求,幾百年也不一定煉得出來,而且還是風師的第一法器,居然就這麼被毀壞了!
謝憐道:「剛才我們來過這裡,分明沒人的!」
話音剛落,他又發現了新的不對勁之處。之前他和花城來的時候,牆壁上題了不少文人墨客的詩句,娟秀有之,輕狂有之,端凝有之,現在卻全都消失不見了,彷彿被人以指力抹去,只留下一句原先並不存在的血紅色的正楷,一排八個大字,鮮血淋漓:「不得善始不得善終」!
正是師青玄出世那日,白話真仙對他的判詞!
這時,明儀冷不丁問:「太子殿下,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呢?」
謝憐一怔,心道:「糟糕!三郎竟是在這種時候離開了!」
他一不在自己身邊,師青玄就出事了,這真是有嘴說不清。然而,謝憐面上卻不動聲色,嚴肅地道:「我拜託他幫我去搜尋那白話真仙的下落了。」
明儀道:「他什麼時候去的?」
謝憐面不改色地道:「就在方才。離開了不超過半炷香時間吧。」
事實上,時間當然是要大大超過的。但謝憐自己毫不懷疑花城,當然也不能讓別人有機會懷疑,多生事端。
這時,天外隱隱傳來奔雷之聲,竟是有一輛八騎金車在夜空之上,穿破雲層,氣勢洶洶地朝這邊駛來。
沒法用縮地千里到傾酒台,師無渡竟是直接駕了金車來。須知,這銅馬金車一跑,大張旗鼓得很,萬一被哪個深夜想不開仰望星空的凡人看見了,少不得要在人間鬧得沸沸揚揚,這水橫天果真是不怕事。謝憐看那金車來勢洶洶,立即道:「地師大人,若待會兒有神官盤問起,請你不要提起花城主,好嗎?天庭許多神官一聽是他就喜歡添油加醋,胡編亂造,這事和他沒關係,莫要讓複雜的事情變簡單。」
明儀看他一眼,道:「好。」竟是乾脆利落地答應了,低頭繼續檢查師青玄的情況。謝憐鬆了口氣,然而,看到一動不動的風師,心又沉了下去。
那金車轟隆轟隆,不過多時,拖著道道煙霞瑞氣落了地,車外侍候著一眾小神官,車上下來三位大神官,竟是師無渡、裴茗、靈文,中秋宴前十甲,一次性來了三個。當然,謝憐早就忘記自己是十甲之首了。師無渡雙眉緊蹙,一掀衣擺,沉著臉下了車,執著水師扇來到樓上,裴茗和靈文跟在他身後。師無渡一看到死人一般躺在地上的弟弟,臉色驟變,搶上前來,道:「青玄?青玄!這怎麼回事?」
謝憐言簡意賅地道:「風師大人遇到白話真仙了。」
「……」
師無渡不可置信地道:「你說什麼?白話真仙?」
聽到這四個字,不光師無渡,裴茗和靈文的臉色也變了。看來,師無渡這個心腹大患,他們也早有耳聞。觀察這三人的神色,謝憐看不出來有誰是在作偽、有誰心底其實在暗暗竊喜,都十分自然。尤其是師無渡,絕不可能有假。靈文從袖裡取了一堆瓶瓶罐罐出來,道:「挨個兒喂吧。」
裴茗則在一旁道:「太子殿下,又是你啊。」
謝憐道:「沒辦法,上天庭來來回回,不就那麼幾個人。」
裴茗道:「好像每次看到你,都能牽扯到另一位。這次不會也是吧。」
謝憐淡然道:「沒有,沒有。當然沒有。」
他睜著眼睛說瞎話,而明儀果然信守諾言,沒有出聲。裴茗不再說話,揮了揮手,帶了手下神官,去四周盤查了。如此,花城先行離去,反倒是好事,至少不在現場。師無渡喚不醒師青玄,卻無意間掃到了雪白的牆壁上那八個血紅的大字,臉一下子扭曲了。
他面色變得比牆壁還慘白,像是氣得渾身發抖,喝道:「這是誰寫的?誰寫的?!」
雖是在喝,嗓音卻在隱隱發顫。正在此時,靈文道:「風師大人醒了!」
謝憐立即蹲下身去,道:「風師大人?」
果然,師青玄緩緩睜開了眼睛。師無渡一把將其他人都推開,道:「青玄?你怎麼樣?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是誰害你!」
師青玄懵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回過神來。一回過神,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師無渡的臉。下一刻,所有人都沒料到的事發生了。
他一把推開了師無渡,抱頭狂叫起來:「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