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尊巨石神像在這裡,幾大步快速邁過就是了。但它現在被謝憐留在皇城鎮壓惡靈,那三座山怪也化了劍,還是不來為妙。
謝憐道:「三郎,銀蝶能帶我們飛過去嗎?」
花城道:「岩漿灼熱,恐怕銀蝶渡河渡到一半就會被熔化。」
渡河渡到一半,從空中掉下去,一頭栽進岩漿流的中心,那可不太好看。花城卻又道:「不過,有現成的通道。」
眾人順著他目光望去。不一會兒,謝憐道:「岩漿里怎麼有人?」
千真萬確,他絕對沒看錯。就在剛才的一瞬間,他看見岩漿里翻出了一隻慘白的手,向天伸出。仔細再看,慕情道:「真的有!而且不止一個?」
至少是成百上千的人,不少身軀和頭顱都浮在河面上,有的被炎流沖得打轉,有的甚至在逆流往上游。他們的身體全都是詭異的白色,面目模糊,並非活人。
謝憐明白了:「是烏庸皇城裡的那些空心人……被岩漿衝到這裡來了。」
以他們的身手,把這些空心怪人當成墊腳石,飛身踩過去,應當不難。只是這些亡靈在炙熱炎流離苦苦掙扎,又要被他們踩一腳,頗有些慘,但眼下也顧不上這些了。
慕情率先過去,瞅准了方位,幾個起落,不一會兒就穿過了護城河,站在了河的對岸,回頭看向這邊。謝憐對國師道:「我把您先送過去吧。」
畢竟國師不是武神,甚至不是練家子,要人帶才行,他點點頭,往前面去了。花城卻道:「哥哥,我來吧。」
順其自然,謝憐道:「好。」
花城便走了上去,扶著年邁的老人一般摻住了國師的胳膊,道:「國師,您老人家請吧。留神腳下。」
國師一回頭,看到扶住自己的不是謝憐,皺了皺眉,道:「啊?怎麼是你?」
謝憐忍俊不禁,輕咳一聲,道:「三郎很真誠地說想要扶您,我就讓他代勞了。」
國師道:「幹什麼無事獻殷勤?」
花城則笑容滿面地道:「是我和是哥哥也沒什麼不同吧。況且,我很尊敬您啊,當然不介意代一下這舉手之勞。」
國師無語片刻,道:「真的尊敬我就把你臉上的假笑收一收吧,這假的也太過分了。」
花城立刻不笑了:「哦。」二話不說,帶著國師,刷刷刷身形就移到了對岸。
他身形詭譎奇快,國師還沒反應過來就站在了慕情身邊,整個人都愣住了。而被花城靴子踩過的那些空殼人甚至都沒發現自己被踩了,往上看看什麼都沒有,摸著腦袋莫名其妙,繼續在岩漿里游泳。國師終於回過神來,看了一眼花城,評價道:「身手還行吧。」
這邊,謝憐心道:「太嚴格了,這種身手怎麼能叫只是『還行』?」搖了搖頭,道,「我也過去了!」
花城轉身道:「哥哥,你先留在那邊,我過去接你。」
但謝憐動作比他言語快,早已動身,飛身躍出,在一個仰面朝天的空心怪人肚皮上一點,感覺腳下堅硬的身軀微微一沉,而他已再次躍出,在前方另一個空心怪人頭頂一點。
如此,踩過五六個,就來到了炎流的中央。誰知,正當謝憐要再次騰空而起時,身體卻猝不及防一沉,險些失去平衡!
他憑著迅捷無倫的反應立穩,低頭一看——他腳下那怪人,居然伸手抓住了他的靴子!
謝憐心道:「糟了,又來了!」
糟糕透頂的運氣又來了。前面幾人過河時都安然無恙,偏偏他過去的時候就遇上了一個不好對付的怪物,抓住他右腳腕不讓他起身!
那空殼怪人因為是空心的才能浮在岩漿表面,但也不能承擔多大的重量,灼氣騰騰,蒸得謝憐渾身冒汗,袖子的一角居然著火了。
再停留下去,只怕要麼連人帶腳踏石沉進岩漿里,要麼整個人都燒起來!
千鈞一髮,謝憐急中生智,若邪飛出,把在前方三丈之遠的另一個空心怪人也拉了過來,左腳踩在那怪人背上。如此,兩具石殼分擔了他一個人的重量,浮力增加,一時半會兒沉不下去了。應了急,謝憐這才拔出芳心,斬斷那抓住自己靴子的手臂。正欲再躍出,一道紅影已閃至他身邊,謝憐道:「三郎?我已經沒事了,你不用過來的。」
花城遠遠一掌炸碎了那抓住謝憐的空心怪,道:「上岸再說。」
兩人一起來到岸上,謝憐拍熄了袖子上的火,道:「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
花城道:「我的錯。過去之前就應該告訴你等我回去接你的。」
國師道:「行了行了,打住啊,殿下沒那麼嬌弱,你不過去他也能應付的,接什麼接?走吧!這邊。」
幾人上了岸,又走了一陣,來到了烏庸皇宮之前。
皇宮有一半都埋在地里了,幾人進入之後,路面是傾斜的,一路通往地底深處。
離開了地面,灼熱的空氣漸漸冷沉下來。整個地下宮殿都空蕩蕩的,最細微的響動也會發出嗡嗡的回聲。
幾人分別燃起了掌心焰,照亮四周。這皇宮雖然塵封已久,但仍可稱得上富麗堂皇,火光映出了許多金燦燦的花紋,雕樑畫棟。只是,空無一人,死氣沉沉,彷彿一座巨大的古墓。
國師道:「這裡是太子殿下長大的地方。」
慕情道:「他真的會在這裡嗎?」
國師道:「你說呢?這裡是他法力最強的地方。都當心吧。」
這時,謝憐忽然發現了一件事。
花城的腰間,厄命刀柄上的銀色眼珠狂轉不止,異常焦躁。
花城卻神色冷凝,全然不理。謝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厄命這才稍稍安定。花城微微低頭,見他的手還放在刀柄上,微微一笑,正欲開口,正在此時,大殿角落傳來一陣「嘻嘻嘻」的笑聲。
那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姦猾狡詐,彷彿不懷好意,聽得謝憐背上登時寒毛倒豎。而且,這個聲音,他是聽過的。
是那胎靈的聲音!
慕情喝道:「在那裡!」一道火焰打了出去,照亮了上方。只見宮殿高高的頂上一角,壁虎一般貼著一坨白花花的東西,就是那胎靈!
它鮮紅的長舌舔著自己的後背,彷彿在給自己撓痒痒。見火光飛來,嘿嘿一笑,沖慕情嘔出一團嘔吐物般的東西,慕情閃身避過,表情嫌惡。國師看看地上那黏糊糊的東西,再看看上面的胎靈,難以接受地道:「這真是風信那小子的兒子嗎???」
謝憐忙道:「等等!錯錯!你是叫錯錯吧?」
那胎靈聽到自己的名字,頓了一下,回頭看他。謝憐道:「錯錯,我們是來找……找……找你爹的。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那胎靈聽到「你爹」,冷笑一聲,四腳並用,啪嗒啪嗒地就爬不見了。謝憐道:「錯錯?快找它!」
眾人把火焰燃得更高,四下搜索。突然,慕情道:「這邊!」
謝憐道:「哪邊?」
慕情指著一條路道:「我剛才看到它進這裡了。」
他指的那條路開在一間宮殿的一側,是一條夾道長廊,陰森森的,就算不知盡頭是哪裡,也知道絕對不會通往什麼好地方。
花城忽然道:「你真的看到它進這裡了?」
慕情大概覺得自己被針對了,有點反感地道:「我騙你們有什麼好處?」
花城哈了一聲,雖然沒帶任何情緒,但也不太友好。國師道:「這個時候了,吵什麼吵?看到可疑的地方不要放過,進去看看也行。」
那長廊十分狹窄,原本肯定更寬,但似乎是被擠壓過了,現在只能容一人通行。大概是不忿花城方才言語中的懷疑,慕情第一個進去了。花城理所當然地要走在謝憐前面開道,但謝憐發現,他腰間的厄命眼珠又開始狂轉,心下一動,一下子把他拉到後面。花城道:「怎麼了?」
謝憐輕咳一聲,道:「我說了要保護你的嘛……站後面。」
須臾,花城輕聲笑了。
一行四人,進了長廊。越往裡走,謝憐越是覺得不舒服。
對於危險的東西,他的直覺極其精準。那讓他不舒服的東西,就是來自前方的。謝憐道:「國師,你記得這條路通往哪裡嗎?我怎麼越走越覺得,前面有很重的……」
殺氣。
而且不是活生生的殺氣,而是冷冰冰的殺氣。越是深入,他精神便越是緊繃。
然而,國師並沒有回答他,謝憐心中咯噔一聲,提聲又問:「國師?」
還是沒有回答。謝憐猛地回頭一看,不知何時,他身後,居然已經空無一人了!
而他之所以沒有發覺,是因為花城和國師放出來的燈火還漂浮在空中,幽幽地跟著他,為已經消失的主人們照亮前路。
慕情也回頭了,一看吃了一驚:「血雨探花呢?!」
謝憐二話不說就往回走。慕情一把抓住他,道:「你幹什麼?我們就快到了!而且你真覺得他會往回走嗎?」
「……」謝憐道,「不會。」
就是因為花城絕對不會一聲不吭就一個人往回走,所以才可怕!
謝憐忽然想起,花城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個東西,連忙舉手去看。只見第三指上的紅線還在,依舊明艷,說明花城沒事,謝憐這才鬆了一口氣。但想到花城過來之前擲出來的那個一點,眉頭跳的更厲害了。
慕情又道:「你現在往回走多半也是找不到的,不如繼續往前走,看看裡面到底有什麼。不然萬一你回去找一無所獲,還不是又要返回來,豈非浪費時間?」
謝憐正要說話,忽然屏息,道:「噓。聽,什麼聲音?」
慕情也凝神細聽。
那是一個男人低低的呼吸聲。
是從前方傳來的!
二人警惕萬狀,各自將兵刃暗暗握住,往前走去。
他們終於走出了長廊,來到了一間殿內。慕情小心翼翼地在殿內摸索,謝憐一彈手指,一點燈焰幽幽向前飛去,一下子照亮了倒在地上的一個人影。
一看到那人背影,謝憐就認了出來,上去道:「風信?!」
翻過來一看,果然是風信,他身上到處是燒傷和刀劍傷,不過應該並無性命之憂。謝憐小心地拍了好一會兒他才悠悠轉醒,一醒就罵了幾句,看清在面前的是謝憐,馬上不罵了:「殿下??你怎麼在這兒?」
謝憐吁了口氣,道:「你不如先告訴我,這兒是哪兒吧。」
風信坐了起來,四下望望,道:「這兒是哪兒?」
果然,風信也不知道,白問了。謝憐搖了搖頭,伸手道:「先起來吧。找到了你,又要找三郎了。」
風信道:「你說血雨探花嗎?他怎麼了?沒在你旁邊?」
謝憐道:「是這樣的,我們一起……」
話音未落,風信突然舉起手,道:「等等!你後面那個人是誰?!」
謝憐回頭,只見一個黑影沉浸在陰影里,一動不動,道:「那是慕情啊。怎麼了?」
風信一雙瞳孔瞬間收縮起來,道:「快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