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說是「少年」,是從聲音和身形判定的。
他一身利落的武者打扮,身形頎長,卻又彷彿新竹拔節,不失少年人的青澀之感。黑衣如墨,發亦如墨,束起。腰懸一刀,修長。他緩緩抬首,臉上也罩著一張雪白的面具,面具上,是一張彎彎的笑臉。
一團接一團的黑氣在嘶鳴中幻化成形,被白衣人一絲不漏地收進袖裡乾坤,彷彿把一傾江流納入玉凈小瓶之中。而那少年在翻天狂攪的黑風之中巋然不動,那白衣人道:「你叫的是誰?」
黑衣少年依然單膝跪地,仿若臣服,又彷彿宣誓,答道:「我在叫您,太子殿下。」
那白衣人冷冷地道:「我不是太子殿下。」
那黑衣少年卻道:「你是。你的聲音和身形,我不會忘記的。」
那白衣人的聲音中染上了几絲怒意:「我說了,我不是。」
這名白衣人,自然就是穿上了喪服、戴上了悲喜面的謝憐。
他的臉藏在面具之後,沒有人能認得出他是誰,他也不想被認出。然而,這在戰場上遊盪的黑衣武者卻是直接叫出了他的身份。
突然,謝憐大袖上挽著的那道白綾如毒蛇一般躥出,撲向那黑衣少年。雖是一條看上去輕輕軟軟的白綾,攻擊起來卻甚為兇猛,且邪氣橫生,眼看著那黑衣少年就要被它套中,他卻一抬手,牢牢抓住了那白綾。
那白綾一端纏在謝憐手腕上,一端纏在這黑衣少年手腕上,緩緩收緊。它不是不想掙脫,但那黑衣少年始終牢牢抓著它,彷彿死死捏住了一條毒蛇的七寸,手上不斷散發出絲絲寒氣。
毫無疑問,這是一名亡魂。
而且,是一個力量極強的亡魂!
覺察到從白綾另一端傳遞過來的不可小覷的力量後,謝憐道:「你叫什麼名字?」
靜默片刻,那黑衣少年道:「我沒有名字。」
謝憐也不多問,道:「沒有名字,即是無名。」
黑衣少年道:「您可以用任何您想用的方式稱呼我。」
謝憐又問:「你是死在這戰場上的兵士亡魂嗎?」
無名道:「是的。」
謝憐這才收了手,那白綾一下子躥回他身上,遠遠對著那黑衣少年耀武揚威地搖頭擺尾起來,彷彿在吐著劇毒的信子。
既是戰死的亡魂,難怪能響應他了。這黑衣武者定然也對「永安人」們充滿怨恨,反過來說,也就是可以為他所用。因為他們的目的是一致的。
於是,謝憐道:「那麼,追隨我。」
他對那黑衣武者伸出了手:「我會讓你得到你想要的。」
那黑衣少年的臉也藏在面具後,看不清他此刻什麼神情。雙方皆是如此。
但靜默一陣後,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握住了謝憐遞給他的手,深深俯首下去,將冰冷的額心貼在謝憐手背上。
半晌,他沉聲道:「誓死追隨殿下。」
謝憐卻抽回了手,雙手籠在袖中,轉身冷淡地道:「你已經死了。走吧。」
那黑衣武者站起身來,謝憐一回頭,這才發現,這少年竟是比他想像的要大,約莫十六七歲,在這個年紀里是極高的個子了,竟是比他還高一點兒。不過,這並沒什麼所謂,他看了一眼便回頭,繼續前行。
謝憐走在前面,無名的黑衣武者果然隨在他之後,道:「殿下,你想去哪裡?」
謝憐目光落在遠方,道:「永安皇宮。」
永安皇宮,坐落在西方的另一座大城之中。這座城池原本也是一座頗為繁華的城鎮,只是一直被東邊的仙樂皇城壓著一頭。而仙樂皇城淪為一座疫城之後,新的國君把新的王都選在了這裡,要不了多久,它便能壓過舊皇城,風光無限了。
謝憐深夜而至。月光下,他像一隻白貓一樣無聲無息地在新皇城密密麻麻的屋脊之上橫飛縱躍,那黑衣武者則如一隻黑色靈狐,一直緊隨在他身後。不多時,兩道身影落在一座大門之前。
謝憐覺察不對,這門上竟是能隱隱感覺到不好的氣息,頓住腳步。正要伸手探察,那黑衣武者卻一步上前,攔在他身前,伸出一掌,低聲道:「破!」
從那門縫裡漏出一道火光,似乎有什麼東西被燒毀了。隨後,那黑衣武者才伸手推開了門,道:「殿下。」
謝憐邁入門中,往地下看去。果然不出所料,地上散落著一些焦黑的殘渣。謝憐取了一點,嗅到了香草和符紙的味道,看了那黑衣武者一眼。
這隻鬼果然厲害。
這些被焚毀的殘痕,顯是有人在門裡設了防護之法,而且防護之力不弱,尋常的小鬼們若是想強撞開門或是穿門而過,少不得要被燒個肝膽俱焚,這黑衣武者卻只在一瞬之間便將這陣毀得徹底。
不知是不是新落成的緣故,這座永安皇宮並不如何華麗,相反還有些寒磣,比起仙樂皇宮差的太遠了。這倒是不奇怪。奇怪的是,一路上,幾乎障礙不斷,各種辟邪防禦之物設成的陣法和陷阱不斷。不過,每當謝憐覺察出前方有什麼攔路的東西,那黑衣武者便搶先一步破除障礙,給他清掃了道路,所以,還是暢通無阻。
半個時辰後,永安皇宮高高的大殿上方,兩道修長的身影立於屋脊之上,俯瞰下方。
兩人都戴著一張面具。那白衣人大袖飄飄,挽著一道白綾,隨風亂舞。那黑衣人則幹練利落,腰懸長刀,護持在那白衣人身側,和他凝望著同一個方向。月光下的這幅畫面無端詭譎妖異,又無端和諧。
新任的永安國國主便在這座大殿里了。謝憐冷笑道:「在皇宮裡設這麼多道阻攔邪祟的關卡,看來,他真的很怕被什麼東西找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