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銘山一言不發。
岳翎感覺自己被巨大的無望包裹,她順著門邊滑落下去,跌坐在地,白著一張臉,看她的院子里被進進出出,屋子裡被翻得亂七八糟。他們只為找到她與外人勾結的證據,好定她的罪。
一點尊嚴都沒有。
岳翎覺得時間這樣漫長,大腦渾濁,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下去的。
然後聽到屋中搜查的人驚喜道,「找到了!」
「快拿來!」屋外等候的陸家人振奮了些,陸銘山又用那種踟躕的目光看了靠門而坐的岳翎一眼。
岳翎臉上泛起冷笑。
衣服荷包被剪開,許多藏得隱秘的小紙條、裡面遮遮掩掩有許多暗號的紙條,落到了陸銘山父親手中。父子二人對望一眼,眼中有如釋重負的喜色,只要證明岳翎是那個內應,只要定岳翎的罪,那麼這一關,他們這一房大約就過去了。
陸銘安虛張聲勢地把紙條往岳翎身上一扔,惡狠狠道,「證據確鑿,岳翎你還有什麼話可說?」他痛心疾首,好像岳翎挖的是他的心一樣,天知道他們根本沒什麼交集,「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我兄長排除眾意讓你來陸家,為了你甚至拒了長樂郡主的婚事,結果你卻這樣陷害我們陸家!你可曾有一點良心?」
陸銘山父親斥道,「養不熟的白眼狼!」
岳翎保持著那個冷笑的表情,抬起頭來,「證據?哪來的證據?我怎麼沒看到?」
幾位陸家人愣神片刻,沒想到岳翎這樣都不認罪。陸銘山對她失望,再不理會,跟旁邊人吩咐,「把她看起來,晚上等……」
「等等。」跟來查此事、與陸銘山父親同一輩的人站了出來,示意下人把紙條拿給他,再仔細看看。
「伯父,人證物證俱在,沒什麼需要看的了。」為防止事情有變,陸銘安上前,圍在伯父跟前賠笑臉。
那位長輩眉頭皺成川字,「你過來看,」他下巴點了點陸銘山的父親,「這些內容……不太對啊。」
陸銘山等人心中升起了不祥預感,忙圍上去看,他們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很是精彩。
岳翎忽然哈哈笑,幾分癲狂,「看到了?我從來沒認真給徐姑娘傳過情報!」
陸銘山如電的鋒銳目光落在她身上,可看起來,卻是愣愣的,不知所措。
他好像被人瞬間打一巴掌,狼狽不堪。好像能看到徐時錦微笑的眼神,帶著嘲諷。
徐時錦耍了他!
她像玩弄小丑一樣,將他耍得團團轉!
岳翎扶著門站起,仰望這些她一輩子都得罪不起的貴人,覺得可笑,讓她笑得眼淚掉出來。她不看別的人,只看著陸銘山,「是,我懷有目的,我來到你身邊,是徐姑娘的安排。她讓我做內應,我答應下來。可是從頭到尾,我傳給她的消息,沒有一條是真的!我怎麼可能知道陸家那麼多事,我怎麼可能幫著外人害自己的愛人?」
「陸銘山!我懷有目的!所有人都知道!但是你從不肯相信,我的目的,不過是祈求你的愛情,讓我們回到從前!」她厲聲叫道,聲音因揚高而尖銳,如一把生鏽的刀從心口磨下去,「我不是好人。但無論我怎麼對你,都是因為我愛你;無論我做什麼,都是因為不想離開你。但你不相信。」
無論我怎麼對你,都是因為我愛你;無論我做什麼,都是因為不想離開你。
這本身就是價值觀極其扭曲的話,這樣的愛情讓人害怕。
但岳翎說的如此理直氣壯,她理所當然的態度,讓所有人忽略了她的悖論,順著她的思維走下去。
她那可怕心狠的冰山一角,在多年的偽裝後,終於破開了那麼一角,讓人窺探到了內里的腐爛和腥臭。
「你說你喜愛我,但你同時愛著兩個女人!」岳翎哭道。
「你說讓我相信你,讓我相信我們的愛情,但你自己都不相信,你拿什麼來說服我?!」她用仇恨的、怨懟的目光盯著陸銘山,「我對不起很多人,卻從沒有對不起你。而你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我!」
陸銘山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岳翎。
因為他的背叛,害了一個姑娘最美好的前半生。並讓她在多年的痛苦中,性格扭曲而陰狠。
岳翎常想著:銘哥……他要是再出現就好了,他要是沒離開我就好了。
可她費盡千金萬苦走到他身邊,他帶給她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
這個愛人,這個心上人,這個讓她念了那麼多年的人,讓她心軟想要忘掉仇恨的人……她有多愛他,就有多恨他。
「翎妹妹,我……對不起,」錯怪了人,陸銘山微沉默,走上前,「你、你應該早告訴我的。」
岳翎冷笑。
在淚水中,她眼睛看到院子門口有人探頭探腦,是陸銘山那兩個從宮中來的妾室的侍女。想到那兩個女人,岳翎牙關緊咬,心中更恨。
劉泠!
她是多麼恨劉泠!
劉泠特意進宮,給陸銘山弄了兩個妾室來。且這兩個宮女,表面上看,一個比一個溫柔似水,全都是嬌嬌弱弱的,與岳翎是同一種風格。劉泠完全是誰更像岳翎,她就選誰進陸家。且不要真小白花,她需要的是戰鬥力強大的女人。
陸銘山喜歡岳翎什麼呢?
喜歡她的溫柔,喜歡她的善解人意,喜歡她的伏低做小,也喜歡她偶爾的小心思。他最喜歡的,還是他們當年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岳翎是陸銘山心中的白月光,不管岳翎做什麼,因為那段時光,陸銘山都捨不得岳翎。
但這並不能算岳翎贏。
岳翎贏在那段時光,也輸在那段時光。
因為在和岳翎分開後,迎來的是陸銘山最痛苦的時期。母親死亡,父親不相信,新的嫡母派人追殺,他一路逃亡,到了陸家門口,卻連守門的小廝都不給他求見的機會。
陸銘山懷念那段時光,也怨恨那段時光。
岳翎可以陪他呆在那裡一同回憶,但兩人都伴隨著痛苦的記憶,總去想,總有一個人會先受不了。
所以劉泠給陸銘山送去另外兩個如水般嬌弱的姑娘——陪他去懷念他的過去歲月吧!但不必看到岳翎的臉,就不必想起帶給對方的傷害。
劉泠的心思昭然欲揭,陸銘山身為男人,他不懂,但岳翎一眼就能看明白。雖然能看明白,可是也只能看,她沒辦法。
那是陛下送來的!她能怎樣?!
那兩個女人欺負岳翎,卻與岳翎一樣會做戲,陸銘山花孔雀一樣左右為難,只讓岳翎更加生氣。
而現在,那兩個女人派人刺探!陸銘山也沒有考慮到為她的名聲著想。
是了,她只是一個村姑,她的名聲算什麼?她還嫁過人呢,還給別人生過孩子呢,她的名聲,在陸家這些人眼中,什麼都不是。就算陸銘山疼她,但他恐怕也不以為然。
若她不是岳翎,而是劉泠,陸銘山敢不替郡主的名聲考慮嗎?他敢敗壞郡主的名譽嗎?
所以再次看著陸銘山,岳翎心中更是湧現上來極大的失望,還包含對自己的痛恨。
她怎麼就喜歡這樣一個人呢!
真想、真想殺了他啊。
第一次,岳翎腦海中浮現出了這個可怕的念頭。
「如果是這樣的話,岳姑娘的出現,根本沒什麼意義啊。」在另一邊的徐府,得知姑娘安排的所有事後,為屋中添了香,暖香輕聲道。
案上是一盤黑白廝殺激烈的棋局,徐姑娘端莊而坐,一人分飾二角,各執黑白子,左右手互博。聞到暖香的話,她輕輕笑了一下,「一開始是想要一個內應,後來我覺得天下陷入愛情的女人都不可信,就改變了戰略,玩一玩陸家。岳翎送的情報,我是一個字都不相信的。但是陸家不知道啊……男人,呵,總是過分相信自己。女人很可怕的,他們卻大多沒有這個覺悟。陸銘山一度不把我放在眼中,他也不把岳翎放在眼中……他現在定然頭疼,如果不是岳翎做那個內應的話,還有誰?陸家又是一片混亂。」
傳信的人是陸銘安。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但也有一說,置之死地而後生。
陸銘安不在乎現在這個腐爛到極點的陸家。就算它被毀掉了,如果能讓陸銘安掌權,他也無所謂。
他沒有太大的抱負,他就是喜歡權力。他沒有其他陸家人那種死撐著面子的驕傲,在一開始,沈宴的幾次威脅後,陸銘安就倒向了太子殿下這邊。恐怕現在陸家忙亂中,這位少爺還很得意,覺得自己早早抱上了太子這棵大樹,比所有人都幸運。
徐時錦下一子,笑,「他確實幸運。我也喜歡跟傻子玩遊戲,全在你的掌控中。以後的陸家,恐怕真的不能跟我們徐家比了。」
曾經的鄴京第一世家啊,在三代皇帝持續的打壓下,一代不如一代。皇室要削弱世家的勢力,陸家再強大,不還是走到了這個局面?
看到陸家這樣,徐時錦好像也看到以後,自己的家族徐家,也走向這麼一條沒落的路。兔死狐悲,且看徐家如何做。
暖香看姑娘一眼,心想:徐家能怎樣做呢?姑娘你一開始就站到了太子殿下這條船上,雖讓徐家惱怒,但這麼多年,徐家不也當作不知道嗎?不拉攏,不排斥,不過問。這就是徐家的態度。
比起徐家會如何動作,暖香更在意一些小八卦,「那姑娘打算對岳姑娘下什麼命令嗎?她走到了這一步,該也在姑娘的謀算中吧?」
陷入愛情的女人很可怕。
暖香看一眼自家姑娘,雖然姑娘言笑晏晏,但比起岳翎,姑娘才是更可怕的。
為了太子殿下,這些年,姑娘手中不知道染了多少人的血。
午夜夢回,姑娘可曾害怕後悔過?
徐時錦沒有回答暖香這個問題。岳翎的未來有跡可循,不是徹底消亡,就是徹底爆發。觀岳翎的心路,她走向瘋狂的一面可能性更大些。
徐時錦現在臉色不自在了一下,但那細微的表情變化,不至於讓人看出她在想什麼。岳翎這步棋先往一邊放放,徐時錦現在更心煩意亂的,是阿泠就要離京遠嫁了。
這一步,是她在最開始,就和沈大人約定好的。在她反悔前,沈宴一定會先讓她後悔的。不過猶猶豫豫地走到現在,徐時錦也不打算反悔。
徐時錦推散案上棋,走到窗前,看著這個風雨欲來的天地。
太子殿下也重要。
但是她幫殿下做了這麼多年事,卻從來沒有真正幫過阿泠什麼。偶爾幫阿泠一次,殿下也是能理解的吧?
為了阿泠,徐時錦不得不算計太子殿下一次。希望他……希望他不要太怪她。
岳翎那邊發生的事,劉泠只聽了個大概,心有異樣,總覺得過分巧合。她懷疑是沈宴在其中做了什麼,但沈宴沒說,她也不好問。見郡主關心陸家的情況,自也有下屬隔上幾天,就向郡主彙報一下情況。
比如岳姑娘和陸公子的兩個妾室打起來了,比如其中一個妾室似有懷孕的跡象,比如岳姑娘被陸家族長罵了一通……劉泠聽了兩三次,就沒興趣了。她心有計劃,但現在來不及,乾脆也不管了。
她現在啊,天天被陛下宣進宮,賞賜許多珍品。離出京遠嫁的日子越來越近,陛下對她就越來越疼愛。
陛下說,「阿泠,別怪朕。和親是兩個國家的事,你不要任性,不要鬧出什麼來。」
劉泠有些心虛。
尤其在秦凝跟陛下提議,她想代劉泠出嫁時,劉泠更加心虛。
古往今來,公主遠嫁和親一事,從來都是從宗室的姑娘中選出來的,從來沒聽說過真正的公主遠嫁一說。就算陛下不疼自己的親生女兒,為了大國榮譽,也不可能嫁自己的公主出去。所以從一開始,和親一事,就是看她們這些郡主中誰去。
劉泠因為容貌出色,出個門就被看上。
但她本性自私,心中一直抱著別的想法。她不是真的想嫁。
秦凝一直在胡鬧,從頭到尾,她都表現出了她想代嫁的意思。大家初時覺得她在開玩笑,後來當秦凝和夷古國皇子交好的事情傳入宮時,劉泠才發現:秦凝是真的想代嫁!
在陛下面前,秦凝大義凜然,「我覺得我比劉泠更合適。她心有牽掛,我卻沒有。我身為郡主,國家養育了我,我有責任在國家危難之時,站出來……」
陛下臉黑:國家哪有危難?!你不要說得這麼可怕好不好?
皇家的事,陛下轉頭去看他的妹妹,也就是秦凝的母親,宜安長公主,看她怎麼說。
宜安長公主無聊至極,正轉頭與駙馬調,笑。女兒的正義盎然,在她那裡如若無物。恐怕就算女兒說要去挽救世界,長公主也不會在意。
陛下失落地轉過頭來,面對秦凝,語重心長,「凝兒,不要任性。阿泠已經答應下來,此事斷無更改的餘地,你就不要胡鬧了……」
秦凝據理力爭,陛下堅決不同意。
秦凝失落道,「好吧,我不代嫁,那我跟著劉泠一同出京總可以吧?萬一中途出個意外,她不想嫁了呢;萬一……」
劉泠漸漸坐正,有些動容:她當然不相信秦凝會那麼喜歡那個小國皇子,秦凝也不可能為了她。那秦凝就是為了沈宴了。她不想沈宴為難,就想幫沈宴一次。
這是……多麼感動人心的前未婚妻啊。
若天下的前未婚妻都像秦凝秦姑娘這麼懂事,不知道會少多少男痴女怨。
但同時,劉泠生起了嫉妒之心。
沈宴不是說他和秦凝沒什麼嗎?沒什麼的話,秦凝都願意為他這麼做!這兩人的私交該有多好!
心上人身邊有一個願意為他無私奉獻的姑娘,處處對比自己的差勁,總是讓人抑鬱。
所以當晚再見到沈大人,就算沈大人給她帶來了她挺喜歡的民間工藝品,劉泠也沒了興趣。
她問,「你當初為什麼跟秦凝退親?」
沈宴瞥她,「就是你知道的原因。」
「你被戴綠帽子嗎?」
「……」
「呃,抱歉,不該提起你的傷心事。但是,真的沒有隱情嗎?」
「有啊。」
「什麼?」劉泠正襟危坐,醞釀情緒。
沈宴皮笑肉不笑,「我不是被戴了綠帽子嘛。」
劉泠默默往後退一步,被沈宴一把扯過去,「別躲。」他問,「秦凝跟你說了什麼?」
沈大人一猜就准。
劉泠只好將白天在皇宮發生的事告訴沈宴,沈宴若有所思,然後目有怒意,「她可真是……從來都這麼任性,永遠也長不大。」
沈宴再沒有跟劉泠談情說愛的興緻,跟她說一聲,就走了。劉泠派人去跟,楊曄回報,沈大人去長公主府上了。
劉泠無力捂臉:她親手把愛人推給他的前未婚妻了。
那兩人不會因此生情吧?
劉泠吩咐,「去長公主府外等著,有消息就來報。」
之後楊曄幾次報來,都是長寧郡主和沈大人大吵,兩人誰都不說服誰。
劉泠特別怕他們來個因恨生愛的狗血劇情,就挑了個時間,去沈府拜訪。之後讓她嘆為觀止——她之前一直覺得自己性格挺強勢,和沈大人爭吵,每次都是比誰更強。
但在秦凝面前,她自愧不如。
秦凝與沈宴的爭吵,簡直彪悍至極。
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她打不過,手下人去打。
沈宴沉聲,「你瘋夠了沒有?!我根本不可能照顧得了你,你的安危誰負責?」
秦凝揚下巴,「我本來就不用你管,誰要你假好心?能出什麼事,不就和個親嗎?」她口氣一頓,略微古怪,又問一遍,「能出什麼事?你可從來不管我的,為什麼這次態度這麼堅決?」
沈宴當然不會跟她說,冷然轉身,路過在院門口旁邊的劉泠,他差勁的臉色都沒有因此好轉。
劉泠默默轉身,翹唇笑了笑:她真是想多了……就秦凝這任性瘋魔的性格,沈大人怎麼可能喜歡?而且看起來,秦凝好像也不是為了沈大人……這兩人之間完全沒火花。
「劉泠,」看到她,秦凝過來,態度比對方才的沈宴友好了很多,「別聽沈宴的,你總會同意我隨行吧?我又不做什麼。」
劉泠看眼秦凝身後那些剛與沈大人打過一架的侍衛們,又看眼被掀倒的石桌石凳,她笑了笑,「我無所謂,你說服陛下就行。」
秦凝很愉快,對她印象好了些,便跟她抱怨了一句,「沈宴脾氣那麼固執,又臭又硬,天天板著臉,你怎麼受得了?」
劉泠喜滋滋道,「沒有啊,沈大人經常對我笑的。我說什麼他就說好,他可疼我了。」
秦凝驚訝地看著她,劉泠說的那個人,是她的青梅竹馬沈宴嗎?怎麼覺得這樣玄幻呢?
不管如何,沈宴只是一個錦衣衛,他權力沒有大到干涉秦凝的行為。秦凝說服了陛下,她想隨行,想送劉泠去夷古國,陛下的護衛隊都派了出去,沈宴能說什麼?
他乾脆不管了。
五月的時候,儀仗隊從鄴京出發,趕往夷古國。送親的人,包括兩位將軍,一老一少,還有沈宴麾下的錦衣衛。按照陛下的旨意,兩位將軍送公主到夷古國,看夷古國完了婚事,就返回大魏。但沈宴和他帶的錦衣衛,則常駐夷古國,負責開發錦衣衛新的業務。
儀仗繁華,也算是十里紅妝。
就是劉泠的父母,江州的廣平王夫妻都回了一次京,做了場面工作,祝女兒婚姻幸福。
劉泠看廣平王妃沉默消瘦的樣子,便想起她至今卧病在床的老侯爺。她悵然想: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真的嫁了,但在這樣的日子裡,她尚不能見老侯爺一面,實在可憐。
就這樣,劉泠離了鄴京。
在和親隊伍離開當日,舉國歡慶,為新封的公主的大義而感動,百姓齊齊圍觀。在這樣的日子裡,徐時錦終於找到時間,背了人群,見了太子一面。
太子站在鄴京最高的角樓上,高高在上地望著那蜿蜒向北的隊伍。這麼高的距離,層層白雲下,那些人像螞蟻一樣密密麻麻。
聽到徐時錦上來的腳步聲,劉望頭也不回,微笑,「沈大人果然沒有辜負孤的厚愛,當然,這也有小錦你的功勞。」若非徐時錦經常用阿泠吊著沈宴,沈宴怎麼也不可能倒向他。
畢竟,沈宴是他父親的人啊。
徐時錦並沒有笑,低聲,「殿下,我有一計劃,能幫殿下更圓滿地實現大業。」
「哦?小錦從來都這麼聰明。」劉望笑著回身,將徐時錦輕輕摟入懷中,敏感地察覺徐時錦的僵硬。這可不符合徐時錦的一貫風格啊。他漫不經心地摸著懷中姑娘的秀髮,口上仍笑問,「小錦怕什麼呢?孤向來信任你,你且說來聽聽。」
「殿下一直想要夷古國歸順,但陛下不贊成,所以我才與殿下一開始商議,請沈大人坐鎮夷古國,為殿下的大業提前布置。」徐時錦柔聲,娓娓道來,「但我近日突有一大膽想法,能更快地相助殿下,只是需要冒一點險。」
劉泠撫摸在她發上的手一下子停住,沒有動。徐時錦怕他生氣,急道,「為人君者,當機立斷之事,總要冒些險的。」
「繼續。」劉泠臉上的笑容已經很淡了,不置可否。
徐時錦輕聲,做個手勢,「我想,我們需要一場戰爭。」
劉望揚了揚眉,吩咐身後人,「拿地圖來。」
地圖奉上,徐時錦上前,纖纖玉手指在線條間,將自己的計劃一步步說來。這個一個大膽而劍走偏鋒的戰爭計劃,徐時錦說的不錯,劉望很需要這場戰爭。他需要把軍權握在手裡,需要把國家的每一項權力,從他父親那裡拿到手中。
他需要一場戰爭,一場大戰。
但是在他和徐時錦一開始的說法中,這場戰爭,應該最起碼在三年以後。
可徐時錦現在說,她覺得現在是更合適的機會。
「三年時間,實在太長了,」徐時錦道,「沈大人說到底是陛下的人,他心裡怎麼想,我實在不放心,想來殿下也是。如今正是殿下和沈大人關係最好的階段,我們該一鼓作氣。沈大人會幫殿下的……」
「但這其實和沈宴沒什麼關係,」劉望臉上的笑徹底沒了,「他在其中的作用,比我們的原先計劃中,何止削減一兩分!你是要把他完全丟出去!」
「但我們起碼贏得沈大人的心!在其後……」
「小錦,孤問你,」劉望溫聲,「你的計劃,在告訴孤的時候,已經開始執行了嗎?」
徐時錦微滯,在劉望凝視中,輕輕點了下頭。這樣僵冷的氣氛,讓她有些不適應。
劉望輕輕笑了下,「已經開始執行了啊……你到現在才告訴孤?」他湊近,用一種疑惑的語氣,溫柔地問徐時錦,「你把孤當什麼?你手中精雕細琢的工藝品?可以任你打磨的玩具?還是藉此滿足你欲,望的一個傀儡?」
「殿下,不是的!」徐時錦跪下,「我是真心為殿下所謀,絕無私心。」
「你對旁人沒有私心!」劉望一把捏著她下巴,讓她抬頭看自己的眼睛,「但這一次,讓孤猜猜,你為了誰?秦凝?不,她只是一枚攪局的棋子,你不會算她。沈宴?嗯,如果事成,他能得到名,得到利,此事確實對他有利。但他光風霽月,不可能跟你合謀這種事。那你……就是為了阿泠了。此事獲益者,最大的,就是阿泠了。她什麼也沒做,什麼也不知道,名啊利啊,全都得了。可她要這個幹什麼?」
劉望沉思,目中若冰霜催化,他恍然笑,「你是為了讓她能以最好的身份,最得意的姿態,如願嫁給沈宴!」
「為了她,你連孤也算計其中!」
「殿下,此事於你有利……」
「當然於孤有利,」劉望冷聲,「你不過就是用這樣的借口,讓孤心甘情願入局而已。你前戲都布好了,孤不入局,豈不浪費了你的琳琅心機?」
他放開她下巴,任她癱坐在地,他望她半天,嘆了口氣,目中有淡淡失望,「孤從來沒想過啊……小錦,你是我最相信的人。孤給你最大的權力,給你最大的信任,孤給你與孤同行的資格!我對你的要求,不過是忠誠。卻到底,你連孤都算計。」
「殿下,我……」
「小錦,你的心實在太大了。」劉望沉聲,「大得有些可怕。那麼多人說過,孤不該給你這麼大的權力,孤卻不信。而現在……孤簡直不知該拿你怎麼辦。」
他深深望她一眼,過了半天,才伸手扶她起來,「過來,告訴孤之後,你的計劃。」
徐時錦站起,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卻冰涼得讓她顫抖。
有什麼東西在消失。
啪嗒。
她聽到了破碎的聲音。
而這個,一開始,就在她的預料中。
如期發生,她的心空茫茫的,卻還是感到難過。
她垂眼,眨掉眼中淚霧,默想:阿泠,我實現對你的承諾了。我不再欠你了。