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堵得慌,算算日子,離身上百蟲劫的發作時間越來越近,雷蕾到底顧惜小命,無暇多想,準備去找李魚問問。
雖然目前不能解,至少還有希望。
難得今天沒病人,李魚並沒在大堂坐診,雷蕾四處尋他不見,欲出門去找,誰知剛走到大門口,就看見甘草牽著一匹高大的棗紅色駿馬站在大街上。
雷蕾雖然鄙視甘草為人,但同住在一個院子里,低頭不見抬頭見,總不好過分疏遠,於是笑著主動打招呼:「甘大夫要出去?」
甘草對美女還算和氣:「去城外采幾樣葯。」
雷蕾奇怪:「你們不是專門雇了人採藥嗎?」
甘草道:「還是自己去最好,有些葯難找,他們也未必知道。」
看來他做事還是很認真嚴謹,可惜采來再好的葯也是只給富人用的,雷蕾嘆息,轉臉看那馬生得高大健壯,皮毛光彩照人,頓時心生羨慕,正要請教,卻聽見一陣「答答」的蹄聲響起。
白馬踏著輕快細碎的步子走來,速度不急不緩,李魚一襲青衫安坐馬上,雖不及公子執刀的氣勢,卻更加顯得溫文爾雅,翩翩人才,白色髮帶隨風起落,街兩旁的姑娘們都忍不住扭頭看,竊竊私語。
白馬王子!標準的好青年!雷蕾讚歎。
李魚也看見二人,翻身下馬,先禮貌地沖雷蕾點頭,然後轉向甘草:「師弟這是要去……」
甘草面沉如水,淡淡道:「採藥。」說罷上馬自去了。
李魚不生氣,喚老僕過來牽馬。
雷蕾看著那馬漂亮,來了興緻,試探:「我能不能騎它?」
李魚當她會騎馬,笑:「自然可以。」將馬韁遞給她。
想到初見公子時被馬掀下來的尷尬場景,雷蕾立志不能再出醜,來江湖有段日子了,她平時也留意觀察過大俠們騎馬,於是壯著膽子,根據觀察經驗,再學著電視里的動作一跨,還真的爬上了馬背,好在這匹白馬極是溫順,雖覺得不舒服,也很給面子,只哼哼打了兩個響鼻,沒把她掀下來。
是不是行家,一看就知道,李魚發現不對,目中有了懷疑之色。
馬背上晃晃悠悠的,感覺很不踏實,雷蕾緊張,下意識夾緊小腿,誰知這一來可好,那韁繩本來就握得不怎麼緊,白馬便按照平日的命令來理解,竟帶著她「嗖」地竄了出去。
耳邊風聲作響,馬背起伏。
「救——救命——」雷蕾嚇得沒丟了半條命,死死抓著韁繩與馬鬃不敢鬆手。
這條街很清靜,行人不多,然而前面不遠處就是個「丁」字路口,座下白馬速度卻絲毫未減,竟朝那邊直衝過去,原來這白馬血統純正,就算再溫順,背上的人若是太差勁了,未免也有點欺生,居然開始捉弄她。
它要來個急轉彎?
雷蕾正在叫苦,猛覺身後一沉,緊接著一雙手迅速從後面伸來勒住了馬韁。重新受到控制,白馬放慢速度,終於停住。
雷蕾面色發青。
「沒事了。」李魚安慰她,隨即意識到二人姿勢太過親密,忙躍下馬,再將她抱下來。
落地時雷蕾已是雙腿發顫,幾乎站立不穩,好半天才回過神,連聲道謝,末了又拍馬屁贊他武功高明。
李魚看看她,忍不住笑起來,拍拍白馬的脖子:「它性子極好。」
馬如其主,性子都很溫和,問題出在騎馬的人,雷蕾也知道自己出醜,訕笑:「是我不會騎馬,鬧笑話了。」
見她尷尬,李魚識趣地給台階:「初學都是這樣,多練練就好。」停了停又道:「我看過師父的《藥王經》。」
雷蕾想起正事,忙問:「怎麼樣?」
李魚搖頭,微露慚愧之色:「尚不能斷定。」
有希望就好,為了讓醫生增進了解,雷蕾馬上照著上官秋月的話將百蟲劫再仔細介紹了一遍,說到後來自己也發抖:「……肚子上有許多洞……」
聽她描述毒發情形,李魚忍不住驚疑:「好狠的毒,但普通劇毒藥草我也大略知曉些,並未聽說過有這樣怪異的配方。」
雷蕾也愣:「你的意思……他是在嚇我?」
李魚道:「中毒是真。」
雷蕾立即道:「毒發時的情形……」
李魚道:「稀奇古怪,聞所未聞。」
上官秋月是故意說得那麼恐怖來嚇唬自己的?雷蕾很快就明白緣故,咬牙切齒——早該想到,天底下哪有那麼古怪的毒,只不過有「人偶」的事在前,形成「更變態也不稀奇」的印象,加上此人具有一流的演技和天才的變態頭腦,料定自己不敢懷疑罷了。
李魚皺眉:「半年毒發?」
死也要死得好看,弄清肚子上不會被蟲子打洞之後,雷蕾害怕的心也就去了一半:「差不多,還剩三個月。」
李魚道:「此毒雖沒有說的那麼……但也必定不簡單。」
天才變態研究出來的東西當然不簡單,雷蕾已經作好心理準備:「我沒事,需要試藥你可以找我。」
李魚沉吟:「如今只憑把脈,也難以摸清此毒的底細。」
雷蕾忙道:「李大夫有什麼法子,儘管說。」
李魚略作遲疑:「倘若你信得過我,或許我可以試試,看用內力能否將它逼出來,縱然不能,也能對它多些了解。」
沒來由的信任他,雷蕾雖能肯定上官秋月的毒沒這麼簡單,但想了想還是點頭:「也好,這樣你也有個底。」.
房間,李魚小心翼翼關好門窗。
雷蕾跳到床上:「開始吧。」
這是什麼話?李魚微愣,隨即一笑:「其實……」其實可以不必在床上的,想了想,既然此女並沒意識到不妥,自己說出口反倒容易生出誤會,於是他又把這句話吞了回去:「若覺得不好,就告訴我。」
雷蕾答應著,盤膝坐下,擺出武俠片療傷經典姿勢:「是這樣吧?」
見她學得像模像樣,大大咧咧的樣子,李魚也不再多想,在她身後坐下,先解釋:「我自小體弱,習武的時日不長,功力尚淺,未必能替你逼出來,只試著看看能不能驅動它遊走,若能就好辦了。」
知道他有顧慮,雷蕾擺手:「大夫要怎麼治就怎麼治,我沒事,你儘管放心。」
李魚莞爾。
兩道暖流從後背雙掌處源源不斷湧來,順著筋脈在體內遊走,往複循環,而自己就像多長了隻眼睛,體內每一條經筋血脈似乎都能清楚地感知到,雷蕾閉著眼,只覺舒適得想要打瞌睡,可接下來不到一盞茶工夫,她就覺得不太對勁了。
兩道真氣漸漸由全身流至胸腹間,一直在那兒流轉,隨著真氣推移,有什麼東西漸漸聚集到丹田處,凝成一團。
這就是那毒?雷蕾欣喜。
李魚顯然也感覺到了,越發催動真氣,想要將它逼出體外,誰知那些東西竟生了根似的,偏偏不肯跟著真氣走,一時兩邊相持不下,極力的拉扯,腹中開始一陣陣絞痛。
雷蕾冒出冷汗,輕哼一聲。
李魚意識到不對:「你怎樣?」
他這一分神,真氣也就鬆懈下來,雷蕾又覺得不那麼痛了:「沒事,你再試試。」
李魚便繼續催動真氣。
強勁的真氣在體內運行,劇痛猛然襲來,雷蕾終於忍不住痛呼,在床上打滾,臉色慘白泛青,汗如雨下。
李魚這一嚇不輕,立即收了掌去扶她:「沒事吧?」
腹中劇痛未消,雷蕾捂著哼了幾聲,只來得及說了聲「不行」,眼一閉便昏死過去。
李魚正要替她把脈,門卻「砰」的一聲開了。
一名護衛站在門口,見到床上二人不由愕然,原來他聽見房內有雷蕾的痛叫聲,只當是出了什麼急事,不顧什麼便踢開了門。
李魚苦笑。
房門緊閉,一個女子卻在自己床上大叫並昏迷,這可怎麼解釋?
還要去找工匠來修門.
長生果的事還沒完,接下來又出了麻煩。自傅樓死後,宮山一帶本已屬千月洞勢力範圍,但最近那裡的傳奇谷舊部又開始鬧事,上官秋月估計很惱火。何太平也不輕鬆,南疆那邊的幾個異族部落聯盟原本歲歲納貢,但今年應納的銀兩物品竟一分未送來,顯然是在觀望江湖形勢,有心試探,欲自立。
更麻煩的事情是,江湖上近日出現了一個秘密的殺手組織,專干收錢取命的勾當,前日天鷹門的趙門主突然遇刺身亡,人人都猜測是金錢幫那位姓簡的幫主夫人為了替戰色城娘家報仇,暗中花錢買了他的命,天鷹門金錢幫自此結怨。
這是個多事之秋,誰都不能鬆懈。
何太平命人暗中調查那個殺手組織,公子與秦流風冷聖音等也都被派出去巡查周邊門派,溫香風彩彩因有武功,又是女的,自願跟秦流風一道去峨眉派,何太平讚賞一番便准了,冷醉志不在此,但為了幫助未來夫君,也發動文壇的力量為白道搞宣傳,近日忙著準備辦詩會,很晚才回。
眼見人人都有事做,雷蕾覺得很失落,雖說她也算有一技之長,變聲,但由於不會武功,間諜肯定做不了,此技能除了捉弄別人之外用處不大,無聊之餘她還是決定學習騎馬,好歹馬是江湖中的重要交通工具,學好了將來興許能逃命。
李魚很溫和,坐騎也十分溫順,很快雷蕾就能單獨上路了。
初冬天氣,下午的陽光很暖和。
城外有片寬闊的草地。
因臨時來了幾個病人,李魚想著白馬脾氣好,便沒有跟來,鑒於此女經常被千月洞劫持,再三囑咐她不能出城,然而雷蕾還是放心大膽地出來了,至於什麼緣故,她也說不清楚。
那日李魚試著動用內力替她逼毒,結果卻鬧得很尷尬,還是李魚情急之下說了個腸胃急病才矇混過去,幸虧李魚是大夫,口碑素來很好,而此女又有輕薄美男的名聲,因此眾人都認為受害者是李魚,才沒有進行徹底追查,惟獨公子的臉沉了整整兩天。
看來百蟲劫果真不簡單,如今還有兩個多月就要發作,李魚最近也在查閱各類葯書,不知道能不能研究出解藥……
雷蕾重重嘆氣,膽子一壯,放馬跑上坡。
涼風撲面,心中積鬱總算得以發泄。
雷蕾下馬看風景,忽望見南面坡下草地邊緣有片樹林,林邊幾株楓樹,葉子已有些發紅,頓生喜愛之心,於是牽著馬緩緩走下去。
樹林深深,不遠處隱約可見高高的紅色圍牆。
周圍並無人家,這種荒僻之地怎麼會有院子?雷蕾驚訝,牽馬過去。
雖是初冬,牆頭枝葉卻很茂盛,鐵門緊閉,裡面靜悄悄的,透過縫隙望去,只見樹梢掛著紅紅黃黃無數,應是柑橘一類的水果,而這裡估計就是哪個大戶人家的果園,門上大鎖少有銹跡,鎖孔光滑,顯然經常有人來看視。
風吹過,頭頂落葉紛紛。
見天色已晚,雷蕾失了興緻,轉身欲照原路回去,誰知不經意間卻瞟到一件東西。
那是一片不起眼的半枯的樹葉,橢圓似卵,邊緣微有鋸齒,半露在鐵門底下,應該是裡面果樹的落葉。
不是柑橘葉。
雷蕾覺得眼熟,俯身用兩指將那片葉子拈出來,仔細辨認,半晌,她的臉色漸漸變了,轉眼緊盯面前的鐵門,不敢確定。
單憑自己一個人,是進不去也不能進去的,若弄出大動靜,小命很難保全。
想明白這點,她迅速藏起樹葉,牽著馬走出兩步,又停下,決定先繞著園子觀察一圈,看看有沒有人經過,既然果園在這裡,主人就肯定住得不遠,應該是城裡的人,能打聽出是誰家的更好。
園子不小,沿著牆根行至轉角處,雷蕾停住腳步。
不遠處有棵大樹,樹上系著匹棗紅色的駿馬.
匆匆趕回卜家藥鋪,已是黃昏,李魚正在整理藥材,見她安然回來也就放了心,雷蕾不動聲色跟他打過招呼,說笑幾句,問起甘草果然採藥未回。
後院,何太平正與溫庭、卜二先生站在階前說話。
公子與秦流風都不在,事情緊急,目前信得過的也只有他,雷蕾快步過去:「何盟主,剛才外面來了幾個人,說魏知府請你過去一趟。」
聞言,卜二先生馬上愣住,溫庭卻「哼」了聲,也難怪,區區一個知府,有事就該來回稟才對,竟然擺架子讓盟主親自過去見他,行事未免太荒唐無禮。
何太平目光微動。
雷蕾也覺得這謊撒得欠水平,但若說是別人讓他出去只會更離譜,誰敢把大盟主呼來喚去的?於是她乾脆硬著頭皮上前,低聲下氣:「是這樣,我有點事想求見魏知府,可他那邊看門的總不讓我進去。」
大家都忙得不得了,這種時候此女還胡鬧,溫庭忍不住了,沉著臉呵斥:「這點小事何須親自去,討一個手令便好。」
雷蕾沖何太平眨了下眼,諂媚地笑:「有盟主在,才好辦事啊。」
原來是借盟主的臉辦事,溫庭與卜二先生無語。
何太平不動聲色,微笑:「也好,正有兩件事要吩咐他們,我先過去一趟。」
卜二先生忙道:「晚飯已經預備下了,正要請……」
若再等一夜,會不會生出什麼變故?雷蕾不管三七二十一,拖起何太平就走,口裡陪笑:「多謝二先生,反正還有溫掌門陪你,我們就改天吧,今晚先去蹭魏知府的飯。」
我又沒請你,卜二先生瞪眼,半是無奈半是自嘲:「溫掌門若再不賞臉,卜某可就顏面盡失了。」
溫庭笑:「二先生不嫌棄老夫吃白食就好。」
何太平道了聲「費心」,與雷蕾走出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