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一句,謝憐驀地毛骨悚然,背上寒毛一根一根倒豎起來。
他彷彿體會到國師那時深夜悄悄潛入他房間中、摘下他面具時的心情他聽到君吾從桌邊站起身來,緩緩向這邊走來。
花城就站在床邊的帘子後!
他上床時把芳心藏在了枕下,此刻把手放在劍柄上握緊了,尋找著時機,但又懷疑根本沒有時機。誰知,君吾卻並沒有走到帘子後,而是到了床邊,徑直掀開他身上的被子。謝憐感覺身上一涼,猛地坐了起來,緊盯著他。而君吾打量著他的身上,淡聲道:「這件衣服可不適合你。」
「……」
謝憐這才想起來,原來錦衣仙還在他身上!
雖然錦衣仙已經變成白道袍了,但君吾自然不會漏掉它,打量他片刻,嘆了口氣,道:「你就是不肯聽我的話。又出去鬧了吧。」
謝憐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忽然,目光掃到桌上,那兒拜著一隻禮盒,禮盒已經拆開,裡面是幾顆大白菜、幾顆土豆和幾根蘿蔔,
「……」
原來雨師剛才叫住君吾,說忘了給他的東西又是雨師鄉的土特產……
在君吾身後,花城不動聲色地以手撩起一角帘子,露出簾後真容,越過君吾與謝憐對視。
他的手慢慢放到了腰間一彎銀色的刀柄上,似乎在考慮要不要立即動手。謝憐並不覺得這是好時機,佯裝不想和君吾說話,搖了搖頭。
君吾道:「你把靈文藏到哪裡去了?」
當然不能把靈文交出來。一看到靈文,根本不需要問她到底怎麼了,只要看到她被變成了不倒翁,就能猜到花城肯定已經混進仙京了。
但,謝憐又忍不住懷疑——君吾真的完全不懷疑花城已經混進來了嗎?
這時,君吾又道:「仙樂,你的表情好像在說,不對。哪裡不對?難道除了錦衣仙,你還藏了別的人?」
謝憐方才表情根本沒有變化。君吾當真是,,對他了如指掌。
和君吾身後的花城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謝憐定定神,冷淡地道:「你愛怎麼想怎麼想,反正現在誰都出不去,我也什麼都幹不了。你老人家高興就好。」說完又躺下,拉上被子蓋過頭頂。而君吾轉過身,開始在仙樂宮內緩緩踱步,搜索起來。
不緊不慢地搜了一陣,什麼也沒找到,他思忖片刻,果然,還是轉向了那帘子,伸手探去。
帘子一揭,空空如也。
定了片刻,君吾又放下了帘子,重新回到桌邊。而床上的謝憐懸著的心,尚未放下。
被子里,花城就躺在他身旁,二人的臉貼得極近。謝憐的心砰砰跳得厲害,整個人都是緊繃的,花城微微一笑,無聲地道:殿下,別害怕。
方才,君吾一轉身,花城便從容地放下帘子。待他走了過去,又從容地從簾後走了出來,無聲無息地閃到了謝憐床邊。謝憐一把將他拉上床,塞進裡面。而花城剛剛滾上床,君吾就又轉過了身。
時機接得天衣無縫,加上位置卡得微妙,除了一團拱得亂七八糟的被窩,君吾什麼也沒看到。
最後,君吾道:「仙樂別睡了,反正你也睡不著。起來,跟我過來。」
謝憐其實是很想賴在床上不起來的,但是他怕不起來君吾又過來掀被子,只好磨磨蹭蹭下了床,把藏在袖子里的藍色不倒翁留在枕邊。
君吾已經出了寢殿,謝憐回頭望了一眼,花城也下了床,目光沉沉就要過來。謝憐連忙擺手,示意他萬萬不可暴露,沒事。已經出去了的君吾又道:「怎麼了,還不走。有什麼東西在床上讓你不想走嗎。」
謝憐立即回屋,把桌上那盒土產拿了,反手關上門出來,抱著那禮盒拿了一根蘿蔔就啃了一口,淡淡地道:「沒什麼,我餓了不行嗎。」
君吾看了他手裡的東西一眼,溫聲道:「你喜歡這個,我那裡還有,改天給你送來。」
謝憐:「……」
走了幾條街,遠遠便聽到一個聲音在大呼小叫:「哈哈哈哈哈哈哈!風信!你這條狗!本鬼王現在就腳踩在你的殿上,怎麼樣!怎麼樣!來打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戚容!
走到近處去,只見四下一片金殿都慘遭他毒手,到處都是又大又丑的「到此一游」。戚容還上房揭瓦,對被關在裡面的神官大呼小叫窮嘚瑟,穀子在他身邊,委屈巴巴,欲言又止。
眼下他正在風信的南陽殿上蹦躂,風信正煩著,根本不理他;戚容叫了半天沒意思,又去慕情殿里原封不動地叫喚一番。慕情好像遠遠對他翻了幾個白眼,氣得他跳腳,跳來跳去,又跳到權一真殿上。誰知他還沒開口叫,突然一尊滿頭捲髮的神像衝破屋頂,飛了出來,把他撞得頭朝下摔下了屋頂。居然是憤怒中的權一真把自己的神像當成武器,直接扔向他了。穀子大驚,趴在屋檐邊緣道:「爹!你沒事吧!」
戚容大怒道:「權一真這個不要臉的白痴!居然使用卑鄙的手段偷襲我!」
穀子猶豫了一下,不解道:「爹,他用了什麼卑鄙的手段啊?」明明權一真是光明正大地把神像投過來的啊?
戚容罵道:「你這個笨兒子!只要他打贏了我,不管是用什麼手段,通通都是卑鄙的手段!不然他怎麼可能贏你老子我?!」
穀子:「哦……」
「……」戚容怎麼說也是他表弟,謝憐忍不住捂住了臉。君吾頓了腳步,道:「青鬼。」
戚容聽到這個聲音,神色一凜,爬了起來,警惕地望向這邊,看樣子對君吾很是忌憚。這一望,「父子」自然是雙雙都望到了謝憐,穀子喜道:「破爛道長哥哥!」
戚容則邪笑道:「喲!這是誰,這不是太子表哥嗎!」
謝憐根本不想理他,他還鬧上了,湊過來繞著謝憐直打轉,嘲諷道:「你之前不是很趾高氣揚嗎?背靠兩座靠山,不把我放在眼裡,現在怎麼像條喪家犬似的慫了?」
謝憐心中奇怪,「兩座靠山」?須臾才反應過來,一座是花城,一座是君吾。看了一眼身前的君吾,不免百感交集,忽然想起很早之前,他問花城,覺得君吾如何。當時,花城的回答是,君吾一定很討厭他。
戚容又道:「呵呵呵,之前仗著狗花城給你撐腰,暗算偷襲我,我還沒跟你算賬,你就先被人算賬了,真是天道好輪迴啊!」
君吾淡聲道:「青鬼,不要對仙樂廢話。可以把你的部下放出來了。」
雖然戚容之前在背後狂罵君吾,但真到了君吾面前,卻灰溜溜地夾起了尾巴。儘管神情不大服氣,二話不說,上房抱了穀子就去跑腿了。君吾又對謝憐道:「走吧。」
謝憐看著君吾帶他走的這條路,心中思索:「這個方向,是通往……戚容的部下?難道是……」
過了一陣,街角一轉,果然,一座華麗的武神殿呈現在二人眼前。
明光殿!
而那殿里,已經傳出了混亂的叫喊怒吼,謝憐心一驚,顧不得跟在君吾身後,搶了進去。只見殿里真是亂成一團!裴茗臉色鐵青,宣姬彷彿一條死蛇一般死死纏在他身上,繞了好幾個彎還恨不得打個結,長發披散,青面紅牙,雙目獰瞪,她似乎想一口咬爛裴茗的脖子,但她自己的脖子卻被半月掐住往外拉;另一邊,一把斷劍直指著裴茗的咽喉,似乎就要刺進去,被裴宿雙手緊緊拉住,劍刃這才沒有前進;而半月和裴宿的身後,刻磨揮舞著拳頭要砸上去,如果不是面色鐵青的裴茗撐著一口氣拖住了他,只怕刻磨那比鐵鎚還大的兩隻拳頭早就把裴宿和半月砸扁了;宣姬和容廣一邊一起爭先恐後要掐死捅死裴茗,一邊還在相互撕扯叫罵。宣姬尖叫道:「滾開!裴茗的狗命是我的,我的,全都是我的!!!」
附身在明光劍上的容廣則罵道:「你滾開!真是沒有自知之明!裴茗不要的女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你排的上號嗎!要取裴茗狗命的人是我!!!」
裴茗額上青筋暴起,道:「……你們……兩個……都有病吧!!!全都給我滾!!!」
「……」
謝憐心中無比同情。某方面來說,這也算是太受歡迎的不幸吧。他道:「裴將軍,挺住!」便要上去救場,誰知還沒上去,就有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
君吾在他身後道:「仙樂,你該不會以為,我叫你來,是讓你幫忙做好事的吧。」
裴茗等人焦頭爛額之中也注意到了這邊,半月喜道:「花將軍!」
謝憐被他的手一壓,登時動彈不得,道:「那你是來叫我幹什麼的?」
君吾保持著手放在他肩上的姿勢,把他推進了殿里。他一進去,纏成一團的一大群人登時彷彿被抽走了力氣,通通癱倒在地,只有幾個還有精力撲騰。
君吾道:「明光。」
宣姬不再掐著他脖子了,裴茗的臉色總算恢復正常,鬆了口氣,道:「帝君,這可真是……多謝您了。」
他語氣雖然不帶嘲諷,話本身卻挺嘲諷的。君吾也不以為意,微微一笑,道:「你不用謝這麼早。明光,我來,是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裴茗:「什麼?」
君吾道:「下界的皇城,眼下有一個人陣。」
果然!
君吾淡聲道:「把人陣破了,恢復你北方武神的身份。」
裴茗看了一眼謝憐,乾笑道:「現在那個陣,不是那位血雨探花在守著吧。只怕裴某沒法強行突破啊。」
君吾道:「你當然不能強行突破,我也並沒說你一定要強行突破。」
如果是裴茗,要破這個陣實在是很簡單。只要他假裝過去幫忙,師青玄一定會讓他進去的。進入陣中,然後猝不及防撤離,陣就完蛋了!
何況,花城現在根本沒有守在皇城,根本沒法補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