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咋去面對我媽哭腫的雙眼,也不知道該不該去看我爸紅通通的眼眶,倆個姐姐沉默著,淚水也在眼眶裡打轉,只因為我師父說了一句:「有空會讓三娃兒去找你們,但是不能告知你們,我們在北京哪裡。三娃兒註定了不能和家人多團聚,至少等他39歲以後再說吧。」
這不是我師父無情,而是我命中注定的,如果貪戀親情,只會害我家人背上更多的因果,會害了他們。
我家人都知道這個道理,也都敬重我師父,不會有半句怨言。
只是這捨不得,是無論如何也壓抑不了的感情。
家裡的氣氛有些沉默,也有些壓抑,這是我和師父下山之前就預料到的了,在昨天商量了回家的事以後,我一直忐忑不安,可終歸還是要面對。
「三娃兒,等會兒你到家之後,一切由我來說明吧,這樣會好些,到時候,你記得別哭,盡量淡然一些,積極一些,免得你爸媽心裡更難受。」這是師父在下山的時候對我吩咐的話。
儘管此刻,我已經難過的不敢面對我爸媽了,但是我依然強忍著,做出一副很淡定的樣子,我想開口安慰,說點兒什麼,可是我不敢開口,怕一開口,眼淚就掉下來了。
我爸重重的咳嗽了一聲,我媽忙不迭的起身,去了裡屋,過了一會兒,我看見我媽已經洗了把臉出來了,手裡是厚厚的一疊錢。
那個時候沒有一百元的紙幣,大團結(1o元)就是最大的面額,所以這一疊錢真的有很厚。
我媽把那一疊錢塞到了姜老頭兒手裡,說到:「姜師父,這些年來我們除了給三娃兒交學費,偶爾添置一點兒衣服,三娃兒的吃穿用度都是你在操心,這間鋪子是你幫忙開的,那錢你一直不要我們還,所以這次該是我們回報了。現在我和他爸寬裕了,兩個女兒又讀了大學,國家幫襯著,這一萬塊錢,你拿著吧。」
一萬塊,這在當時是一個很了不起的數字了,人們形容富裕人家的形容詞兒,都是萬元戶,可想,這錢是有多麼的多。
我師父不說話,只是不停的在數錢,數好一部分之後,他遞還給了我媽:「秀雲,老陳,我只要5千,這5千我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多的我就不解釋了,畢竟吃穿用度是有一些花費,還有三娃兒在外地讀書」
其實,我知道,師父為我每晚熬的葯湯,都是挺昂貴,他是擔心我斷了葯,否則他連5千都不會要。
我媽一定要把剩下的5千都塞回師父手裡,可是我師父卻動了真怒的拒絕了:「錢,難道沒辦法賺?他跟著我,就像我兒子一樣,你們就放心好了。我知道這些年,你們賺了一些,但是新開的店子需要周轉,留下,再一定給我,我就生氣了。」
我爸媽是很怕姜老頭兒生氣的,只好訕訕的不說話,收回了錢。
後來我才知道,那一萬元幾乎是我爸媽的全部積蓄了,連進貨的錢都貼了進去,準備困難找鄰居借點兒的。
師父吃了午飯就回山了,他讓我在家裡住三天,三天以後再回山上找他。
我明白師父的苦心,他是想我再陪陪我爸媽。
那三天,我強忍著悲傷,盡量裝的很開心,跟我爸媽講一些趣事兒,也斷斷續續的講一些餓鬼墓的事兒,他們很愛聽。
看見他們專心聽的樣子,我覺得心裡更痛,天知道,兒子是多麼想陪在你們身邊,哪怕只是每天放學回來,跟你們說說學校里的瑣事兒都好,儘管比不起餓鬼墓啊,鬼啊之類的精彩,但我覺得幸福。
那三天,我盡量把我媽做的每一盤菜都吃的乾乾淨淨,我媽愛看我狼吞虎咽的樣子,我就做給她看,只要她開心,就算我有時難過的吃不下去,我也吃。
那三天,我陪我爸釣魚,一坐就是一下午,儘管在以前,我對釣魚這件兒事情,是如此的不耐煩。我還陪我爸下棋,儘管我在山上,已經練就了一手好棋藝,我爸爸棋下得很爛,我都還是陪著,很開心的陪著。
那三天,我陪我倆個姐姐逛街,哪怕她們只是看看,不買,我都耐心的陪著,我喜歡她們挽著我走在街上,我也喜歡她們甜甜的笑著,問我,三娃兒,這件好看嗎?
每晚,我都親自為我爸媽打洗腳水,每晚,我都會去和我大姐,二姐聊天.
我無法用語言表達出我有多愛他們,我就只有多做一些,再多做一些,我忽然間就明白了子欲養,而親不待的哀傷,我也忽然間就明白了,血濃於水。
偶爾睡不著的時候,心裡也會苦澀,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凄涼,我要什麼時候才能再吃到媽媽做的菜,我要什麼時候再能讓爸攬著我,說聲又長高了.
三天以後,我離開了,這一別,不知要多久,才可以一家團圓,由於師父不透露地址,我和家人連寫信交流都不可以,這有多麼無奈,我不知道,只是一想到為人父母,連兒子在外面是什麼情況都不知道,就覺得揪心。
我媽什麼也沒多說,只是一包大大的行李交到了我手上,我知道裡面有她緊急為我添置的一年四季的衣服,她說兒子去北京了,不能穿的太丟臉。
當我接過行李後,我媽就進屋了,我知道她哭了。
我的兩個姐姐都分別緊緊的擁抱了我,眼淚都糊在了我臉上,在後來我才現,我的衣兜里被她們不約而同的塞了錢,加起來都3oo多塊,我知道那是她們省下來的零用錢。
這錢對於沒工作的人來說,絕對不少了,我那兩個漂亮的姐姐自己都不愛打扮,原來早就存了為我離開而省錢的心思。
我細心的二姐,還特別寫了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去北京,別虧待自己,怕你沒錢買零食,傻傻的望著,就丟臉了。
當我看見的時候,我想笑的,我那麼大了,哪裡會傻傻的看著零食呆?只是不知道怎麼的,一滴冷水,就把那張紙條打濕了。
是我爸送我去車站的,他早早的就推出了自行車在等我,當我給媽媽她們告別完畢的時候,我爸習慣性的拍拍自行車的后座,說了聲:「來吧,兒子,上車,以後爸爸老了,就不知道還能不能騎得動了。」
我不哭,我不能哭,我把牙齒都咬痛了,才強裝出一個笑臉,假裝開心的蹦上了我爸的自行車后座,曾經有多少個周末,他就這樣載著我回家,只是下一次,他還能不能載的動?
想起這個,我的心都因為忍眼淚在顫抖,我的爸爸媽媽,我再見他們的時候,他們就老了嗎?
冬天的風,吹起了爸爸的頭,我分明看見了好些白,我的眼淚終於大顆大顆的往下掉。
「三娃兒。」爸爸蹬著車,在說話。
「嗯。」我一把擦乾了眼淚,想盡量正常的說話,可是聲音還是忍不住顫抖。
「曉得男人為啥比女人老得快,比女人辛苦嗎?」
「為啥?」
「因為男兒有淚不輕彈,就是流血,也別輕易哭,有那哭的心情,不如混出個人樣兒來,更好!這是爸爸的希望,曉得不?」
「曉得了。」我點頭,我知道我爸爸知道我哭了,他在變著法子安慰我,也在提出對我的希望,希望我在北京不給陳家丟臉。
「其實.」我爸爸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其實啥?」
「其實老漢也很想哭。」爸爸忽然加快了蹬車的度,我看見他快的抹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