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與車輪聲交織,形成一首不怎麼動聽的樂曲,時而還會夾雜著村笛與雞鵝的叫聲,顯然是在郊外道上行進,時而又聞得人聲鼎沸,應是路過集市。
其實公子原本要騎馬,但經過雷蕾反覆勸說,也就同意坐車了,原因是「事關重大要節省體力」。眾人這次輕裝上路,能減的盡量減,按計劃雷蕾該與冷醉溫香同車,但她堅持不懈鑽進了公子的車裡,鑒於此女臉色不好,送行的沒人敢攔她,趙管家由於近日與此女關係直線上升,對其輕薄公子的行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車廂內死氣沉沉,自上車開始,雷蕾就坐得遠遠的,板著臉,既不說話也不掀帘子看風景,與平日里判若兩人。
公子看了她許久,終於開口:「你怎麼……」
雷蕾斜眸,鼻子里冷笑一聲:「我怎麼,你管得著?」
公子愣了下,沉默。
「我怎麼!你問我怎麼!」雷蕾忽然吼起來,撲到他面前,狠狠瞪著眼,「誰跟秦流風說我天天念著他來的,要你多嘴,八公八婆!」
自小接受的君子教育,如今竟擔上「多嘴」之名,公子極度不安,俊臉上微露歉意:「我以為你……只是順便跟秦兄提了句。」
你知道那傢伙有多麼自作多情!雷蕾多少也是要面子的,見他這麼輕描淡寫,立即把對秦流風的火氣全都轉移到他身上,指著自己的鼻子,吼得更大聲:「提了句,所以現在讓他來笑話我!」
公子也沒想到會弄巧成拙,移開目光:「秦兄只是愛開玩笑。」
雷蕾大怒:「你拿我去給他玩笑?」
公子默然。
雷蕾更來氣,推他:「你怎麼不說話!說話啊!」
正在發飆,窗邊帘子忽然被掀起:「誰惹我們的雷蕾姑娘發火了?」
雷蕾怔了怔,轉頭看,卻見秦流風那張欠扁的臉又出現在窗外,高高的眉梢掛著許多調侃之色,原來馬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
「莫非是蕭兄弟?」秦流風一手撩著車窗帘,看著公子發笑,「蕭兄弟素來好脾氣,怎會惹姑娘發火?」
公子看雷蕾,繼續保持沉默。
「我和小白的事兒,跟你無關!」雷蕾一記白眼,迅速扯下帘子,大叫,「上路上路,走快些!」
馬車沒有動。
窗外響起秦流風的笑聲:「既然雷蕾姑娘要走,你們就先走吧。」
「這這……」車夫猶豫。
「我看雷蕾姑娘精神好得很,不用吃飯的。」
雷蕾一聽這話不對,立即起身放開公子,鑽出馬車,只見除了秦流風,冷醉溫香連同趙管家等人也都已經下了車馬,陸續朝不遠處的小店走。
她很快反應過來,跳下地:「吃午飯了。」
公子跟著下車。
秦流風看看二人,嘆氣:「蕭兄弟喜歡安靜,雷蕾姑娘還是饒了他吧,不如下午與秦某同乘,這樣你也不會無趣,如何?」
雷蕾揚脖就走:「我要跟小白同車。」
身後,秦流風笑著拍公子的肩:「小白小白,走了!」
公子無力,一聲不吭跟上來.
看到「鍾花無艷茶水店」的招牌,雷蕾湧起許多親切感,再看到櫃檯里那個美艷的老闆娘,更忍不住開始感嘆,鍾總還真有市場眼光,知道怎麼吸引客人眼球,每個分店老闆娘都這麼漂亮有魅力。
果然,老闆娘媚眼一拋,接著一聲甜甜的「公子」,叫得秦流風笑意盈盈如沐春風。
他歪在櫃檯上:「鍾無艷鍾無艷,分明就是茶香人美,這名字起得不妥。」
俊美公子哥親口稱讚,老闆娘兩眼彎彎,抿嘴:「公子光臨小店,想要喝點什麼茶?」
秦流風為難:「我們可不是來喝茶的。」
老闆娘眨眼,輕聲:「放心,公子想要什麼,我們就有什麼。」
秦流風挑眉:「果真?」
老闆娘伸出春蔥般的小手在他額上戳了一下,嗔道:「公子面前,我還敢騙人不成?」說著有意無意將酥胸一挺,高高的山峰猶自起伏。
賣弄風騷!雷蕾幾乎要懷疑此店除了兼賣酒菜,還兼作色情生意,忽瞥見秦流風滿臉曖昧,又忍不住低頭髮笑,不愧是「秦風流」,成天勾搭女人!
旁邊趙管家等人都對他的作派習以為常,圍著桌子照樣說笑,惟獨冷醉臉色不怎麼好。
雷蕾緊挨公子坐下,才女還沒泡到手,就去勾搭別人,風流才子太叫人信不過了,還是咱家「小白」最好!
見他遲遲不點菜,旁邊桌上王從忍不住高聲叫:「秦公子休要只顧著說話,快些點菜吧,讓我等填飽肚子,也好趕路!」
秦流風回頭:「秀色可餐,你還叫餓?」
王從瞪眼:「小人只知道饅頭粥飯可餐。」
秦流風大笑,直起身看著老闆娘:「我們都餓了,聽說你們這茶水店也兼賣酒菜?」
老闆娘眯眼:「公子是……」
秦流風道:「我們是架空城過來辦事的。」
老闆娘放了心,從櫃檯底下取出一張菜單遞過去:「小店雖無山珍海味,裹腹的粗食淡飯還是有的,公子不嫌棄就好。」
秦流風接過菜單瞧了瞧,嘆氣:「這也叫粗食淡飯,老闆娘未免太謙。」
老闆娘抱胸,倚著櫃檯送秋波:「在尋常人眼裡當然是過得去,到了公子眼裡,難免就成粗食淡飯了。」
「好個水晶人兒!」秦流風撫掌,隨便指了十幾樣菜,將菜單遞還她,順口問,「既如此,你們怎的不開飯店?」
老闆娘將點的菜色一一說與夥計,回身訴苦:「公子不知道,這裡是峨眉派的地盤,稅重得很,像我們做點小本生意也就罷了,如何開得起飯店……」
「不對,」秦流風打斷她,奇怪,「在下也有個朋友在開店,聽說這峨眉派的稅並不重。」
老闆娘轉轉眼珠,媚笑:「公子是明白人,如今賺兩個錢不容易,我們私底下賣,也是為了方便過往的客人……」
秦流風心領神會,連連點頭:「正是,與人方便就是給自己方便,此事你們鍾老闆可知情?」
老闆娘吃吃笑,壓低聲音:「鍾老闆與峨眉派稅務局的頭兒交情好得很呢。」
秦流風大悟:「原來如此!」
老闆娘眼波流動:「公子該不會……為難我吧?」
秦流風饒有興味:「為難美人一向都不是在下的愛好,叫他們快些,我們吃過了還要趕路。」
老闆娘歡喜地答應,進去催了.
公子趙管家等人都大為吃驚,雷蕾更是瞧得目瞪口呆,這「鍾花無艷茶水店」總抱怨稅太重,敢情是在誆人,玩偷稅的把戲呢!
秦流風居然沒有追究,徑直走回來挨著雷蕾坐下。
他不是專管這些問題的么?見眾人都不當回事,雷蕾忍不住拿手肘碰碰他:「你不管?」
秦流風裝糊塗:「管什麼?」
對美女就放寬政策,真是腐敗!雷蕾越發鄙夷,不理他。
客人不是很多,辦事效率還不錯,一轉眼的工夫兩桌酒飯就齊全了,十來碟小菜中間仍擺著一隻油亮的烤鴨,單憑香味雷蕾就能認出,此鴨非凡鴨,正是大名鼎鼎的「蘇素牌烤鴨」,它的品牌代言人,正是身旁這位風流才子。
眼見秦流風要動手,雷蕾搶先夾一筷子韭菜丟他碗里,假笑:「秦公子慢用。」
秦流風這回不客氣了,迅速將二人的碗調換了位置,喃喃道:「我不吃韭菜,我要吃肉。」
雷蕾馬上道:「那碗我吃過的!」
秦流風笑:「不妨,我喜歡。」
真曖昧啊真曖昧!眾人瞪眼,你們兩個,別在這兒噁心了!
算你行!雷蕾瞪著他半晌,忽然心思一動,馬上拿手敲敲桌子,搖頭晃腦道:「有菜有酒,不可無詩。」
秦流風擱下筷子:「雷蕾姑娘要作詩,難得難得!說來聽聽?」
有了詩會上被搶的教訓,雷蕾這回可再不客氣了,朗聲念道:「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全桌人面面相覷,神色古怪。
溫香忍不住低頭,輕輕笑了聲,冷醉的臉上卻滿是不屑之色。
公子默,繼續吃飯。
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雷蕾覺得不對勁:「怎麼?」
冷醉淡淡道:「這是秦公子七歲時作的詩,你不知道?」
他奶奶的當代駱賓王啊!猶如劈頭一道閃電,雷蕾被震得外焦里嫩,尷尬無語,原來此人的盜版事業從小就做起了,前輩啊前輩,盜這麼多名詩,不成才子才怪!咱今後沒事還是不要再念這玩意了。
秦流風偏著腦袋,似笑非笑地瞧著她:「兒時戲作,難得雷蕾姑娘有心。」
雷蕾倍受打擊,又羞又氣:「我才沒那閑心去記你的詩!」指著那烤鴨,辯解:「我是看到它,隨口就念出來了。」
唔,這姑娘聯想力真不錯,從黃澄澄的烤鴨能聯想到「白毛浮綠水」!眾人各自扒飯。
秦流風咳嗽:「吃飯,吃飯。」
雷蕾賭氣奪回自己的碗,狠狠吃了一大口。
秦流風為難:「我不想吃韭菜。」
雷蕾嚷:「粒粒皆辛苦!」
秦流風搖搖頭,拿筷子撥了撥那些韭菜,仔細觀察片刻,夾起兩根送入口中:「其實也不算太難吃。」
「噗」的一聲,旁邊桌上王從噴了。
「我吃飽了。」冷醉忽然擱下筷子,起身走出門,自回馬車上休息去了.
丟了面子,雷蕾也恨不得溜回馬車上躲著,然而冷醉剛找借口走,她也不好意思立刻跟著出去,於是胡亂吃了半碗飯,見眾人都差不多了,便起身問趙管家取過銀子,主動離開飯桌去替大家結帳。
美艷老闆娘將帳單指給她看:「兩桌,一共二十九兩四錢。」
雷蕾數好銀子遞上:「三十兩,找。」
老闆娘立馬為難:「這……小店沒找頭。」
至此,雷蕾已經對那晉江穿越集團的設計非常不滿意,如今聽她這麼說,頓時來了牛脾氣,冷笑,指著旁邊不遠處兩桌客人:「那就等他們吃完,有了零錢再找。」
老闆娘一聽不高興了,拉下臉嘀咕:「不就幾錢銀子么,小氣的窮丫頭!」
雷蕾怒:「你說什麼!」
老闆娘「喲」了聲:「我們區區小店,哪敢說姑娘什麼。」
早已習慣「顧客就是上帝」的服務態度,見她陰陽怪氣,雷蕾正要發火,旁邊一個滿含笑意的聲音響起:「算了,不用找,走吧。」
老闆娘喜悅,媚眼直飛:「還是公子大方!」
新仇舊恨全都上來,雷蕾忍不住爆發了,指著秦流風的鼻子就開罵:「姓秦的!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當米蟲,銀子來得有多不容易,這世上還有很多人吃飯都很困難!」
「明知道她們偷稅,還故意包庇,不秉公處置……」
「……」
秦流風被罵得直摸鼻子,苦笑。
雷蕾風中凌亂,一罵平川。
「『床前明月光』有什麼了不起,老娘四歲就能念了!」
「不要以為會盜兩句詩,就不把人放在眼裡!」
「你當你是誰,很招人喜歡?」
「自作多情!」
「……」
長得水靈靈的乖乖巧巧的大姑娘,罵起人來卻這麼厲害,風格如此潑辣,且不說公子等人,連客棧老闆娘都聽得發獃。
罵累了,雷蕾終於停住,順手取過櫃檯上的茶杯喝了口。
一隻漂亮的手拍拍她的肩膀。
就在雷蕾以為此人要賠禮道歉的時候,秦流風點了她的穴道,拎起來就走:「上路了。」
眾人都不說話,忍笑。
才走出幾步,秦流風又停住,回身笑眯眯地看著老闆娘:「美人,替我給你們鍾老闆捎個口信好不好?」
老闆娘猶未反應過來:「口信?」
秦流風點頭:「對,就說……叫她一個月之內去各處稅務局將所有欠下的稅繳清,再寫份檢查。」然後特彆強調:「別忘了還有罰款,若少一文,所有分店都給我停業整頓。」
老闆娘勉強笑:「公子開玩笑……」
「玩笑?」秦流風揚眉打斷她,「記得把這個玩笑說給你們鍾老闆聽聽,另外叫她順便拜訪一下峨眉派稅務局那位朋友,就說鄉下風光好得很,正適合陶冶性情頤養天年,他下個月就可以回老家去種蘿蔔了。」
老闆娘笑不出來了:「你……」
他笑吟吟:「我叫秦流風。」.
見公子看著自己,雷蕾正要求救,人就被丟進了車廂,秦流風跟著鑽進來,坐好。
馬車開始顛簸。
秦流風懶洋洋坐在對面:「雷蕾姑娘面前,秦某怎敢徇私枉法,如今秉公處置,姑娘可滿意了?」
雷蕾兩眼直翻。
秦流風道:「是不是奇怪,我為何不當場處罰,偏要等到現在。」
雷蕾馬上看他。
「那會影響他們做菜,」秦流風往後一躺,「廚子做菜也要看心情的,心慌意亂,難免火候就掌握不對,味道就差了,無論誰受了罰,心情都不會太好。」停了停,他調整成一個更舒服的姿勢:「他們是該罰,我也不能虧待自己的嘴巴。」
不愧是管經濟的,頭腦的靈活度,不是「小白」那麼古板的人能比,雷蕾佩服。
秦流風看了她半日,直起身,將她拎到面前,為難:「你說,是解開你的穴道好,還是就這樣好?」
廢話!雷蕾早就渾身不舒服了。
秦流風不慌不忙想了半日,道:「還是這樣清靜。」
雷蕾急,連連眨眼。
秦流風嘆了口氣,妥協:「秦某總是不忍心讓女人受委屈,只要你不再罵人,我就替你解穴。」不待雷蕾表示,他又自顧自道:「其實罵也沒關係,我可以再點。」
雷蕾直瞪眼。
秦流風低聲笑:「跟我同車,是不是比跟著蕭兄弟更有趣?」
穴道得解,雷蕾立即滾到一旁,離他遠遠的,扯著喉嚨大叫:「停車!停車!」.
這輛馬車原本走在最前面,一停,整個隊伍也都跟著停了,吆喝的吆喝,收韁的收韁,眾人都莫名,不知道此女是何用意。
雷蕾飛快從秦流風的車上跳下去,爬上最後那輛車。
公子正在奇怪,忽見此女鑽進來,不由愣住。
隊伍又開始前行。
雷蕾撲過去抱住他:「喂,小白!」
公子黑著臉推她:「你……」
雷蕾豎眉:「小白!」
公子果然不動了,任她吃豆腐:「不是和秦兄一起么?」
雷蕾抱著他哼哼,賴皮:「我一點也不喜歡看到他,我喜歡跟你坐一輛車。」
公子抽抽嘴角:「不要和秦兄吵。」
雷蕾不滿:「他故意整我的,你看他那樣對我,也不幫忙?」
公子斟酌半日,反問:「你記得秦兄的詩?」
原來他也誤解了,雷蕾總算弄明白緣故,得意不已,你就慢慢想吧,老娘偏不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