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我並不陌生。
我曾被老和尚追著繞城跑了三個多月,該去的地方大都去過了,也沒甚稀奇的。
我著急著尋陌溪,又不想讓他知道我這般捨不得他,便一直不敢搞出大動作來正大光明的尋。他才被舉薦上來做官,一開始定是辛苦非常且不大出名的。上街詢問,人家也不知道。幾次想去皇宮裡面尋,可是皇家周圍瀰漫的浩然龍氣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只得作罷。
左右尋思了一番,我決定白天在街上撞大運,晚上便去各個朝堂高官家中探尋陌溪的蹤跡。
我本以為親自努力去找會比撞大運尋到陌溪的幾率要大些,而不料我這運氣還真是一等一的好。
那日京城陽光明媚,我正一邊拿著大蔥抽打嗯啊話本兒,一邊閑散的逛街。忽聞前方一陣騷亂,有群眾陸陸續續的圍了過去。我一時好奇,將話本一揣,大蔥一扔便也湊過去看熱鬧了。
這一看倒看得精彩。竟是一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薄情戲碼。
這無情的流水恰恰是我的夫婿陌溪,而那有意的落花,若是我認得沒錯,那應當是當朝大將軍最寵愛的小女兒,施倩倩。
我為什麼會知道?唔,大致是因為她閨房中的首飾相當不錯,我這幾天賣了那麼多首飾,就數她的賣了最多的錢。
那施倩倩正萎頓在地,似乎崴了腳,一雙含淚桃花目戚戚然的望著陌溪。陌溪無動於衷的掃了她一眼,轉身便走。施倩倩往前一撲欲抓住陌溪的衣擺,不料陌溪閃得快,讓她撲了滿面的灰。
圍觀的人群一陣唏噓,施倩倩一臉狼狽的趴著,卻倔強的咬著唇,眼眶赤紅,嬌弱不已,當真是我見猶憐。
而陌溪卻冷著臉,連眼角都沒斜一下,快步走遠。
唔,我摸了摸下巴想:自陌溪九歲那年我收養他後,他便從未對我擺出過這般神色。沒想到他在外倒是個冷麵君子。
小姑娘倔得很,陌溪走了,旁人來扶她,她也不讓,偏要自己站起來。我想,看中陌溪的女子定然是個心地美好知人善辨的女子,於是便略施小法,治了她腳上的傷。也不管她驚異的表情,轉身跟著我的陌溪去了。
陌溪進了一個小酒館。我在酒館樓下的一棵柳樹邊站著,不能靠近一分。因為這小酒館今日變成了一個不太普通的酒館。它正散發著與皇宮一樣的浩然之氣。我抬頭望了望酒館的二樓,一個身著青衣的男子正倚著窗戶獨自酌酒。
皇帝。
這個人間的皇帝相當英明。而今四海昇平,國泰民安。是個不錯的時代。只可惜大將軍重權在握,讓年輕的皇帝寢食難安,而今正想著要如何架空將軍的兵權吧。
陌溪才來京城不久便能與皇帝私會,想來,定是他想了個極好的法子能幫皇帝除了這個心頭大患。
我正在道陌溪聰明,酒館旁的小巷突然走出來一個身穿道袍的人。
大國師。這天下最厲害的道士。我認得他,以前被老和尚追著跑時,老和尚還央求過這人幫著來收了我。
今日見著他,定是又少不了一番爭鬥。我正在感嘆此生命苦。不料那道士看了我兩眼,轉身便走了。我正不明所以,忽聽酒館二樓一聲低呼:「三生!」
竟是陌溪在窗戶里看見了我。
躲不過,我便對他笑了笑,大聲道:「我時時盼著見你,耐不住長夜寂寞,便來尋你了。咱們還是早些將親事辦了的好。」
此話一出,大街上寂靜了許久。陌溪便在這長久的寂靜中燒紅了臉。
「哈哈哈。」他身後傳來皇帝爽朗的笑聲,「真是個膽大的佳人。陌溪,你艷福不淺啊!」
陌溪對皇帝作了個揖便急急下了樓來。我笑眯眯的看著他。陌溪走過來,像是極力壓抑著喜悅,彎著眉眼問:「怎麼這麼快就尋來了?我本以為再怎麼也得等上半年才是。你獨自一人來,路上辛苦么?有沒有遇到過什麼麻煩?現在餓不餓?想休息不?」
我只是望著他笑。
陌溪好好打量了我一番又道:「是我多慮了,三生向來都不會讓自己吃虧的。你怎麼找到我的?」
「方才走在街上的時候看見了。」
陌溪笑容微微一僵,忙向我解釋道:「三生,那是……」
「嗯,喜歡你的姑娘。」
他小心的觀察我的表情。我道:「模樣挺不錯,個子矮了些,不如我這般配你。」
「這是自然。」陌溪聽了我這話又笑開了,「除了三生,誰都與我不配。」
我拍了拍他的肩甚為欣慰:「明白就好。」
「我去與他道個別,便接你回去休息。」
「嗯。」
原來陌溪沒有住在皇宮中,也沒有寄住在哪個大臣的家中,而是自己買了間清幽的小屋。這屋子的大小布局,與我和他一起住的那個梅苑差不多。
吃過晚飯。我拉著陌溪在小院子里溜達。
「京城與我們住的小鎮大不相同,你之前一個人在這兒可有不習慣?」
「倒沒什麼不習慣,只是早起不見你為我擺的碗筷,晚歸不見你為我留盞燭燈。思及你一人在家,不知你將自己照顧得如何,略有些悵然。」
我心中一陣欣喜的暗笑。牽著他的手,看著頭頂的星光,一步一搖慢悠悠的晃蕩:「陌溪。」
「嗯。」
「陌溪。」
「嗯?」
「陌溪。」
「何事?」
「就是想叫叫而已。」我道,「每一次喚你的名字,都能聽到你的回答。我突然覺得,這是一件難得的幸福之事。」
陌溪也淺笑。我繼續道:「到京城來做官可還辛苦?」
陌溪沉默了一會兒道「能用自己的權力幫助需要幫助的人,能靠自己的雙手來成全我的憐憫之心,有人因我的作為而變得快樂,朝堂之上雖然勾心鬥角不甚心煩,但是我獲得的這些權力若都能為百姓所用……三生,你明白這樣的滿足么?」
我心頭不由一顫,抬頭望他,他的眸中是我這些年從未見過的璀璨。
而這一瞬間,我彷彿又見到了那個冥府之中踏著光華而來的九天戰神。
這樣的陌溪,才是真正的陌溪。我突然想起小鬼甲多年前對我說過的一句話:「陌溪神君身司九天戰神一職,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可是他卻只心繫天下。胸中有蒼生的人,哪還裝得下兒女私情呢!」
當初我並沒怎麼把這話放在心上,而今日見著了陌溪眼中的神色。我才知道,小鬼甲,當真是一個觀人入微的預言帝。
陌溪果真是心系蒼生的,不管他變成了什麼模樣……
翌日,陌溪去了宮裡。我向往常一般躺在屋裡看話本子。
還沒翻兩頁,忽聽院子外面一陣規整輕細的腳步聲。官兵?自打我有靈識以來便是一個守規矩的靈。我被鬼抓過,被閻王爺罵過,被和尚追過,被道士打過。卻還從來沒被官家的飯桶圍攻過。
此乃人生第一次經歷,讓我有些許激動。
我一直盼著他們一擁而入將我團團圍住,讓我瞅瞅官家到底有什麼陣勢。不料等了半天卻等到一陣規規矩矩的敲門聲,我不甚失望。便也只好規矩的去開了門。
官兵大概是藏了起來。門口只站著一個清秀的小姑娘。我瞅了她半天才認出,這可不是昨天被陌溪扔在大街上的施倩倩么!
她見我開門,頓時一陣被雷劈了的形容,喃喃自語著:「當真有個女人,他當真帶了個女人回家。」
喜歡是一回事,上門糾纏又是一回事,我心道不能這樣放縱這姑娘的感情泛濫下去,便將雙手在胸前一抱,斜倚在門邊,道:「不錯,我當真是他的女人,自小便與他睡做一堆。你可有何指教?」
小姑娘始終見識少了些,被我這話轟得外焦里嫩,往後踉蹌了兩步,險些摔在地上。我挑眉看她,心中覺得不忍之時又帶著一絲暗爽。
此時一個中年婦人突然從旁邊蹦了出來,指著我喝罵道:「休得欺負我家小姐!別讓你這些污言穢語損了我們小姐的耳朵!」
我十分無辜:「她問,我答,句句屬實,哪裡污穢了?」
施倩倩的臉色更白了一分。婦女罵道:「大膽妖婦!竟敢對小姐無禮!來人呀,拿下!」
我無奈的揉了揉額頭,分明是這婦人無理取鬧才是。我還想與她講講理,旁邊眨眼間便竄出一群青衣官兵。
我眼睛一亮,興奮的「噢!」了一聲。那婦人卻是一陣大喝:「她要刷暗器!保護小姐!」
剎那錚錚的拔劍出鞘之聲聽得我寒毛微立。
我張了張嘴,和為貴三字還沒起頭,一把大刀便向我頭上砍來。經過人世的磨礪,我的脾氣已比初來之時要收斂許多,但也不帶這麼讓人欺負的。頓時眼眸一厲,狠狠瞪向第一個向我衝過來的士兵。
沒修過法術的凡人被我這陰煞煞的一瞪,頓時腿軟,撲通一聲跪下給我行了個大禮。
後面的人卻沒有學乖,一窩蜂的向我撲來。
我捻了一個決,手臂輕輕一揮,圍攻過來的士兵們全部被拍飛。我嘆氣道:「做人應當注意觀察,審時度勢。」
施倩倩與那位婦人都被陰氣掃到,跌坐在地上,怔愣的望著我。我上前,伸手欲將那婦人拉起來,她大叫一聲妖怪,連滾帶爬的跑了。我只有轉而去扶施倩倩。
她倒是乖乖的任我拉了起來,我替她擦了擦臉上的灰道:「再是喜歡一個人,也應當有自己的尊嚴。這樣上門找茬的事以後別做了。失了身份不說,還費力不討好。唔,還有,陌溪的這三輩子都已經被我定了的。你若是真心想勾搭他,三輩子以後再來吧。」
我這話說的是事實,卻沒想過聽在她耳朵里卻是另外一番味道。她眼眶一紅,泫然欲泣的扭頭跑了。
我將門口好好清掃了一番,便又淡定的回去翻我的話本子去了。我猶記得方才剛看到才子佳人初見面,佳人強吻了才子那一出。應當是不不俗的戲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