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通靈陣里根本沒人在聽他的話。似乎出了什麼大事,眾位神官都在吵吵嚷嚷。謝憐聽到風信喝道:「殿下?你說了什麼嗎?這邊現在很亂……」
謝憐提高了聲音,道:「風信!我說,靈文就是親手做出錦衣仙的人,她穿著錦衣仙跑了,小心她!」
風信:「什麼?!有這種事?!」
謝憐還待細說,耳邊嘈雜卻忽然戛然而止,什麼都聽不到了。他愣了愣,道:「諸位?諸位還在嗎?」
喊了幾聲,卻是無人應答。花城道:「沒用了。上天庭那個通靈陣是靈文建的,方才她肯定把整個陣都打散了,得重建了。」
謝憐帶:「這可如何是好?」平素他聯繫上天庭,不是通過通靈陣,就是通過靈文,其次就是風師。其餘神官的口令,他一概不知。眼下靈文和風師肯定都沒指望了,陣也毀了,如何是好?
花城彷彿看出了他的擔憂,道:「不必擔心,哥哥方才不是已經把最關鍵的事情已經說清楚了嗎?上天庭的神官又不全是飯桶,君吾最近也在仙京,通知到就行了。」
謝憐也是這麼想的,點了點頭。他一陣狂奔,翻過幾個山頭,已經把那群法師遠遠甩開,但錦衣仙和權一真卻是追不上了。花城又道:「若哥哥還想追查錦衣仙之事,眼下就要抓緊追了。」
謝憐卻搖了搖頭,道:「那是之前,奇英已經去追靈文了,咱們眼下當然有更重要的事情。三郎。」他凝望著懷裡的花城,道,「你的樣子……好像又變了。」
之前花城扮作郎螢,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謝憐是不好抱的,就算抱起來也不好看。但現在,花城的體型又縮小了一圈,看起來最多十一二歲,謝憐已經可以單手抱起,讓他坐在自己手臂上了。但幼小歸幼小,花城那副鎮定自若的氣場卻未變,道:「無礙。哥哥不必擔心,開山之日將近,變換形態只是權宜之計罷了。過了這陣,原先的我就回來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臉上繃帶解了下來。雪白的臉上,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睛望向謝憐,眉目間依稀能看出幾縷那俊美少年的影子。分明是稚氣的面容,神色卻是一如既往的不慌不忙。
謝憐獃獃望著他,沒有說話。
花城微微凝眉,道:「殿下,你……」
謝憐突然伸出另一隻手,捏住了他的臉頰。
猝不及防,花城一邊臉被他捏變了形,睜大了眼,道:「……哥哥!」
謝憐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對不起,三郎,你實在是太可愛了,我實在忍不住了,哈哈哈哈……」
「……」
謝憐一邊溫柔地捏著他,一邊溫柔地道:「那,三郎,你還會繼續變化嗎?會不會變成五六歲?甚至變成小嬰兒?」
聽他彷彿很期待的口氣,花城無奈道:「恐怕要叫哥哥失望了。」
謝憐鬆了手,莞爾道:「不會啊,三郎從來不會讓我失望。有機會保護你,我真的很高興。」
花城卻低聲道:「我不高興。」
謝憐道:「為什麼?」
花城聲音微冷,道:「我……最恨這幅樣子!」
謝憐居然真的從他語氣里聽出了一絲恨意,不由怔住了。花城垂下了頭,道:「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這種沒用的模樣,更不想居然還要你來保護我!」
不知是不是因為花城年紀變小了,情緒似乎也有了一絲波瀾。謝憐心中微動,連忙把他摟進懷裡,輕輕拍著他的背,笑道:「那照你這麼說,我好多次一塌糊塗的樣子都被你看到了,我是不是不要活啦?而且你現在又不是真的沒用,只是暫時保存實力罷了。」
「……」花城把臉埋在他肩上,悶聲道,「不一樣的。殿下,我一定要是最強的。我要讓自己比所有人都強,只有這樣,我才能……」
他此刻的聲音雖稚嫩,卻帶著一絲微微的疲倦之意。謝憐道:「你本來就是最強的啊。不過,你不需要時時刻刻都這樣的。就當……偶爾給我個面子,讓我保護你一次吧?拜託了,好不好?」
良久,花城才從他懷裡抬起頭,雙手放在謝憐肩膀上,望著他,道:「殿下,等我。」
謝憐道:「好,我等你。」
花城認真地保證:「給我一點時間,我馬上就會回來的。」
謝憐笑了笑,道:「不要急,慢慢來。」
次日,二人來到一座小鎮。
謝憐牽著花城,一大一小在街上慢慢行走,狀似隨意地交談。謝憐道:「銅爐山重開,先代鬼王受震動影響,那那位黑水是否也會如此?」
花城一手被他牽著,一手負在背後,道:「會。但我們情況不同,修鍊方式也不同,應激的法門也不同。」
謝憐道:「比如?他怎麼應激?」
花城道:「可能,冬眠。」
謝憐腦海中忽然浮現八個大字:「餓了就吃,吃了就睡。」
花城道:「黑水為人時,受過牢獄之災,獄中三天一頓,哪怕給的是泔水也要吃下去,餓壞了胃,時而暴食,時而厭食。」
謝憐若有所思,道:「難怪他吞起東西來那般厲害。」
其實,照賀玄這個情況,可以專註吞噬餓鬼,因為他本身有此屬性,餓死鬼應該更對他胃口。但被黑水玄鬼吞掉的五百多隻著名鬼怪中,水鬼卻占絕大多數,想來是他記得師無渡的臉,為破其水法,有意而為之。而吞得太多,隔一段時間就需要沉眠消化。花城道:「不錯。順便一提,戚容暴食人肉,就是意在模仿他。」
謝憐無言片刻,心道:「吃人和吃鬼,怎麼能一樣?」想了想,道:「那倒掛屍林,莫非是意在模仿你?」
花城道:「正解。因為他也想要血雨之景,但不知道我怎麼做到的,於是,就簡單粗暴地在天上掛了一排死人。」
「……」
到今天,謝憐已經完全能理解為什麼哪裡提起戚容都一言難盡了。形式做足了,品味卻依舊低下。他嘆了口氣,心想:「穀子被戚容帶走了,不知會被他吃了還是會被他丟了。風師……不知是不是黑水抓走的。但願他們都平安無事才好。」又道:「你鬼市那邊不要緊嗎?會不會有人去找茬搗亂?」
花城道:「離開之前我已封鎖鬼市,放出了一些我行蹤的假消息,就算有人找茬搗亂,沒找到我,也不會太為難它們。但眼下必然有不少眼睛在盯著那裡。」
花城不能回鬼市,謝憐也不能帶他上天界,萬一被神官識破就糟了,所以二人才在人間人海里漫無目的地遊盪。
謝憐微微蹙眉:「你放了假消息,但靈文流出了真消息。我始終想不明白,她為何能識破你扮成了郎螢。」
花城道:「我不明白的是另一件事。」
謝憐道:「什麼?」
花城道:「那臭道士『天眼開』,我戲耍過他幾次,還算有幾分本事。」
謝憐贊同道:「嗯,的確如此,還是有真才實學的。」
花城道:「嗯,那麼,他為什麼會說,哥哥你唇上聚有鬼氣?」
「……」
謝憐的手一下子收緊了,記起這隻手還握著花城,又連忙放鬆。花城沉聲道:「哥哥不要用哄那群傻瓜的話來唬弄我,告訴我那天晚上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
謝憐心道:「大概,不是你對我做了什麼,而是,我對你做了什麼……」
忽然,他眼睛一亮,道:「等等,三郎,看那邊。」
花城道:「哥哥?」
謝憐已經牽著他走進了路邊一家甚為豪華闊氣的大店。掌柜處的老闆打量了一下這一大一小、一道一俗的奇特組合,道:「這位道長是想要點什麼?」
謝憐把花城舉起來,微笑道:「不是我,是他。」
花城在他手中歪了歪頭。
一炷香後,花城從後屋走了出來。
原先郎螢那身十五六歲少年的衣服對現在的花城已經不合適了,謝憐特地給他挑了一件新的。一出來,謝憐雙眼便陡然一亮。
好一個膚白若雪的小公子!
一身如楓似火的紅衣,一雙墜著銀鏈子的小鹿皮靴,又俊又神氣。他散著黑髮,之前只是在臉頰右邊辮了一條極細的辮子,謝憐忍不住給他左邊也辮了一條,這下對稱了,更顯俏皮。最過分的是他的神情,睥睨生輝,氣定神閑,哪裡像個小孩子!這般反差,簡直教人移不開眼。店裡逛的姑娘們都驚呆了,圍了一大圈,忍不住捂住心口,哎喲哎喲直叫。
花城慢悠悠走到謝憐身前,謝憐輕輕鼓掌,道:「果然,三郎還是最適合紅色。」
花城無奈地扯了扯左邊那條小辮子,道:「哥哥高興就好。」
謝憐垂手攬著他,笑著去了店前,準備結賬。花城這一身可不便宜,謝憐平日沒有零用錢,也根本不會進這樣的店,但他存了一小筆準備修房子的錢。現在,用不著修了,也不想再管其他的了,先給花城買了衣服再說。正當他一枚一枚銅板、一粒一粒碎銀地慢慢點著數的時候,花城擠到他身前,「啪」的一聲,拍了一片金箔在掌柜的面前。
謝憐:「……」
老闆:「……」
姑娘們:「……」
花城道:「不用找了。哥哥,走吧。」
他拉了拉謝憐的衣角,負手率先出了店,謝憐笑了笑,也走了幾步,忽然,花城又原樣退了回來,撞進他懷裡。謝憐扶住他肩膀,道:「怎麼啦?」一抬眼,在街上人流中看到一個身影,也是心一提。恰在此時,老闆道:「兩位還想買點什麼嗎?」
謝憐舉手道:「要的。麻煩把那件衣服拿下來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